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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 inland※普瑞尔-夏至未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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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未至
                                     郭敬明



1楼2010-07-24 09:58回复
                                    夏至未至(启章)
         一整个夏天还是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依然有很多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成群结队地去游泳,一大片游泳池里明晃晃的阳光反射出来,年轻的笑容和冒泡的加冰可乐,盛夏里又产生多少青涩的爱情。整个城市的冷气依然开得很足,电影院里甚至可以把人冻得感冒。小区的物业大叔依然每天笑容灿烂。时光流转得悄无声息。可是究竟是什么呢?让这个炎热的泛着白炽光线的暑假变得缓慢而冗长,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热度,从眼皮上沉重地爬过去。


    2楼2010-07-24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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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
          
           时光逆转成红色的晨雾,昼夜逐渐平分
           我在你早就遗忘的世界里开始孤单的岁月,闭着眼蒙着耳
           含着眼泪欢呼雀跃
           看不见你就等于看不见全世界
           黑暗像潮水吞没几百亿个星球。向日葵大片枯死。候鸟成群结队地送葬。
           一个又一个看不见来路的沉甸甸的远航。
           是谁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然后从此隔绝了世界
           无声的是你的不舍。还有你苍白的侧脸。
           世界其实从来没有苏醒,它在你的衬衣领口下安静地沉睡
           白驹过隙。胡须瞬间刺破嘴唇的皮肤。青春高扬着旗帜猎猎捕风。
           原来你早就长大,变成头戴王冠的国王
           而我却茫然不知地以为你依然是面容苍白的小王子
           他们说只要世上真的有小王子出现,那么就总会有那只一直在等爱的狐狸
           当燕子在来年衔着绿色匆忙地回归
           你是否依然像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一样在香樟下低头
           然后遇见我
           在那个冗长的,迷幻的,永不结束的夏天。
         


      3楼2010-07-24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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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1)
        傅小司起初还不知道日子竟然这么悠长,每天早上被太阳晒得睁开眼睛,然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人字拖鞋朝写字台走去,拿起钢笔划掉台历上的又一天。
             刷牙。洗脸。看着镜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乱糟糟的一头长发,才突然想起暑假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了。夏天始终是夏天,气温高得惊人,即使是浅川这样一个如此高纬度的城市依然会觉得水泥地面泛出的白光足以扼杀所有人想要外出的念头。西瓜在路边一堆一堆地堆积成绿色的海洋,偶尔有苍蝇在空气里扇起躁动的声响让人烦闷。李嫣然依然隔两天就会过来玩,说是玩其实也就是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小司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陪女孩子玩,自己喜欢玩的东西像拼图看书听CD打电动等等,在女孩子眼中应该都是乏味且落伍的玩意儿吧?小司有点懊恼地想,终究还是陆之昂比较受女孩子欢迎呢,聊起来话都没完,不像自己,在“哎,过来了哦”,“吃西瓜么?”之后就再也找不到话题,于是就一个人闷闷地去卧室拼图。好在李嫣然也已经习惯了这样低调的一个人,寡言少语,目光涣散,所以两个人安静地呆在家里也没觉得有多无聊,甚至多少带了一些默契而显出了些许的温馨。嫣然不烦,这点让小司觉得特别好。很多女生一讨论起什么话题来就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傅小司每次都觉得头疼得厉害拿她们没办法。比如立夏和七七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文静的样子,讲起话来比妈妈都要多。
             一整个夏天还是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依然有很多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成群结队地去游泳,一大片游泳池里明晃晃的阳光反射出来,年轻的笑容和冒泡的加冰可乐,盛夏里又产生多少青涩的爱情。整个城市的冷气依然开得很足,电影院里甚至可以把人冻得感冒。小区的物业大叔依然每天笑容灿烂。时光流转得悄无声息。可是究竟是什么呢?让这个炎热的泛着白炽光线的暑假变得缓慢而冗长,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热度,从眼皮上沉重地爬过去。
        


        5楼2010-07-24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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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2)
               心里有火没发出来所以就死命地骑车。香樟模糊成一片一片拉长的带着毛边的绿色从身边嗖嗖地向后面退去。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把那小子揍一顿踩在地上解恨的壮观场景结果没注意在拐角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傅小司狼狈地把车刹住,然后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和刚刚几分钟之前看过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咦……陆伯伯你怎么在这里?
               夏天的空气总是让人感觉闷热,像是透不过气来。傅小司也一直在思索究竟应该如何去理解陆之昂的爸爸刚刚说的那句“他妈妈在森川医院……癌症晚期”。傅小司甚至觉得自己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眠,懒洋洋地起床,浑身无力,似乎觉得窗外依然是鹅毛大雪,可是一睁开眼睛早就八月流火。
               身上热辣辣地痛。像是有什么从皮肤上开始烧起来。傅小司想了想刚刚陆之昂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神态。面无表情,以及他骑车离开的背影,白衬衣像一面无风的旗帜。应该心里很难过吧。可是陆之昂看起来还是很坚强。小司心里泛出隐隐的难过,他突然觉得很伤心,因为他害怕以后陆之昂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露出牙齿开怀大笑了。想到这里他有点慌,于是对陆之昂的爸爸说了句再见,然后掉转车头朝森川医院骑过去。
               世界是无声的,浸满水一样的安静。陆之昂提着一个金属的保温饭盒走出森川医院大门,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森川医院大门口路边的傅小司,心里有种隐隐的难过。可是那么多的话堵在喉咙里,到最后也只说了声“要回去么?一起……”
               “下学期要文理分班了,想过么?”
