第一次在这里发文
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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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地久的剎那
他与他的相处始终维持一个固定的模式和既定的距离，多年来都是如此。
时光的荏冉寂静无波，时隔太远，以致于他早已忘了那抹身影是何时融入他的生活，驻扎进他的心坎。
然而，午夜梦回，他偶尔会在脑海中浮现起和他初识的过程。
那天，他正接替市原上场投球，准备动作前，眸光瞥向在三垒静候起跑的他。他微微勾起兴味盎然的笑，一如预期的引发对方迷惑愣忡的神情。看着那股神态，他心下猛然涌现一丝很微妙的感觉。
直到他将他三振后，眉村才抛除歧见，专心一致的看着他。
他莫名忆起初三的那场比赛。那次，针对自己的攻势，他几乎无力抵御。那样软弱的回击成了他记忆中的一抹尘沙，渺小且备受轻忽。然而，如今他蜕化了，历尽磨练的站在他面前，成为足以与他匹敌的对手。
退出打击区，他再度转身看向茂野。
茂野脸上绽开孩子般的明亮笑容，此时此刻，所有的争端、所有的计谋彷佛全被纯粹的过滤了，只余下一片澄净无瑕、耀眼粲亮的光芒。
那一剎那，阳光失色。
于是他轻轻抿起唇角。
当时，连他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微笑是一种什么样的温柔神情。
也许就在这刻，对方的一颦一笑渗入了他心坎每个细胞，如水涓滴，而后渐渐有了重量，等他发觉之际，已浸润周身，无法抽离。
那天之后，他渐渐知晓了茂野的种种事迹，包括他来到海堂的动机。不是刻意的，但那样的信息却总会无意流淌入他的脑海，读取、写保护，而后永存心间。
在海堂的时日成了他生命中最美丽的章节，而茂野，就是这首诗篇最灿烂的句点。
刚结束一场激烈比赛，回到屋内，惯例的打开计算机，眸光浏览到大海彼岸另场比赛的胜绩时，那一剎那，他笑了。
淡淡的微笑暖化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抚慰了他沈寂多年，几近清水般淡然无味的心田，在这一刻，他的表情没有妆点上任何遮掩的情绪，只有这一秒，他的心跳频率是真实的脉动，那样平和温柔又深刻绵长。
这是他近几个月养成的习惯，却熟稔得如同几十年般的牢固习性。也许，所谓的习惯只取决于心的重量与期盼希冀等复杂心理糅合得出的结果。而他正是被这般柔软的心事趋使，模糊了理智，沸腾了想念，最终深深制约。
他起身推开窗，俯视车水马龙的夜中街道，车灯连结晕染成串串璀璨星辰，一如那人眸底的色彩。
他不是个容易缅怀旧事的人，但这一瞬间，他却莫名的想起了海堂时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
佐藤看着他，表情有一种微妙的透析。
「吾郎的确是以你为目标才到海堂的，」佐藤微微一笑，视线正对着他，但脸上神情悠远，似是陷入了遥想，「然而，他绝对不会永远停伫，他目光所见的是更高更远的未来。」
佐藤走向窗边，默默凝视起下方正专注练跑的茂野。
「他和我们是不同的。」他开口，语气宁静淡定，却蕴含着几丝尚未蜕尽的悲伤。
双方沈寂良久，无语的望着那个闪耀的身影，一扇窗犹如深邃的鸿沟，薄薄的窗棂就是山重水覆的距离，隔绝了所有意图接近的温度。
最后，眉村收回目光，「所以，你就甘愿只维持着青梅竹马的关系？」他唇畔微勾起冷淡的笑容，夹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剌。
「这样就够了。他不是会考虑这种事的人，我不想让他为难。」佐藤的语气猛然转化为坚定。这次，他认真的迎向他的眸，眼中闪动的意涵也许是所谓的毅然决然，又或许是一种凄凉的决绝，「不能成为恋人，我选择成为他最重要的朋友，让他在心坎中为我保留一份存在感，永远记得我。」低沈的语调悠悠泛出，被冰冷的微风蒸馏出一缕毫无杂质的哀愁。
双方对谈未竟，下方的茂野已结束了练跑。
「对不起，我先离开了。」
眉村没有应声，他站在窗边，将那小方缱绻天地尽收眼底。
他看着佐藤走向茂野身畔，伸手替他拂落肩上、发鬓的雪花，举动自然无比，就像已做了千百次。然后，茂野响应似的朝他展露出明朗的笑颜，如同盛夏艳阳，光辉四射。


眉村立刻别过了眼。也许是对方眸底的阳光过于强烈，这一刻，他剎然发觉瞳中仅存的温暖顷刻被蒸发彻底。而后，热度引燃星火，悄声蔓延，将他心头摇摇欲坠的稀微柔情灼烧殆尽，只遗留下斑驳尘土，风吹成岚。
──我只求成为他最重要的朋友。
