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正好，微风不燥，正是踏春赏景的好时候。总是颇爱亲近有水之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清清静静，温温柔柔的，最是叫人觉得舒畅不过的。相约踏青去，便择了满湖明月，虽是正好的艳阳天气，不见湖中投射明月星辰璀璨光影，却有细碎的光影洒满湖面，远远望去，波光粼粼泛着金色的光泽
-二人相携敛裙登上画舫，画舫悠悠，畅游在碧水之间。素手推开画舫舷窗，在舷窗旁的木质长凳上落座，趴在窗棂探首向外望去，遥远处水天相接，混沌一色，甚是妙曼，唇角轻勾，声线清脆温柔
：今儿惠风和畅，正是出游好时候呢
-她倾身走进身旁，挽着她的胳膊挨着她，不经意间回眸正瞧见她指尖捻着的一方簇新的锦帕，从前时候倒是不曾见过她的这方帕子，只觉颜色素淡，却瞧不清楚图案，抬手指着她柔荑之间 问道
：新绣的帕子？快给我瞧瞧你的手艺。

清溪递来邀约时，我正同奚女浣花而挼花笺，两日前帝畿尚湮没于清明时缠绵不绝的霡霖中，恍若涉入水烟，槛外棠棣更见瘦红肥绿。幸而得旸乌自层云中展露酣颜，洋洋洒洒，叫云旍边缘也鎏金痕——迎得骀荡春风，我自然不能推辞，欣然赴约。
炭朽鸿钧，主宰造物，一应入眼皆是画中景，山涤馀霭而来，宇暧微霄，伛偻提携的游人中，我于千万人中寻得岳察女郎的身影，穆穆风袭来，我一壁挽过皓腕，一壁闲观画舫。
“清明雨纷纷，前些日一连串雨幕，叫人浑身湿漉漉一般，这两日总算见着晴日了。”
从来凡心做不来东蒙客，偏爱于世间情俗，一景一物尤其惹人忭欢，画舫摇晃下藏於心涧的烦懑也随之一扫，水声波声弭久回响。鸦青垂来，手中锦帕正入眼，随即递上她手，眉梢弯弯连忙否认了。
“我哪有这样的手艺，是身边荔枝绣的，我不过随手戳了几针——勉强也算绣了。”唇间笑意盈盈，并不介意她知晓我这个秘密。

-人影幢幢之间，最是热闹不过的，画舫离了河岸，在近水处缓摇慢行，春风拂过湖面时候，一层一层的涟漪荡漾开来，船桨划破水面时汩汩流水声音入耳更盛丝竹管弦轻乐三日绕梁。几日晴好天气，将原先缠绵数日阴沉之气一扫而空，天地之间皆是豁然姿态，清明时节，天公垂泪，古来便已有记载，古人今人，王侯贫民，皆在追忆那份不可再得的逝去，只是我同她尚且年幼，便也没有那许多往昔可供给回忆，故此清明于我却是踏青纸鸢，自得其乐
-自她手中接过锦帕，迎着赤乌来时方向，细瞧其中细密的针脚，却是极好的手艺，瞧着便不似她素日描花刺绣的模样。少年心性，总爱热闹，哪里便能沉浸下心思飞针走线将那些布卷上的图案一一描摹，她如此，我亦是，多是府上绣娘的成品送来择了自个儿喜欢的带在身上罢了，唇角上扬，嗔怪道
：我倒不知道荔枝有这般巧手，不知你可舍得让她也替我绣一方这样的帕子？
-上下打量后更是喜欢，只这也是她的爱物却也不好夺人所好了去。说起绣工，虽不擅长却也晓得几分，玲珑心思大抵当属苏杭扬州之地的绣娘最是个中翘楚，堪堪绣出了双面绣，一面瞧着是一朵艳丽牡丹，另一面瞧来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狸奴
：听说城中有处铺子唤作二分明月楼的，其中有双面绣的帕子，一会儿咱们也去瞧瞧？
-一壁说着一壁抬手想将那锦帕递回于她，怎料春风不解意，竟一股脑的将帕子卷起，还不曾来得及探手捉住时候，便已经叫风卷到空中，轻呼出声
：呀

【不吝啬的应下，我自然也是极愿意的，这府中绣娘虽手艺最是精巧不过的，可总是太过于循规蹈矩，翻覆不出什么新花样的，算来世家门阀里的绣娘，若论手艺都是伯仲之间，真要一较高下也是不容易的紧，却唯有在这花样心思中出彩，偏偏府中绣娘于此总是不能尽如人意，故而也只是含笑点头，甚觉快意】
【提起双面绣时候，总是最叫我欣喜的，最喜那扇面丝帕之类的，也不晓得是通过什么法子一边将针脚隐藏，一边又在另一面上描绣出来截然不同的图案，从前时候也曾费了好些丝绢想要探求其中秘密，终究不可得。惯也不是个爱强求的性子，几番折腾之后那心思也就淡了，唯是每每瞧见好看独特的双面绣后便迈不动步子，如今也在阁子里收藏了好些，只是极少拿出来，听得她应允，才要说话，之间那锦帕随风飘飘荡荡，在空中旋转打圈，片刻之后，风停驻了，那锦帕似乎失了依托径自直直落入湖水之中，想探手去尝试着捞来，终究徒劳，心知她忧心于我，虽已经春日，可到底乍暖还寒，这水里凉的很，听从她的说法，便唤了摇橹的船家，只见那船家动作却快，拿了一只长长竹竿便将那帕子挑了上来，上前两步从竹竿一端取下帕子，仔细翻覆来瞧，轻叹一声】
好好一方帕子，真是可惜。
【顿了顿，接口道】
不如一会儿去二分明月夜，你再挑一方喜欢的帕子，我送你可好？