               ——之昂你会和我分开么?
               “不知道,还没认真想,小司你应该学文吧。”
               “嗯。这个周末浅川美术馆有场颜泊的画展,你陪我去么?”
               ——随便去什么地方散散心吧,让我陪陪你,一个人孤单的时候会很难过的。
               “……小司你自己去吧,我最近有点累。”
               “我那天认识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很高傲哦,下次介绍你认识,看你能不能搞定啊。”
               ——之昂你一定要和以前一样,要笑,要很会逗女孩子开心,要幸福,不要像我一样经常地皱起眉头,那样不好看。
               傅小司正在等陆之昂的回答,顺便也在绞尽脑汁地想下一个问题,哪怕是随便聊聊也好,可是似乎很难的样子,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摆臭脸的时候陆之昂是怎么安慰自己的。正想了一个“我们一起去剪头发吧”这样的烂问题刚转过头去,然后一瞬间世界静止无声。
               陆之昂坐在马路中间,两条腿因为太长而无辜地弯曲着伸展在前面,夕阳从他的背后沉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层毛茸茸的余晖。没有车辆开过,也没有行人,只有道路两边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浓郁的树叶的味道。他的头低下来,头发遮住了清晰的眉眼,只是还是可以看到白色的水泥马路上突然砸下了一滴水渍。傅小司心里突然一阵一阵地痛起来,因为在那些一片叠着一片的香樟树叶的撞击声里,在沙沙的如同海潮一样的树梢轻响里,在千万种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里,他听到了陆之昂那一句轻得几乎不着痕迹的话,他带着哭腔缓慢地说:
               “小司,其实我有认真想过,以后的路,走起来该有多难过。”
          


          8楼2010-07-24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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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之后的时间里,傅小司每天早上骑车去陆之昂家,然后和他一起去医院。以前每天上学是之昂到楼下叫他,而现在颠倒过来,每天早上傅小司甚至比上学的时候都要起得早,匆忙地刷牙洗脸,然后飞快地仰起喉咙喝下牛奶,然后抓起面包就朝楼下冲。路上咬着面包的时候,扶车把的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会叠在一起祷告,上帝请保佑之昂今天心情愉快。
                 路上总是不太说话,阳光从香樟的枝叶间摇晃下来洒在两个男孩子身上。高二了,突然变成十七岁的男生,身子日渐变得修长而瘦削,肌肉呈现线条。背后的肩胛骨在白衬衣里显出清晰的轮廓。而在医院,陆之昂的妈妈因为脑癌的关系,头部开刀,缝了很多针,再加上化疗的关系,头发都掉光了。
                 他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清醒过来陆之昂就会马上俯身下去,而之后她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傅小司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大部分时间在旁边的病床上看书,偶尔会在白纸上随手画一些花纹。而陆之昂差不多都是蜷着一双腿在椅子上红着眼睛发呆。偶尔小司削个苹果,然后分一半给他。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消逝掉,带着死亡前独有的安静,庞大而让人无力。每一天小司和之昂就在那条路人稀少的水泥马路上来回,在朝阳里沉默,在夕阳里难过地低头。时光的刻刀一刀一刀不留情面,之昂的下巴已经是一圈少年独有的青色胡茬。在很多个回家的黄昏里,小司都在想,我们就这么长大了么?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朝着漫长的未来成长过去。然后时间似乎有那一瞬间的停顿,那是在一个夕阳满天的黄昏里,小司和之昂同时抬起头,听到心电仪的那一声波形回归直线的长音。
                 立夏起床后在日历的日期上又划掉了一个日子,还有十七天开学。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的漫长,立夏也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有时候跑去七七家里找她聊天,会讲起浅川一中的很多事情,聊着聊着总会聊到浅川一中的那两个全校老师都当作宝贝的学生傅小司和陆之昂。可以聊的东西很多,比如陆之昂永远不变的那个蓝色的背包,傅小司惯常的白衬衣,两个人都爱喝的可乐,陆之昂无法无天的仰天大笑,傅小司眼睛里终年的大雾,教室里那两张画满花纹的课桌,冬天里黑色的长风衣,在一年就要过去的时候,立夏反而全部清晰地在心里回想起来,她想,这两个家伙,应该会成为浅川一中现在和未来的传奇吧。


            9楼2010-07-24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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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3)
                   而每次想到这里立夏心里都会稍微有一些伤感。早知道当初就不要留电话给他们两个,弄得现在如此沮丧。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忙什么,很多时候立夏在家里偶尔一不小心看到那部安静的电话都会在想,小司现在在干吗,还是皱着眉头在画画么?而陆之昂依然在旁边蒙头大睡?
                   而这些浅川一中的事情也只能和七七聊,因为像室县这种小镇,能够考到浅川一中去的人就如同别的城市的学生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一样稀罕。立夏在和初中的同学聚会的时候都很小心地避免不要提到浅川一中,更不敢提自己在学校是前十名的成绩,不然总会有人红眼睛并且开始酸溜溜地说话。立夏最怕这些。不过私下也会有点生气。当初不努力怪谁呢,自己从前晚上熬夜痛苦的时候你们在睡觉,而现在又来眼红我能念全省最好的中学。荒唐!
