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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泡完温泉，我的心情相当轻松愉快，一路上的舟车劳顿也仿佛了无踪影。我在心中赞美可能存在于世界某处的温泉妖精，返回房间，却发现里志不在。去哪儿看热闹了吧，我心想。
我把被褥铺在和室的叠席上，缓慢地躺下。啊，真舒服，我不由得躺成大字型，肆意地伸展四肢，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从温泉中汲取了活力。
看了看手表，2点30分，下午没有什么安排，千反田和伊原估计还要泡很久。距离晚餐和夜晚的祭典都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我的选择无疑是，小睡一阵。在列车上的浅寐完全不够。夏日的午后就应该这样躺着度过。我没有调校闹钟，里志这小子回来的声响应该足够让我醒来了。
大概是温泉让人心神放松下来，我很快入眠。
「折木同学，你在吗？我进来了哦。」
睡眼朦胧间，我似乎看见一道人影小声地拉开和室的隔扇。是千反田吗？我没有睁眼。让她以为我还在睡吧。
我感觉的到，千反田正轻手轻脚地慢慢向我靠近，最后在我身旁停下。我仍然保持熟睡的样子，眼睛稍稍不为察觉地睁开一道缝隙。
她穿着蓝底白色竖纹的和式浴衣。似乎刚从温泉里出来不久，黑亮的秀发还微微湿润，盘成发髻挽在脑后，颈边还留有几缕碎发垂下，脸颊也是浅浅的樱粉色。她端庄地正坐在我枕边，和室内柔和的光影变幻下，显得她的身姿几近透明，有一种不真实。紫色的眼眸清澈透亮，正默默地注视我。
我在犹豫要不要结束装睡状态，可并不想打破此刻这般寂静的状态。正犹豫间，千反田忽然轻俯下身子，凑近我的耳边，用咬耳朵的音量说道。
「折木同学？」
少女的气息就在我耳旁，清晰可闻，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像编织叠席用的灯芯草一般清新自然。我不用想也知道，千反田与我的距离有多近，只要我一睁开眼，就会和她的大眼睛对上。我一时体温直升，实在太近了，大脑一片空白。糟了，真的糟了，感觉头好晕。我只得出声。
「啊……是千反田啊。」
「折木同学，你没事吧？我担心你和上次一样泡晕堂了。看来只是睡着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千反田坐正身子，微笑地对我轻轻低头致意。我不禁深呼吸了几次。这位大小姐总是这样，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着独特的理解。算了，我坐起身，抓了抓头发。
「怎么了？」
「啊，我们刚刚在商量，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要做些什么好呢？然后福部同学提议玩抽鬼牌，他和摩耶花同学现在去拿扑克牌了，我就先过来看看你在不在房间，折木同学也一起来玩吗？～」
抽鬼牌啊，的确很有里志那小子的风格。印象里我没玩过几次，只是知道规则的程度。正想开口，就听到里志和伊原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奉太郎你醒了？我正把扑克牌拿回来。」
「折木，我们打算玩抽鬼牌，你玩过没有？我猜你会输得很惨，输的人有惩罚哦。」
「搞什么，起码规则是知道的啦。」
「本来是想大家一起玩麻将或者棋类，但是摩耶花说她搞不懂麻将的役种……」
「哈啊？伊原，你原来不会玩麻将的吗？那要不给你准备飞行棋？我们可以陪你玩的哦，不用不好意思。」
我略微带着阴阳怪气的笑容。
「可恶！不会麻将有什么奇怪的！区区折木！……」
我在伊原跳脚之前适可而止，拍了拍手。
「我理解，我理解。里志，扑克牌拿来了吧。」
「OK，准备好了。」
里志拆开扑克牌的塑封，把扑克倒在桌上理好。千反田坐在我右手边，对面是伊原，左手边则是里志。

抽鬼牌的规则很简单。游戏最初，发牌者将52张标准牌组加上一张鬼牌（joker)依次发给玩家。当牌被分发完后，每个玩家找出并丢弃自己手牌里的对子。接着从发牌者开始，每位玩家按顺时针顺序，将手牌背对向下家，下家需要随机抽取上家的一张牌。抽好牌后，如果该牌可以与自己手牌中的一张组成对子，就可以将这组对子丢弃后，继续让下家抽牌。如果不能则直接让下家抽牌，轮流重复该步骤。因为游戏最初加入了一张鬼牌，最后将仅剩鬼牌无法被丢弃，持鬼牌的玩家输掉游戏。
