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篆袅袅，错金螭叶小薰炉旁放的是一方铁笼，里面关着只狸奴。
一双宝绿色如玛瑙的眼丸，光滑柔润的皮毛泛着浓墨一般的颜色——这是娘亲遣人送来的豢宠。它本该乖顺、安然地伏卧在主人膝头，享受人带给它的抚慰，可它犯了大忌，等待它的只能是惩罚。
篆公主生得一副好颜色，阖宫众者若能一睹，必要称赞一句碧玉无瑕。可狸奴锋爪无眼，偏要自以为是地在这块白玉上，佐绘上猩红的色彩。
这样碍眼。
“哥哥。”
话音未落，裙裾掀动一阵香风，一只欢雀已然朝来人扑去，却在珠履愈近袍摆时，倏地怜姿半旋，后移两步，纤颈垂似玉菡，不忘将阔叠的云袖掩于胸前，恨不得即刻变成一粒雪埃似的，消融在天地间。
鬓乌微乱，怯声怯气道。
“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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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谷——”
我来时，黑蜧已在穹窿中央盘踞久矣，风驷亦不再作春时拂柳裁叶般温吞状，大有教坤舆生机尽褪、惊寒遍布之势。小鬟切切禀及公主伤情，恳挚言辞犹在耳畔，俄而是一阵孱弱、悲戚的哀鸣。
眼风径直向室内伐去，直至谷仓促奔至身前时才不着痕迹地收敛声势，却又在凝睇狸奴的一霎，膺怀旋即清明。金阙中的奴仆，抑或是主人的仁泽将它滋养得很好；然丹楹之间鲜见如此璞玉般的澄澈，才教它刻下身陷囹圄、惶惶难安。
我论此间的二人一猫：“莽撞了些。”
“让我瞧瞧，小谷伤到了哪里？”隔着小谷公主叠霞般华美的云袖，一双小臂已然教我挟制虎口之间。也学她垂首，好将鼻息“不经意”地凑近。

该如何形容篆公主？她虽秉仰坤道而诞，鞠养于奉谦慎自牧为圭臬的幸才人膝下，连名讳都承载着母亲抱朴含真、清虚自守的美好意蕴，却是恰好地反其道而行之。她不知甚么叫应顺天命、顺天应人，更不知甚么是道法自然、无所不容。
她的眸中、心底，仅存顺昌逆亡的准则。
就像这只惹罪招愆的狸奴，它既有错在先，那就不配获得圆满的终局。道有五厄，它要一一尝过，才能折入轮回。
但这不该由我来说出口，尤其是在赵恕予面前。
他说海藻花肖我，是皎晶、莹骨，是无尘的佩玉。那我就做他眼中一朵娴雅照水的娇萼、一块洁练如朗月的瑑璧，高坐明堂。最好再做依附于松柏的一枝女萝、嬖爱于掌心的一枚明珠，风雪来前，永远无忧无惧。
赵恕予附身贴来时，我分明嗅见一味淡淡的沉水香，它化成以柔情为名的罟网，恰然将公主的身躯牢牢地束裹在其中了。在这张网中，还充斥着赵恕予炽烈的目光、温热的呼吸，它们皆倒戈叛主，一一向篆公主垂了首。
在兄妹之间，这不是一件好事，却亦并非坏事。
“不许看……”
呼吸相闻间，固执地掩着面，眼圈泛红，带着一丝啜泣的音调，像口吐红信的蝰蛇，却是用极其温柔的方式，试图去缚他的一颗心。
“小谷容貌有损，哥哥还是不要见的好，免得哥哥厌弃，满心满眼都是小谷颜色非故的窘态，该全然忘了小谷的好了。”
我要学李夫人，他却非汉武帝。这计谋太拙劣，但我笃定他会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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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相隔着绮丽云锦，牖外天光沉沉，恕心中依旧可描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或许已盛了盈盈泪波，将委屈尽数囊括了罢。
“怎么会？在哥哥心中，我们小谷姿容最是标致。”于小谷，抑或堂而皇之地称其为“恕的胞妹”，我鲜有如此坦荡的言辞。因无需矫饰欺人，口吻和蔼，甚至也无暇顾及那狸奴的惨状了。
宫室内蔓延着少女的无措，言辞或也可窥见她对兄长的依赖，只可惜，对于居心叵测赵恕予，这些远远不够。温热的手掌顺着云袖攀去，直至笼住一双柔荑。我欲执拗地将她的不安与哀愁寸寸拆解，却不曾料到名为爱欲的一柄利刃亦随之大张旗鼓地在恕膺怀之间游弋，因刻下我心爱意昭然，它行走得格外游刃有余。
我分明听出一声喟叹，那源于灯蛾扑火的恕，却又触及烛火的片刻滋生出满腔不甘：为什么小谷公主能轻而易举地牵扯恕的心神呢？这并不公平。是以徐徐引诱：“小谷，同哥哥还如此生分么？”你的喜怒哀乐，合该只与我同享，也唯有我才懂。
狸奴的叫喊声又近了，我乐得见它身陷囹圄，也要她自甘入樊笼。
“小谷”，我不欲再做心软的兄长，只愿做恣意的赵恕予，勿论小谷的心意——起码当情爱烹心之际，她不能置身事外。
待手上力道缓施，眼帘中一张姱面逐渐映入时，那狸奴也终于偃旗息鼓，只恹恹地拍打着桎梏。我想：又或许，我与她皆心知肚明。