                   整个暑假立夏一直都在考虑文理分科的问题,七七是学文的不用问,而立夏心里除了考虑自己之外还多了另外的两个人。忐忑,甚至会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家里来回踱步,简直像是老人一样。而那天打电话给小司也是想问问这个事情,可是结果却听到陆之昂妈妈的事情。
                   立夏清晰地记得自己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手里话筒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再拿起来已经断线了,可是却没了勇气再打过去。立夏回过头去看了看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夕阳打在她的头发上,微微有些花白的头发,背弓起来有些令人心里发酸的弧度。立夏心里一阵止不住地难过,眼圈在一瞬间就红起来。
                   整个院落里挤满了进进出出的人,夏天的暑气沉下来积累在地表附近,使得整个院落格外闷热,门外摆满了无数的白花圈。白菊花一堆一堆地散布在每一个角落。傅小司和父母来的时候四周都已经挤满了人,面无表情,或者窃窃私语。偶尔能比较清晰地听到一声“太可怜了,那么小的孩子”之类的话语,傅小司微微皱起眉头。
                   陆伯伯一直忙着招呼来参加葬礼的人,形容憔悴,眼眶深深地陷下去,应该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吧。小司和陆伯伯打完招呼之后就开始找陆之昂,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周围很多的人挤来挤去,毕竟陆家在浅川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来的人格外地多。小司一边皱着眉头不断地小声对人说“借过借过”一边松开衬衣的领口,天气太热,胸口一直在冒汗。这件黑色的衬衣还是妈妈刚刚买的,因为自己的衣柜里从来就没有过全黑色的衣服。
                   后来在那些敲锣打鼓的开灵师闹起来之后,傅小司才看到了坐在墙角的陆之昂。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嘴唇上没有刮的胡子,可是他依然穿着白衬衣。傅小司突然觉得眼睛刺痛得难受,他心里恍惚地想,也许是周围的人都是黑色,一整个黑色的世界里,唯独陆之昂反出纯净的白,所以自己才会觉得刺眼吧。而这微弱而无力的白色,在一整个黑暗无边的天地里,如同一团无辜而柔软的白絮。傅小司刚想张开口叫他,然而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小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看到是立夏。接起来刚刚说完两句话,那边就突兀地断掉了。挂掉电话傅小司朝陆之昂看过去,正好迎上陆之昂抬头的目光。
                   陆之昂听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手机铃声于是抬起头,他知道是傅小司。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司一身黑色的衣服,伫立在渐渐低沉的暮色里,像是悲悯的牧师一般目光闪耀,而除了他明亮的眼睛之外,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融进身后的夜色里去一样。陆之昂胸口有点发紧,在呼吸的空隙里觉得全世界像是滔天大水决堤前的瞬间一样,异常汹涌。这样的情绪甚至让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傅小司永远模糊的眼睛会再一次地清晰明亮如同灿烂的北极星。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陆之昂那天抬起头时看我的目光,在开灵师一声一声的锣鼓声里,陆之昂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滑。我可以看得出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嘴角依然像极了他小时候被欺负时向下拉的那种表情。我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看他这么哭,为了阿姨的责骂,为了争不到的糖果,为了和我抢木马,为了尿裤子……而长大之后的之昂,永远都有着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我都以为自己淡忘了他悲伤的脸,可是时隔这么久之后再被我重新看到,那种震撼力突然放大十倍,一瞬间将我变成空虚的壳,或是挂在风里残破的旗帜。
                   在浓重的夜色里,在周围嘈杂的人群里,他像一个纯白而安静的悲伤牧童。我很想走过去帮他理顺那些在风里乱糟糟的长头发,我也很想若无其事地陪他在发烫的地面上坐下来对他说,哎,哪天一起去剪头发喽。可是脚下生长出庞大的根系将我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因为我怕我走过去,他就会看到我脸上一塌糊涂的泪水。我不想他看到我哭,因为长大之后,我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陆之昂,妈妈一定会去天国。你要相信我。
                   ——1996年·傅小司
                   陆之昂的妈妈出殡的那天陆之昂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看着一切缓慢地进行像是无声的电影,而他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傅小司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沉默不语。以前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司的话可以那么少,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也可以轻易地做到了。


              10楼2010-07-24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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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4)