3
晴光作扆屏，将千万顷光华凝聚于此，翠莺啁啾间，一道道飞影掠过湖光跳跃碎金，倏尔蒸腾出几缕岫雾，将碧嶂时隐时现。两弯远山衔出和婉的笑，迨她赏玩罢锦帕，脩嫮雪颌扬出一抹浑然天成的弧度。
“当然可以，荔枝绣技其实算不上突出，不过胜在心思巧，花样多。”
木雕棱隔剖开连片曦和春光，纤指撩开画舫垂纱，如洛神飞袂绕在指尖。自幼长于膏粱王邸的宗女并不忧悒生计，更无需低眉于世俗桎梏，自然做不来针凿这样的细致活。“那自然好，双面绣极为难得，年初我也订了一幅，孟夏时正好用作扇面。”
风飔袭上女郎的春纤，极不留情的卷着锦帕落入湖波中，担忧她探身越过船舷，目光追随飞动的影，指道。“那锦帕飘到了船头，咱们出去叫船家替我捞上来吧。”

6
摇橹拂开碧波中摇荡的碎金，一层接一层縠纹从内延伸至水烟尽头，那船家亦有眼色，当我挽着清溪走出画舫时，他已将绣帕捞起，只是沾惹了零碎翠色，显得极为驳杂。眉杪横生一段凝愁，蹙了蹙继而消散，叫桂圆替我收好。
“算了，也不一方帕子，算不上什么重要物什，若是——你心里过意不去，便一会请我去春华楼
吧，二分明月夜咱们填满了五脏府再去瞧瞧？”两粒乌珠凝萃了笑靥，摇摇晃晃荡漾在其中，雪颊上映上梨涡。春华楼立于宣武门外，善淮扬菜系，一方是锦帕一方是珍馐，若她应下还当时我赚了。
女郎间游乐春日里尤盛，只遥睇去寸眸，便可见几只纸鸢游荡于重霄层霮，淑节时的风势只比穷冬烈风稍弱三分，足以托举起风筝，拨弄着世人的心神。愈攀上的日头张扬出炽热，春纤四指紧闭遮掩於面颊，为这恼人旸乌而不快。
“外面太阳太足，咱们还是去舫舱里坐着吧，我叫侍婢带了些青团，不知你可爱这种糕点。”

8
日影幽浮，垂眉於沉郁碧玉池波，倏尔摇晃出一层轻波和泡影，游鱼瘦影难觅，摇尾藻荇间，眼孔实在难捉摸出它们的行踪。自幼长于阀阅高门的岳察淑媛，方桃譬李，一方荔面潋潋初弄月，却又列不拘绳墨的肆意于心壑。
“那我不会客气。”远山轻扬，透着一股忭欢于此。
“我喜欢春华楼的松鼠桂鱼，虽说这个季候鱼瘦弱了些还没养肥，但厨子的手艺足矣弥补，再灼一壶桃花酒，就春风入酒，亦是赏心乐事。”
仓促间，识海浮现出畴昔与两位幼妹闲坐王邸林园，亦有一湖造景，去岁在如同今日晴丝袅袅的苍穹下，垂髫稚子成了垂钓者，不作羡鱼情，偶得风飔来时，园中吹动起缥缈兰香——唯独扫兴的是，几人皆两手空空。
往者不可谏，门阀鞠育下从未有垂钓一课，也泛作闲情逸致。画舫中冰裂青瓷新沏两盏香醇，迢递萦绕于二人间，我叫奚女启封食盒后，先请她尝。
“我喜欢甜食，豆沙里叫人多添了两勺饴糖。”青团软糯皮中裹着磨得极其细腻的红豆，交织出不同层次的味道。
“咸口？这我从未尝过，莫非将豆沙替换了？那是什么味道。”

10
天公赐予寸寸曦和，岖嵚间，湖错里，早就万物发生，尔后木蕤晔晔，芳华簌簌，生灵造就一张张恣肆的身影，偶尔被捉来，成就世人五内欲望。春华楼中这道佳肴胜在糖醋汁，糖多一分则腻，醋多半两则酸，独独此间才不负诗家笔下“荻芽短短桃花飞，鳜鱼上水鲥鱼肥”的赞誉。
“我也这会儿馋了，可惜酒量不行，一会儿清溪可要让我几分。”
眉杪凝结一段温和笑意，玉靥雪腮更添赧色，实在是贪念冻醪沉醉，却又俯首于勉力所不及，便是有斗酒十千恣欢谑的豪情，也终究陷入世俗囹圄。
居诸不息，屡变星霜，曩昔深受病榻困囿的年间，我尝伏于缃缣，终不及亲涉山海，荡悠悠似一场大梦，可随舟楫寄余生。暖风醺醺然叫我沉湎于此，瞳光盈盈似水。
“既然被你惦念，咱们也借今日去瞧一瞧，说不准能碰上那位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