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枢

白袍幞头，一身士人常见的装束。故而此来大相国寺，非以官身，仅以寻常身份探一探主持的口实。
前朝禅宗兴盛，香火旺盛的寺院往往广拥良田，或为王侯恩赐、善人捐赠，或有为逃匿田赋而以民田充报，而其香客广泛多势，致使僧富寺饶的遗留问题始终难解。
这首善之地的大相国寺更是如此。
从禅房踏出之时，背后一声佛号似无悲无喜，但那尘俗之外的凡心，却如这场春雨一般，绵绵不休。
不由得长叹一声，在寺中缓缓游走，试图看求佛问神的芸芸众生，缘何将人事求诸天命。
“娘子求缘？”
我斟酌着问出此句。廊下避雨片刻，见解签之人往来，皆为得几句云山雾罩的机禅。唯有她滞着脚步，满面愁容，不堪知晓神明的指引。

[春日里的风交杂着雨，还显得有些凉，我不晓得是被风吹散了旧思，还是眼前人一声娘子，他一身书生装扮，整个人倒显得雅致。]
[和他不同，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又想起一桩旧事来，分明是他被扮作书生的模样，眉头都颦做一处，叫嚷着嫌拘束的很。]
“算命。”
[同他从未怀疑的因缘二字，只打小便有一赖头和尚，言其命中孤苦，必年幼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苦其一生方修善果。]
“化劫，求善果。”
[曾几何时，我并不信佛，更不念佛。]
[佛说众生皆苦，彼时我摇头，直至爹爹逝世，阿娘改嫁，幼弟失散。]
[而我与荀郎，皆苦。]
“郎君求什么？”
[世人进庙宇，进香火必有所求。]

纸伞靠在红漆柱旁，逐渐在青砖上氤出一滩水迹，这随意诞生的晕痕，与蓍草龟甲之物有何不同呢？
“我不问神佛，只求诸于己。”
一句话说得平淡，但廊庑下站的士人有着不诉诸他人的豪情壮志。略略侧身，目光随进殿参拜的善男信女而进移，望向那莲花高座上悲天悯人的金身佛像。始终如一的低眉慈目，亦是始终如一的不见世人。
但圣贤之道方是济世救民的药，又何须异端邪说来欺人。
目光冷而淡地从塑像跃回女郎，闲扯出一段往事，“我听闻江南有位算命先生，名曰准一半。只因他为人占卜，从来只说好的，不言坏的。怕的就是人畏惧天命，反而成为推动谶言成真的最大帮凶。”
“鬼神何灵？因人而灵。为何不听信自己呢？”

[他有些像从前的自己，曾经我也不信的，现在又不由得我不信，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当一个神佛虔诚的信徒。]
[问神，确实不如问自己。]
[雨依旧在下，兀自陷入沉思。]
[是旧年里不信命运的自己，挣扎反击，然后呢还是被诸天神佛折磨。]
[诘问从他的口中而来，指尖被握紧，有些发白。]
[与其自怨自艾，我宁愿是求神拜佛，好歹有个活下去的原因。]
“求神拜佛，亦是求己”
[扬眸看他时，敛好了自己的思绪。]
“一介女衣，不比郎君。”

衣袍褪去朱紫，浸淫宦海太久的本心却还没能从中摘干净，反带着一副高居在上、指教属吏的姿态，不由得有几分咄咄逼人。
在女郎收敛情绪的间刻，我亦将过往憾事走马而过。仅自释褐始，所目睹的生民轨迹，所结交的困厄处士，如何能是一句听信自己就可得偿所愿呢。更何况连孔圣都说不清楚的玄妙天道，常人又如何不是那身处万顷碧波中，任外力拨弄拂动的一叶扁舟呢？
缓下神色，对这位横遭指责的佛徒致歉，“是在下唐突了。”
却又不肯真的揖礼，只是垂首示意。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天意也难测。大抵所能做的，唯有不屈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