                     尸体被放进焚化炉。妈妈的脸消失在那个狭长的钢铁空间里。他想起五岁的时候本来妈妈可以离开浅川去大城市深造,半年后回来就可以成为银行的高层。而那天在火车站的时候,陆之昂看着妈妈跨上火车,自己就突然哇哇地哭起来,而在火车启动前的一分钟,妈妈从火车上跑下来。而当陆之昂长大之后,才明白妈妈当初作出的那个决定其实就是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她选择了母亲而放弃了一个女性自己的事业。
                     ——妈妈我再也不会哭了,再也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任何东西了。你要自由地过你自己的生活。
                     火光隐隐泛出红色,热度在瞬间增加。陆之昂觉得眼眶发胀,他想起自己曾经差点病死的事情,那是他十岁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高烧,夜里叫不到车子,而且瓢泼大雨,他爸爸在外地出差,所以妈妈一个人抱着他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去医院。那个时候他家没有住在市中心,山路上全是泥泞,妈妈抱着他又不能换手,两只手几乎没劲了就死死地抓在一起不要松开。后来医生说这孩子如果晚到医院几个小时,就救不回来了。之昂记得当时妈妈在医院里大声地哭着,而他在昏睡里也可以感觉到她的伤心。
                     ——妈妈我再也不会整天在外面玩得不知道回家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一直在客厅坐着等我了,妈妈我再也不会因为要出去陪女孩子开心而忘记你的生日了,妈妈我再也不会耍赖强迫你一定要说我画的画比傅小司的好了,妈妈我再也不会说你做的菜不好吃了,妈妈我再也不会生病时大哭大闹了。
                     烟囱里开始飞出黑色的尘埃,暮色里那个高高的烟囱显得格外凄凉。傅小司抬起头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尘埃的出入口,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的伤心和思念。黄昏的天空里有黑压压的鸟群无声地飞过去。之昂想起曾经有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去他家里,妈妈很开心,因为她一直担心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个性找不到老婆。妈妈见到那个女孩子很高兴甚至很紧张都有点不知所措。那天妈妈一直陪他们聊天,陆之昂知道妈妈很开心。可是那个女孩子竟然在他耳朵边上悄悄地说了句“你妈妈怎么还不走啊我想和你单独聊天呢”。就因为这一句话他把那个女孩子赶了出去。他妈妈因为这个还骂了他的臭脾气。他当时没有顶嘴,心里在想,以后一定会找一个全世界最好的老婆让她知道我也是很优秀的男生呢。可是他没想到时间这么短,而来不及做的事情这么多……
                     ——妈妈我再也不会每天都把衣服弄得很脏了,妈妈我再也不会忘记您喜欢红色而买错绿色的衣服送您了,妈妈我再也不会把您送给我的礼物以不喜欢为借口而丢在房间的某个地方了,妈妈我再也不会忘记你的生日了,妈……妈我再也不哭了,妈妈我会成为一个最好的注册会计师……妈妈,你一定要去天国,以后等我死了我也会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到天国来的,因为你告诉过我要做一个坚强而善良的人。上帝肯定会很喜欢我的,妈妈……再见。
                     傅小司抬起头,天空显得灰蒙蒙的看不清楚。他想,这个夏天终于要过去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夏天了吧。
                     傅小司拉着宙斯往家走的时候心里生出很多莫名的情绪,甚至说不出是惶恐还是生气,又或者是深深的难过。只是他以为陆之昂心情已经渐渐好转的时候其实一切只是越来越糟。他站在陆之昂家的院子里,只能看到宙斯脏兮兮地蹲在狗屋旁边,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到傅小司走进院子的时候就一阵一阵低声的叫唤。
                     陆之昂的爸爸同陆之昂一样,依然陷在伤心的情绪里面。只是陆之昂更加严重一点。傅小司在和陆伯伯聊完之后才知道,从他妈妈下葬之后,他几乎都没怎么回过家。很多时候都是凌晨才一身落魄的样子从外面回来,满身酒气,双眼通红。
                     ——我在给他一耳光的时候,他都没有作声,眼里的泪水也是忍着没有落下来。我也可以听见他咬牙忍耐的声音。我比谁都了解我这个儿子。平时似乎很随和的样子,其实个性比谁都倔强。
                     傅小司告辞的时候看了看院子里可怜的宙斯,然后说,我先把宙斯带回家养一段时间吧,现在这里也没人有心情照顾它吧。
                     傅小司把宙斯拴在大卖场门口的栏杆上,然后进去买狗粮。出来的时候看到暮色里宙斯蹲在马路边上看着来往匆忙的车,周围有很多的人对宙斯投过去好奇的眼光,这么大并且这么漂亮的牧羊犬怎么会这么邋遢地被拴在路边呢?宙斯专注地趴在地上盯着马路远处,安静地等待,而傅小司看着宙斯的背影突然心里一阵又一阵来路不明的难过。
                     在回家的路上傅小司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个时候宙斯还是条很小的狗,宙斯几乎是和他们两个一起长大的,从弱不禁风到现在站起来比小司还要高。那些过去的岁月全部重新回来,他和陆之昂一起牵着宙斯去爬过山,也拖着宙斯去河里游过泳,买过各种各样的狗粮,换过三个不同大小的狗屋,最后一个狗屋是他和之昂用木块和钉子一锤一锤地敲打出来的。那些前尘往事从心里深处涌动起来往喉咙顶。傅小司突然停下来拍拍宙斯的头,宙斯乖巧地仰起头来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小司的手心,然后小司一滴眼泪砸下来。这条暮色里喧嚣的马路无声地吸收着傅小司的那滴眼泪,发烫的地面容纳着他的悲哀并且迅速地朝着地心深处下降。小司蹲下来抱了抱宙斯,然后擦干了眼泪,他想,最后哭一次吧,再也不要哭了。
                


                11楼2010-07-24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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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6)
                       肩膀的疼痛时不时地在神经里出没,用手碰一下就是烫伤的热辣感。“这个笨蛋”。似乎也就只能骂句“这个笨蛋”而已。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傅小司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枕头边上放着的烫伤用的药膏。那一瞬间他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堵得难受。他可以想象陆之昂晚上悄悄地走进来放下药膏,或者也会带着内疚的眼神看看熟睡的自己。然后坐在地板上对着熟睡的自己说一些平时里无法说出的话,或者也会软弱地哭。然后再悄悄地关上门离开。
