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樱(2)
王耀点的烟烧尽了,他也从过去的幻影里回到现实。过去终究会过去的,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绝望地倒在路边的阴影下的失败者,现在的他虽说并不像自己梦想中那样能在异国他乡自由自在,但也在一个中文培训机构拿着还算可观的工资,就是交通有些不便,上班的时间长罢了。他想在此基础上增加存款,才会干起了私人教师这个副业。
回去继续上课前,他的余光瞥了楼下一眼,路边种的樱花告诉他,春天要来了。
“本田同学,刚刚叫你写的那些,做完了吗?感觉还行吧?”
本田菊将自己写好的答案递给王耀。王耀扫了一眼过去,便拿起红笔在上面圈点了起来。
“不错,字迹很工整。整体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有点要注意,区分好简体字与和制汉字的区别,你看这个【图书馆】的【图】字,中间就写错了……”王耀耐心地把本田菊的错误拎出来讲解,本田菊也听得入神。
话音刚落,墙上的挂钟就响了,敲响了二十一声,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都下课了那么久了……你瞧瞧我这个记性。”王耀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整齐,放进文件夹里。
“这么晚了,回去注意安全。”他把本田菊送到门口,叮嘱本田菊几句。
在这期间,王耀的眼神一直没离开本田菊身上过,似乎是想确认,他在本田菊察觉到的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又为何会在自己去阳台抽根烟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五年前的回忆。
夜深了,一些杂乱的情绪突然向孤身一人的王耀袭来。那是一些说不上来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天未明,终不休。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再继续给班上那些小兔崽子们备课。但工作到深夜,王耀的眼皮忍不住上下打起架来,连咖啡因都不管用了。
王耀连书桌上散乱的文件都没空搭理,甚至连笔盖都来不及盖上,就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黑暗的视野逐渐被一束光刺破。眼前闪烁着白色与黄色交替的光线,周围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他家的公寓附近那条极为热闹的街市。他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人群来来往往交谈的嘈杂。
他在做梦,梦的内容是他尘封了许久的记忆。梦接上了他晚上在阳台那时候没能继续回忆的部分。
“这位大哥哥……你怎么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他抬眸,闯入他视线的是一个穿着棕色牛角扣外套的少年。
他当时几乎头晕得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能依稀能想象出来,那是个相貌和声音一样稚嫩的初中生,有一头黑发,剪成齐耳的短发,两只手还提着两份在附近店里打包的盒饭。
王耀奋力地站起来,却只能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路。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沾满泪痕,眼前全是散乱的刘海发丝,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少年惊吓地喊了一句:
“大哥哥……手!你的手!”
王耀这才感到一股痛觉从手上刺向心脏,在回过头去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路边的小石子划伤了一个口子,正往外冒出鲜血。
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没办法再一个人强行忍着了。那个少年上前,问他:“大哥哥,你还走的动吗?我可以扶你去附近的医院,我爸爸在那里当外科医生。”
“没关系的。虽然他每天晚上都会忙到很晚,没有时间陪我和妈妈。但他是一个很棒的医生,他一定会治好你的。”
王耀心领了这份好意,但他也知道这个少年幼小的臂膀是背不动他这个成年男性的身躯的。少年见他不回答,便拉起王耀的手。
那一刻,王耀的的手被另一只小了一圈的手牵起来。那只手的温度捂热了王耀全身,炙热得让他的脸上都浮上一抹粉红。
“来吧。”
王耀忘记了拒绝,还是说不想辜负这个孩子,在这样人群纷纷而过如流水般而去的年代,这个孩子稀有得像一颗坚挺到不会被强劲的水流冲走的石块,或许一般人甚至看不见他,但他进入了王耀眼眸的秋波里。
王耀被这个男孩牵着手,他的步子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
男孩带着他来到了一家看上去就是私人开设的医院前,开在市郊这样的地方,规模还不算小,确实方便了许多不便去市中心医院看病的病人。
王耀定睛一看,有些发黄的招牌上写着熟悉又陌生的几个字,“渡边外科诊所”。熟悉在他每天去打工的时候,都能经过这家医院,陌生在他连一次都没进去过,也没想到他会踏进这个地方。
“谢谢你。”王耀开口,拖着有点沙哑和哭腔的嗓音说了第一句话,“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走不到这个地方来的。”
男孩却突然开口说道:“大哥哥……抱歉,我才想起来,我必须得回家了。”
“没事了,我可以自己走。”王耀撑起微笑看向他。
男孩不放心地望了望王耀,缓步向医院的另一头走去,最终他和他的身影,和他在王耀手心里留下的温度消融在灯火阑珊、记忆朦胧的夜里。
夜退散去了,东方浓墨天色慢慢染上淡淡的白。随后温和的晨曦稀释了夜。
今天早上没有中文课,他本该将这个梦继续做下去。但王耀被他的闹钟吵醒了,他把手移出被窝,按掉那扰人清梦的闹钟。
王耀只记得后来,他在外科医院,给伤口缝了几针,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沉浸于精神的痛楚里,连自己受了这么深的伤都没注意。要没有那个男孩,他的手说不定就因为伤口感染废了。却不知道那个给他包扎医生是不是男孩的父亲,连那个男孩为什么晚上不回家,他回去怎么样了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