耳边依旧回响着佐藤真切的语调。
然而，即使如此，佐藤仍是茂野心坎上的一抹温柔记号，风吹不散；依旧是他瞳眸中的一道温暖印痕，雨落不褪。
但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转身看向窗外。大雪依旧翻飞，毫不容情的将所有温度压制成冰点，顺势扫除了任何妄想留存的热度。
处身于暖气溢泄的空间，他突觉浑身冰凉。冷温随着呼吸，渐次蔓延，悄然伸展至胸口，就在这个瞬间，他彷佛可以听见心血凋零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渲染出沉默哀伤、酸痛凄楚的孤伶。于是，这刻他只有轻轻将嘴角扬起艰难的弧度，用哀戚的笑容来祭奠乍然成形却旋即遭受放逐的温柔。
那次雪夜的对谈彷佛预告了之后分道扬镳的结局。
然而，在茂野离开海堂那日，他仍是对着他道出了犹疑，「事到如今才去没没无闻的学校妄想打倒海堂，对你有什么好处？」
随后，他下了结论，语气近乎冷漠无情，「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茂野回给他的却是一个真诚无伪的笑容，眼神坚定清澈，语气热烈温暖，那是只属于挑战者的自信和积极，「我并不是为了进军职棒才打棒球的。」语毕，他转身离开，潇洒无比。
那样勇往直前的背影在灯光的映照下彷佛镀上一层金晖，闪亮耀眼却又遥不可及，这般璀璨的色彩在触及他视网虹膜之际顷刻转化为凄冷的暗灰。双方距离只有方寸，但这一步却相隔天地之远。
再见了，茂野。他在心底悄声呢喃。只是短暂作别，但他却彷佛尝到了几近永诀的悲哀。
想起了多般往事，他不由得在凉冷的风中轻笑出声。
当晚，他作梦了，翩然入梦的正是那个掳获他视线的身影，在那样虚无的幻境中，他的微笑仍如昔日，宛如穿梭指间的轻柔煦阳那般透明干净；而他的眼神恰似风中飘扬的蔓延青草，纯真烂漫，毫无保留的掠夺了他的无数心思，指引他耽溺留连。
感觉瞬间，他猛然惊醒。依然是碧天如水夜云轻的时分，室内光影昏暗，只有繁星在地面流淌出一片银池，美好的如同梦中旧事。他轻轻闭上眸，夜中幽梦，却清晰真实的彷佛身历其境，相思依旧难以表述，但梦魂却不再有着寻觅无处的凄凉。于是，他在黑暗里悄悄的微笑了。
他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消极处世与他的惯有信念背道而驰。
于是，当他在职业赛再度与佐藤相见时，这次，他坚定的开口，眼神退去了无数犹疑，只余下信誓旦旦的肯定。
「我也会去的。」
「等我拿到FA权，我绝对会去挑战那个梦想的国度。」他迎上佐藤的眸，语气笃定自信，「没有什么东西是守株待兔就有办法得到，我会追上去的。如果他的理想更高更远，那我就砥砺自身，与他一同站在世界最高的舞台，并驾齐驱，不落半分。」
而后，他毫不留情的扬起嘲讽的浅笑，冷漠而锐利的口吻划破那双碧眸中的深沈，「真是浑浑噩噩。」
佐藤并没有回应。
沉默顿时将双方的隔阂激荡到最高点。
良久，佐藤终于幽幽叹了口气，他开口，语气有种沧凉和无奈，「你不了解的，眉村。」
也许是性格上的保守，他无法像眉村那般断然果决。他的思虑过于繁杂，牵挂过于沉重，他没有宁可失去平衡也要表态的义无反顾。吾郎的志向瞬息万变，他享受挑战，喜欢抛弃所有背水一搏，即使伤痕累累亦甘之如饴，但自己并没有不顾一切千山万水相随的决绝，所谓的比翼双飞对他而言，太过天真也太过轻率。
眉村看着佐藤那般神态，陡然间百感交集。多年前海堂夜中的旧事他从不曾忘记，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误判了佐藤对茂野的那份沧海桑田、人事乾坤仍坚定不移的眷恋执着。
佐藤与茂野有着旁人无法介入、无与伦比的感情牵系，在这场人生的竞逐上他已然占尽先机与优势，因此他始终无法真正理解佐藤踟蹰退怯的理由。害怕跨越青梅竹马的暧昧后天堂抑或地狱的极端差距？担忧心防溃决后无法再行回归笑看风雨阴晴的坦然？


半晌，眉村卸下了嘲弄的语调，淡淡回应，「我确实是不能理解。」而后，他难得犹豫了会，终究还是缓缓出口，「但是，你知道你一退让，就是什么样的结局了吗？」
佐藤抬头望了他一眼，语气和表情恢复了一向的温文平淡，「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并没有退让。就算只是青梅竹马，我们依然互相是对方生命中重要的存在。也许，我无法永远立足他心中的绝对位置，但曾经存在，就足够了。」
停顿片刻，佐藤轻轻抛来一个疑问，却沉重的让他几乎招架不能，「况且，你就那么确信他一定会回应你的心意？别忘了他的个性，眉村。」