                       傅小司走到阳台上朝外面望去,阳光灿烂,带着夏天独有的灼人的明亮,而太阳底下,陆之昂拿着水龙头在帮宙斯冲凉。他的脸上再一次地充满了笑容,尽管没有以前的灿烂,但是却显得格外平静,而水花里的宙斯也显得格外高兴。
                       傅小司闭上眼睛,然后听到在高远的蓝天之上那些自由来去的风,风声一阵一阵地朝更加遥远的地方穿越过去。他想,这些突如其来的伤痛,也只能依靠时间去抚平了吧。只是经过如此伤痛的那个笨蛋,会变得更加勇敢,还是变得更加容易受伤呢?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漫长的夏季终于结束了。
                       1996年9月7日星期日晴夏天终于结束了
                       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可是却依然感觉不到任何的改变,或者说是很多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里变化了,可是却因为自己太过茫然的眼睛没有发现而已。
                       可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着那些刚刚升入浅川一中的孩子们。应该是老人的心态了吧,看着他们竟然会在脑子里回荡出“青春”两个字。真见鬼。而仅仅在一年多以前,我也是这样好奇地看着新的学校大门,看着无边无际的香樟,看着学校光荣榜的橱窗里那些升学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名字后面的一所又一所名牌大学而张大了嘴巴一直惊讶。
                       而现在,竟然要在放学的时候和那些刚刚进来的小孩子们抢着食堂的座位,抢着车棚的停车位置,用同一个游泳池,每个星期一站在同一个操场看着升旗手升上国旗,曾经喜欢的林阴丄道被他们用年轻无敌的笑声覆盖过去,曾经用过的画室里出现了更多会画画的人。有时候真的觉得好沮丧,而且这种沮丧特别莫名其妙。
                       教室被换到了二楼,依然是中间的教室。只是谁都知道这是个临时的教室,因为在开学一个星期结束之后就会决定最后的文理分科。而大家就会进入新的班级,和新的同学成为朋友,有新的座位,有新的置物柜,有新的值日轮流表。然后逐渐开始遗忘以前的事情。
                       然后逐渐开始遗忘以前的事情。当我写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因为这一个星期以来傅小司和陆之昂都没怎么说话,其实小司本来话就不多,我也早就习惯了,可是陆之昂的那种灿烂的笑容真的就凭空消失了。有时候看着他平静地骑着车和小司一起穿过学校的校园,看着他安静地穿着白衬衣靠在栏杆上,或者说是在游泳课上一言不发地在泳池里不断地来回,我都恍惚觉得是另外一个傅小司。
                       小司告诉过我他妈妈的事情,可是我什么也帮不上忙,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怕一瞬间气氛就失控。所以也就只能在看到他沉默的时候一起沉默,在他安静的时候一起安静。
                       有时候我都在想,会不会陆之昂的人生就从此改变了呢?在他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漫长的岁月里,他还会像以前没心没肺地笑吗?他还会戴着两个小辫子的帽子摇头晃脑地耍赖么?他还会对着每一个路过的女孩子吹口哨么?
                       想到这里我竟然会觉得心酸。
                       在写完上面一段话之后我去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现在继续写。而刚刚,当我站在阳台上朝着黑暗的夜色里望出去的时候,心里真的突然对未来没有任何的把握。远处的楼房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微茫。已经到来的高二,即将到来的高三,那些曾经传说中无数次出现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片段来回地出现在脑海里,轰轰作响。像是梦境里经常出现的那列火车,在有规律的铁轨撞击声里,又像是有人拿着刀,找准了我们最弱最防不胜防的部分温柔地刺进去,然后拉出来,血肉模糊,然后再刺进去,一直到最后痛苦变得麻木,现在变得模糊,未来变得没有人可以知道结局。
                       我突然有点想哭。
                       小司以前跟我讲过一个天使的故事,具体我忘记了。可是我还记得那个故事大概是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一直守护着他/她的天使,这个天使如果觉得你的生活太过悲哀,你的心情太过难过,那么他就会化身成为你身边的某一个人,也许是你的朋友,也许是你的恋人,也许是你的父母,也许是你仅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这些人安静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陪你度过一小段快乐的时光,然后他再不动声色地离开。于是你的人生就有了幸福的回忆,即使以后你的道路上布满了风雪,可是你依然可以想起曾经幸福的事情,你就可以依然勇敢。所以那些默默离开我们的人,其实都是天使回归了天国,比如那些离开的朋友,那些曾经给过你帮助的陌生人,那些曾经爱过最后分开的人,他们都是善良的天使。也许你有段时间会对于他们的消失感到伤心或者失落,会四处寻找他们去了哪里,到了什么国度,可是到最后,你都会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静而满足地生活着。于是曾经的那些失落和伤心都将不复存在,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


                  13楼2010-07-24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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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9)
                         遇见白了他一眼,说,你少来吧,你哪有哇啦哇啦,你现在不是已经转型了吗,安静沉默王子型。哇啦哇啦是两年前的你吧?