小谷，这是幸才人赐予篆公主的第二个名讳，蕴聚着对小女儿的无垠的云霓之望，却更像一种弱水之隔的痴心妄想。虚怀若谷的祈盼妙想，不过是一厢情愿。
这字太枯燥、乏味，每每碾于雀舌之间，总觉得偃如嚼蜡般无趣，这与篆公主的意愿完全相悖，所以她不肯轻易让人唤她小谷。而赵恕予不同，他是整个宋宫最特殊的存在——除却密契的血脉之缘外，还有另一种讳莫如深的缘由。
分明是如此平淡的两个字，当游淌、巡弋在他齿间喉中时，却显得格外绵绵缱绻、韵意十足。
譬如眼下。
神识在一声声恂恂善诱的小谷中反复被撕扯，但在篆公主的认知里，从不允许出现溃败二字，于是我决意把它称为从善如流：从善如流地被他握住一对春纤、被他扯破「半遮琵琶」的矫饰，而毫无怨言，甚至以更云娇雨怯的一面去接受它。
这算不算请君入瓮？
乌睫半垂，便可见玲珑有致的美人骨上，赫然卧躺着两道猩红的血痕，足有两寸有余，宫纱难遮，它便兀自夺目着，像红梅映雪。
“是不是很难看？”
还未及续言，却突闻笼中狸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立时羸肩陡颤，凉气半倒，不知是疼是惊，一片羽似的钻进他怀里。
“哥哥，它在这里，我很害怕……”
隔着一帘重帷望去，两道身影相偎，兄妹之间的撒娇卖痴，多亲昵又平常，在宋宫里并不是甚么罕事。
——可多幸运，我与他彼此皆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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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触目惊心的红痕横亘在小谷公主凝脂般的肌肤上，它默不作声，静悄地任凭恕打量，连同小谷的脆弱神情，与雪靥边尚未干的泪痕一并袒露在我眼中。穹窿早已化作一派晦涩的图画，阴恻又朦胧的天光坠下，更称小谷身姿羸弱、神情恹恹。我教这缕愁绪攫取心神，有半刻犹豫：我素来是不忍心教她落泪的。
狸奴猛然向桎梏发出一击，它高声哀鸣着企图生路。恰是这声悲鸣，生生扯断恕予纷乱的思绪，乃至于怀中瑟瑟发抖的小谷亦因此苦痛万分。略定神，尚未有暇踅摸一二安慰的言辞来开解两颗大逆不道、颤巍巍的心，只闻简短的“哥哥”两字轻悠地飘入耳中，旋即在刻下漾起涟漪，如同洪钟般震慑神识。我屏息闭目，掌心落在小谷单薄的肩头，待温热的触感渐续煎熬心神，竟烹出一股决然孤勇之感。
“小谷莫怕。”离经叛道的赵恕予向他的爱人如此祈愿：那么小谷，就同我一齐赴向那遍布荆棘的路，共赏有情爱编织的海市蜃楼罢——即便我们血脉相连。
她的畏惧蜿蜒在宫室内，反复昭示笼中豢宠的罪孽。我想，这当是赵恕予最为果决的时刻：斩去怯懦，意图攫一腔孤勇与爱人温存，厉声断言：“既伤了小谷，它便该死。”

[ 画屏春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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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忘记了sos

一杯春

春？我已不敢认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