「即使如此……」未竟的话语就这么搁浅唇边，久久没有出口。然后，他深深握紧掌心，陷入了沉默。
他没有如同佐藤那般有着与茂野缜密纠缠的过往，因此，对他而言，赌注再如何坎坷，他只能孤注一掷。机会只有瞬间，转身错过，就是白驹过隙、百年身后。
也许是上天聆听了他的愿望。他不是信教者，但这一刻，他无比感谢这个神遇般的契机和际遇。
在世界杯集训地的餐会上，茂野无视他冷峻的表情，撩拨到他几近发怒，再一脸调皮的对他微笑。他的笑容依旧荡漾着昔日的纯净，与明亮澄澈的眼神相映生辉，一如迎风翻扬的鸢尾那般炫烂缤纷，拨动了眉村潜藏心底已久的牵挂慕念。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心情莫名平缓，胸口沈宕着柔软的起伏波澜，像恬淡的春日湖水。
于是有种很不熟悉的情感悄悄泛起，如同在海堂那时，他见到他的笑颜所引起的心理反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温柔。
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对方诧异的眸光，他对着他，近乎虔诚的伸出手，轻柔的抚上那个令他无限怀想的容颜，「欢迎回来，茂野。」
如果说之前的分离全是命运，那么这一次，他要自己创造这场故事的结局。
晨曦初上时，他在球场找到他。对方正结束练跑，悠闲的坐在球场边缘休憩。
薄雾尚未散尽，朦胧了视野，却清晰了心底的惦念。他缓缓接近，脚步小心而轻脆，就像思念在回忆里跳跃的声音。随着步履的行进，他反复而仔细的温习自己深刻又绵密的慕恋。
听到声响，茂野转头看他，「眉村，你怎么也来了？」他的语气轻松随意，被细碎的微风吹拂起柔软的波长，淡淡渗入他的意识。
于是昨日心口悄然摆荡的温柔又重行回归，他开口，微带笑意，语调也安稳的软化了，「因为你在这里。」
「你睡迷糊了吗？还是还没清醒？」茂野仰头看向他站着的身影。也许背光的角度让他窥探不了他脸上的莫测神情，茂野丝毫没有察觉他别有深意的口吻。
眉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认为你很了解我吗？」
顿了会，他淡淡反驳，「我也会悲伤、会欢笑，我只是普通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不可攀、难以亲近。」
他看着蓦然停下动作的茂野，对方正无语的凝望着他，眼神微带困惑。
「眉村，你今天很奇怪。」茂野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无法适应他的语调，「让我很不习惯。」
闻言，眉村唇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那么，你认为的我是什么样子？或者，你希望我用何种表情面对你？」
茂野一时语塞，愣愣看着他陷入沈思。
见状，他稍稍弯下身，俯身靠近。「你从来没有这样子看过我的眼神吧？」距离瞬间缩短，双方间的温热呼息几乎擦撞出暧昧火光，眉村看着对方眸中淡淡的困窘，映照着颊上倏起的绯红，交织成难以言喻的神采，闪耀动人，染醉了他的相思，也愉悦了他的心跳。
他开口，声调莫名轻柔，「这是只专对你一人绽放的目光。」下一刻，他轻轻贴近，自然无比的吻上那双如晴空般深邃清亮的瞳眸。
在这电光石火的几秒，他突然又思及几个月前和佐藤的交谈。
「眉村，你知道吗？传说中的剌鸟，穷竭毕生气力，只为求一曲天籁的呈现。」
──如同昙华，只有一晚的盛烂，即于晨曦初照下化为落英。又如凤凰，以炫目的涅盘，换取瞬间的激烈辉煌。
「只求片刻的璀璨吗？」
听罢的那瞬，他嘲讽的笑了，而后回给佐藤一个自信满满的表情。
「这不符合我的处世原则。」
对他而言，剎那永恒只是一种消极的告慰方式，他所追求的却是世人眼中所谓肤浅的朝朝暮暮。然而，那一刻他忘了说，昙华的凋零，化育的是来季的绽放；凤凰之浴火，淬炼而出的是希望新生。片刻的剎那，终能缠绵成一场天荒地老。
想到此处，他静静笑了，任凭温柔的笑意将眸中冰霜渐次化蚀怠尽。下一秒，他伸手，将错愕的茂野拉起，随后张开双臂，密密实实的搂他入怀。只是很单纯的拥抱，但他却仍是感受到了遥远的、近乎不真实的心悸。
茂野身上的气息混杂着耀日的朝气和月光的柔软，火热却温馨，彷若苍兰般兼具清新和诱惑的矛盾色彩，正如他在脑海勾勒良久的温度。
终于，他搂着怀中无措的身影，将多年的思念化为耳畔的一句软语呢喃，「请你，成为我一辈子的对手吧……吾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