                         一句话把陆之昂说得灰头土脸,憋了半天后开始抱怨世界不公平好心没好报。遇见看着他的样子也没办法发脾气,只是觉得小司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很好呢,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尽管每天晚上遇见依然会和立夏聊天聊到很晚,会告诉她在酒吧发生的很多事情,会告诉她青田每天送她回学校,会告诉她酒吧拿到的钱越来越多,可是却一直不敢讲那个在她心里已经埋藏了一段时间的秘密,甚至连青田都没有讲。因为遇见总是觉得一旦自己讲出了口,那么一切事情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彻底的,永远的,不能回头。
                         很多个晚上遇见都会回想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学校的生活只有立夏几个人让她觉得还有一点存在的意义,而其他,其他的种种事物无论是沉落或者飞升,都不会让她哪怕多看一眼。她依然另类地行走在所有浅川一中的女生眼里,依然穿另类的衣服戴着越来越多的耳环。并且在高二结束的那一天软硬兼施成功地拉立夏去打了耳洞,然后买了一副耳钉,一人一个。遇见依然记得立夏打完耳洞惊恐的表情,并且每三秒钟就会去弄一下耳朵边上的头发,生怕有人会看到。不过后来立夏比自己都还要喜欢那枚耳钉。很多次遇见都看到立夏对着镜子里的那枚耳钉臭屁得不得了,于是就开始嘲笑她一直嘲笑到她脸红,说她是没打过耳洞的良家妇女。可是嘲笑归嘲笑,心里却是满满的温暖。
                         遇见你总是会笑我,很讨厌的。可是我很多时候真的会看着耳洞发呆,我到现在依然还记得当时因为疼痛而流出的眼泪。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在我曾经年轻的岁月里,我和遇见一起遭遇过一模一样的疼痛,那么以后的日子,即使是需要下地狱,我想我也会不皱眉头地跟着她一起吧。因为我一直那么认为,只要拉着遇见的手,无论朝着什么方向奔跑,都像是奔向天堂。这个想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立夏·2002
                         这一年里有很多时候立夏也没有回学校,晚上会住在青田在外面租的房子。可是遇见明白,青田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哪怕是自己睡在他的旁边,头枕着他的胳膊,他也不会对自己乱来。遇见在很多个晚上听着青田呼吸的声音就会觉得世界特别安静。一整个黑暗封闭的空间里全部都是他呼吸出来的气息,然后再被自己呼吸进去,然后他再呼吸,如此循环。遇见因为这些温柔无比的意象而在很多个夜晚想起种种类似“永远”、“幸福”等平日里永远不会想起的字眼。
                         在这一年里,青田捡了一只猫回家,取了名字叫布莱克。遇见也开始慢慢地学会做菜做饭,有时候也会和青田去菜市场买菜。甚至也渐渐地养成和青田一样的习惯,在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念一段圣经,所以很多时候遇见书包里都背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在每天放学人去楼空之后念完一小段再离开教室。
                         一九九六年圣诞节的时候青田买了手机送给遇见,他自己也买了一部,并且和遇见的一模一样。很多时候遇见上课都会收到青田的短信。有时候问问肚子饿不饿,有时候告诉她布莱克顽皮掉进了路边的水沟现在湿淋淋地跑回家来,有时候就仅仅是突然的一个念头——“窗户外面起风了,我突然很想你”。
                         有时候遇见都会觉得,如果和青田结婚,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吧,在一日又一日的平淡里,却有着种种微小的温暖始终如阳光照耀。
                         可自从那天酒吧的老板告诉了遇见那个消息之后,遇见就觉得生命似乎开始缓慢地燃烧起来。带着浓烟甚至焦灼感,焚烧起一整个生命。
                         ——遇见,我朋友现在在北京的一家唱片公司做制作人,你有兴趣去北京唱歌吗?
                         那天早上遇见终于鼓起勇气发了条短消息给青田,她说,我要去北京了,你会陪我一起么?
                         而一整个上午,遇见的手机没有任何的响动。一开始遇见还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别的事情或者睡觉,而当时间越来越久,遇见开始觉得心神不宁。在去操场上做操的时候,在去水房倒水的时候,在站在阳台上朝着立夏、傅小司他们的文科楼眺望的时候,她都会不断地看手机不断地看手机一直看到自己都错觉得那个黑暗的屏幕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为止。
                         中午回寝室休息的时候,遇见频繁地看手机还惹得立夏一阵嘲笑,立夏说,遇见你怎么突然开始注意起手机来啦,以前不是都不管的么,莫非青田向你求婚啦?
                         立夏说这个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想到遇见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所以当遇见突然把手机朝床上一摔的时候立夏有点目瞪口呆,而且遇见用力太大,手机撞到床靠着的那面墙上,瞬间屏幕就暗淡了下来。
                         下午放学之后,立夏骑着车出了学校的大门,然后朝着山坡下骑去,心里很多难过的细小的感觉。立夏把遇见的手机放在书包里,准备带出去帮她修好,因为毕竟是因为自己的一句多话才让遇见摔了手机。下午上学的时候遇见把手机留在寝室也没有带走,立夏提醒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坏都坏了,带着干吗。
                         在手机的维修部呆了大概一个小时,天色开始渐渐昏暗,那个修手机的男孩子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递给立夏,说,给,修好了。
                    


                    16楼2010-07-24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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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10)
                           立夏按了电源,然后屏幕亮起来,而之后过了一会儿,立夏刚刚要骑上车子回学校,手机就震动起来,立夏不小心按了阅读,结果出现了青田的短消息:
                           ——遇见,我很抱歉还是不跟你一起去北京了,对不起。
                           骑回学校的路上,立夏脑子里一直都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旧的问题还没消失,新的问题就重新占据脑海,搞得自己像神经病一样。
                           ——北京?什么北京?
                           ——遇见去北京干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起过呀。
                           ——是去北京旅行?还是去生活?
                           ——要去多久?什么时间去?
                           而所有的问题悬浮在黄昏的空气里,那些黄昏空气中特有的胶片电影里似的颗粒顺着呼吸进入身体,立夏感觉全身长满毛茸茸的刺,充满了烦躁和不安的情绪。
                           把车停在车棚后,立夏在朝文科楼奔跑的时候正好碰见下课的陆之昂,他看到立夏于是就告诉了她下午发生的事情。
                           起初是一个很小的矛盾,班主任因为遇见上课睡觉而让她在教室后面罚站。而后来就演变成遇见当着全班的面对老师说出了那句“我再也不会来上课了”。
                           立夏在听着陆之昂叙述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遇见站在座位上骄傲的样子,以及她不肯对老师认输的语气。立夏心里很悲伤地想,遇见可能真的是要离开了。
                           立夏问陆之昂遇见在什么地方,陆之昂朝教室指了指,说,应该还没走吧。
                           一直到很久之后,我都可以回忆起来那天的天色、气味、温度以及教室窗外扑扇着翅膀的鸽子腾空而起的声音。我看见遇见拿着扫帚弯着腰一个人打扫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背,心里回荡起潮水的声音。后来遇见看到了我,然后对我笑。可是一直到最后遇见关上教室的门,我都没有意识到,那是遇见和我在浅川一中相处的最后一天。而从那天之后,遇见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我把手机还给遇见的那一刻,我恍惚地觉得天空一下子就黑暗下来。似乎再也不会亮起了。
                           ——1999年·立夏
                           遇见走的那天是12月23日,平安夜前一天,火车站的人群很少,傍晚时分,空气迅速降温,天空很阴沉,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遇见抬起头模糊地想,大雪覆盖下充满圣诞欢乐的浅川,应该没办法看到了吧?
                           立夏站在面前,一直在忍着哭,尽管从知道她要离开浅川放弃学业放弃朋友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时,立夏就大哭小哭不断,可是当分别就在眼前的时候,立夏却丝毫都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在来火车站的路上,遇见就对立夏讲,她说你一定不能哭,不然我离开时就会很难过,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加地想念你和你们。所以,如果你想我难过的话,就尽情地哭泣吧立夏小姐。
                           傅小司和陆之昂两个男生把她的行李扛上火车放到行李架上,然后把买的水果和零食等等放在遇见的卧铺上,然后叮嘱她要怎样怎样,遇到什么情况要怎样怎样,陆之昂还好,以前很爱讲话,不过傅小司就不太适应,交代的事情太多,叮嘱的事情太多,放心不下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讲太多的话自己都觉得似乎瞬间变成了妈妈级别的妇女,所以一边说一边感觉奇怪,然后越说越脸红,可是不说又不行,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条一条地交代下去。
                           遇见看着两个男生忙忙碌碌的时候心里格外难过,她想,为什么做这些事情的不是青田呢。而此时的青田,又在做什么呢?是在忙着表演前的调音吗?还是把牛奶倒在猫盆里喂布莱克?抑或是站在阳台上对着沉落的夕阳念着《圣经》的某一章节耳边出现天使扇动翅膀的幻听?
                           可是还有什么用呢。这些都已经是没有必要再想起的事情,多想一遍只会更加的难过。于是遇见摇了摇头,似乎伤心是一种实质性的东西,甩甩脑袋就可以甩掉了。
                           在傅小司和陆之昂要下车去的时候,遇见轻轻地拉着傅小司,她说,立夏是个好女孩子,你要照顾她。
                           其实傅小司听出来了遇见话里隐藏的意思,可是他依然沉默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然后就推着陆之昂的背,说着“借过借过”穿越人群挤下车去。
                           火车缓缓开动,那一声长长的笛声在黄昏的空气里传得格外遥远。遇见把脸贴在窗户上,看着立夏傅小司陆之昂三个人站在站台上缓慢地倒退。遇见突然觉得这个情景在以前的梦里出现过,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可以很清晰地记得梦中有立夏有傅小司有陆之昂,可是她却不敢肯定是不是有青田。难道很早以前自己就预知了命运的方向吗?
                           遇见一直把脸用力地贴在玻璃上,冬天的玻璃带来刺骨的冰凉,她希望多看他们一眼再看他们一眼,因为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甚至永远都不会回来,又或许当有一天自己重新回到这个长满香樟的城市,她,他们,早就已经散落天涯。在立夏傅小司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铁轨尽头的时候,她看到立夏突然朝着火车的方向追过来,可是终究追不上火车的速度,于是她奔跑的样子就消失在了窗框边缘。那一刹那立夏伤心欲绝的表情被瞬间放大迅速占满了眼前的所有视界,而表情却是无声,只有火车撞击铁轨的单调声响,可是遇见的耳朵里早已回绕着立夏那一瞬间的号啕大哭,像是交响乐里不断加强的强音,逐渐加强。逐渐加强。


                      17楼2010-07-24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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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12)
                             ——有啊,许了很多呢,像是什么高考顺利啊,父母健康啊,所有的流浪猫流浪狗都不要被冻得生病啊,我头发越来越长啊等等,甚至非常好心地帮你许了个让眼睛越来越清晰不要永远白内障的愿望……
                             ……你才白内障……
                             陆之昂插话进来,一连说了十来句“没大脑”之后对立夏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你个笨蛋”。
                             立夏突然意识到“对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小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拍了拍立夏的头。
                             立夏转过头去看到傅小司的笑容,然后心里想,这个笑容真的好久都没看到了呢。然后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傅小司拍自己头的动作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吧。于是脸就微微地红起来。
                             陆之昂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微微地笑着。
                             天空突然出现很多的焰火,一瞬间天空像是盛开了无数的花朵,广丄场上所有的人都仰起了头,情侣的大笑声,焰火的爆炸声,雪花落在树梢的轻微声响,孩子吵闹着奔跑的声音,在千万种声音里,只有立夏一个人听得到自己心里的话
                             ——还好有个愿望没有说出来,那么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遇见看着秒针突然划向十二,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从遥远的浅川传来的钟声,像是穿越了无数的岁月和山川之后到达自己面前。那一刻,眼泪从脸上滑下来滴在雪白的被子上。她闭上眼,在心里安静地许了个愿望。
                             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的位置上。我不会放弃这个理想,因为为了这个理想,我已经放弃了你。亲爱的上帝,这不是我心血来潮的临时许愿,为了这个目标,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并且一直都在努力,你要相信我。所以,请你给我福音,照亮以后的黑夜,还有未知而漫长的路。
                             ——1997年·遇见
                             从桐鹿广丄场回家的路上,立夏依然在没完没了地抱怨她把愿望讲出来了,而陆之昂依然持续地逗她说“没大脑啊没大脑”,两个人一路斗嘴。而傅小司突然插进话来,他说,为了让你不那么难过,我也把我刚许的愿望讲出来吧。
                             立夏张大了口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何必陪葬。
                             傅小司说,因为我刚许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刚刚看到我妈妈傍晚我出门后发给我的短消息,她告诉我,她收到上海寄过来的入围通知了,我进入了津川美术大赛的决赛。
                             在小司讲完这段话的一瞬间,陆之昂和立夏同时张大了嘴,即使冷风倒灌进去也不能让他们把嘴闭上,因为真的太惊讶了。
                             津川美术大赛。
                             也难怪陆之昂和立夏会那么惊讶。因为去年的第一届津川大赛几乎把中国掀得翻起来,获奖的学生除了可以直接进入美术学院深造之外,无数的出版商开始运作这些天才们的画集,一时间全中国出现了无数年轻的画家,速度之快影响之大,让那些上了年纪的美术家们跌碎了眼镜。这些年轻人的画集一经出版就在全中国开始创造美术画集出版史上的记录,每天都有销售记录被刷新,所以,第二届的津川大赛,在还没开始举行的时候就吸引了差不多全国所有媒体的注意力。
                             小司用手把两个人张开的嘴巴合上,可是没用,两个人又张开。傅小司叹口气,摊了摊手,说,好吧随便你们。吃惊完了就告诉我。
                             然后陆之昂就开始不断地重复“太了不起了”这句台词,一直重复没完没了。其实小司在看到那条短消息的时候比谁都还要激动,心里似乎响起了一种类似女声唱诗颂歌一样的高音,充满了穿透一切的力量。
                             小司对陆之昂和立夏说,决赛时间是在寒假过年之前,你们两个陪我去上海好么,就当是去玩。
                             陆之昂用力地拍着傅小司的肩膀说,好的好的,完全没问题,我还可以帮你背画板和颜料,我当你的助手吧,小司大明星!
                             傅小司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挥着手说,去你的。
                             陆之昂说,有什么不好意思啊,你肯定拿一等奖啊,然后全中国学美术的孩子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太强了,小司你是我的偶像啊!
                             傅小司没有理会陆之昂,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神经,回过头去想询问立夏,结果看到立夏为难的表情。于是他微微低下头来靠近立夏,说,立夏,你陪我去么?
                             立夏心里一瞬间想了很多的事情,最后终于鼓着勇气问了一句,去上海需要多少钱?我先看看我够不够……
                             然后傅小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让立夏突然有点懊恼。不过傅小司马上停下了笑,然后指着陆之昂说,你告诉立夏,你的那句口头禅是什么,刚好可以回答立夏的问题。
                             陆之昂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然后终于把那句口头禅讲了出来:
                             ——“老子有的是钱”。说完了之后就拼命解释说是这句口头禅仅仅用在小司批评他乱买东西的时候。
                             立夏被他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而小司微微笑着,温柔地说,一定要剥削陆之昂,他有的是钱。
                             立夏也被弄得笑起来,因为她看到小司开心的样子心里也突然充满了感动。小司的眼睛又变得格外清澈和明亮,立夏心里也不由得想,说不定小司真的会变成一个大明星呢。    


                        19楼2010-07-24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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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暖雾·破阵子(13)
                               沿路的风雪依然在下,可是三个人互相打闹着往回走,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微微地发出温暖的气息,像极了春天马上就要回归的样子。立夏心里默默地想,遇见,我还没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不过,如果你知道了也一定会为小司开心吧。我们都要加油,在每个人自己的道路上,像你不断地告诉我的那样,勇敢地前进。我会像我保证的一样,在以后的路上,在离开你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坚强。
                               大雪覆盖沿途。年轻的笑容。飞扬的青春。
                               公园关上了大门,一切回归无声的寂静。在大雪的覆盖下,谁都知道有着新鲜的种子在开始萌芽。我们都无比地坚信着,风雪再寒冷,冬天再漫长,都无法阻止温暖的回归。
                               可是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温暖再幸福,春天再逼近,同样也无法阻止下一个冬季的来临。
                               当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我回忆起当初高三的那个在浅川最后的圣诞节,心里都会充满了无法表达的情绪。那天小司充满光芒的眼睛依然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很多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时光倒转,一切回到当初的时刻,如果傅小司没有参加那个比赛,如果陆之昂不是陆之昂,如果我不是我,如果遇见没有离开,如果一切都让我们可以选择重新来过,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那个时候如果我知道命运会是如此地安排,以后的道路会是那么地曲折,我想我甚至会冒着让你痛恨一辈子的危险去撕掉你的决赛准许证。因为这么多年,看着你咬着牙一路走过来,你不累,我都累了,你不想哭,我都想哭了。那些小说里频繁出现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等这些词语原来是真实地存在着。可是我知道,哪怕我消耗掉我的所有生命,我都不能让时光倒流一秒。我们输给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掌,摔得遍体鳞伤。摔得遍体鳞伤。
                               小司,如果重新选择命运,我们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2004年·立夏
                            


                          20楼2010-07-24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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