里志飞速地洗牌切牌，平均分给每个人。丢弃掉手牌中的对子后，我和千反田还剩9张手牌，里志8张，伊原7张。不幸的是鬼牌在我手中，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弃牌堆中对子的分布情况。
「摩耶花！来抽抽看吧！」
「嗯……我看看，选哪张好。」
毫无疑问，抽鬼牌是运气因素占大头的游戏，但也需要一些技巧。比如在抽牌时观察对方的眼神和状态，从而判断能否避开鬼牌。哼哼，所谓心理战，我可不会输，游戏才刚开始呢！
几轮很快轮过，又到里志抽我的牌了，这次他总算中招，抽走了鬼牌。然而他的脸色毫无变化，嘴角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这就是所谓的「poker face」吗，我暗自佩服。
「呜哇！这……啊！」
不到一轮，伊原就抽到了里志手中的鬼牌。相比之下，她的反应就很明显了，任何人都知道鬼牌在她手里。
「哦嗬嗬～摩耶花同学，是抽到鬼牌了吧。」
「不行哦摩耶花，你这太明显了。」
「我记得刚刚谁还说我我肯定输得很惨。」
「可恶！又还没结束！小千！来抽吧！」
伊原幽怨地瞪了一眼里志和我，里志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只能假装咳嗽两声掩盖过去。
牌局还在进行，几次轮转后我的手牌还是没什么进展，今天看来有点倒霉。好在，鬼牌没有回到我手中。
「啊哈！跑掉咯～」
里志第一个顺利弃完了所有牌。不知为何这家伙对这类棋牌游戏很是擅长。摩耶花也只剩1张牌了。
「折～木～是这张？还是这张？或者是……就是这张！」
伊原一脸微妙地，用手指在我的手牌上点来点去，最后猛地抽出一张。
「lucky！居然这就成功跑掉了，哈哈哈哈！」
我不禁暗自感叹这家伙的强运。此时我的手牌是4张，千反田是5张。也就是说，刚刚的一回合伊原在十分之一的几率下抽到了自己手牌的对子。这就是菜鸟的运势加持吗，真是令人羡慕。
我转向千反田。居然最后变成我和她一对一的局面，双方对于鬼牌接下来的去向都心知肚明，拼的就是心理上的博弈了。我默默握拳。千反田故作严肃地坐正。
「折木同学！来一决胜负吧！」
「正有此意，放马过来吧。」
千反田迅速抽走了我手中的数字牌，然后弃牌。我反复斟酌后，还是抽到了数字牌。四分之一的概率抽到鬼牌，其实真的不低，好在涉险过关，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关键在于，我接下来的一抽。等千反田抽牌弃牌后，现在我的手牌是1张，她则是2张。如果抽到数字，我就赢了。问题是……
我的手在她的牌之上缓慢地移动，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准备宣判。里志和伊原不知何时分别凑到我们身边，正一脸紧张。我咽了咽口水，仔细观察着千反田的微表情。我发现，当我的手移到右边那张牌时，她的眉头会不自觉地微微蹙起，而移到左边那张时眼角则有一丝忍不住的笑意。哼哼，胜负已定了。我正想抽右边那张牌时，刚好和她水汪汪的大眼对上，她的眼神像无辜的小动物一样，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我还是有些心软了，但是不行，千反田，不要怪我，今天必须得让你提前知道社会的险恶！我狠下心，就是右边这张！
咦……
咦？？！
怎么会是鬼牌？！
千反田轻巧地像小鸟一样拿走了我手中的最后一张数字牌。
我呆呆地望着手中的joker愣住，卡牌上的小鬼故作夸张的表情仿佛是无声的嘲笑。千反田已经高兴地在和伊原击掌。
「小千！你刚刚演技好逼真啊！什么时候学会的，太像了！」
「是运气啦～嘻嘻，我也没把握能骗过折木同学的眼睛啦。」
原来如此。千反田很清楚我会观察她的每一个微表情，所以假装左边那张是鬼牌，并且在我要抽右边那张时故意作出委屈的样子，她赌对了，成功地骗到了我。千反田啊千反田，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深的套路，我完全被拿捏了。呜呜。
趁里志和伊原谈笑，千反田向我笑着微微吐了下小舌头，然后贴近我身边。
「毕竟，我很了解折木同学嘛～因为我清楚你的观察力有多敏锐，所以这招才有可能成功啦。」
「至于惩罚的话，想到了再惩罚你吧～」
她对着我粲然一笑，宛如夏花绽放。

六
将近傍晚时下起了雨。
我站在窗前。雨淅淅沥沥，落在梧桐叶和芭蕉叶上，落在古旧青瓦的屋檐上。夏日傍晚的雷阵雨，只是突然，并不猛烈。我没有千反田那样出色的视力，只能依稀辨认出远处飞驒山脉的大致走向，在微雨中，山顶烟云缭绕，笼罩在朦胧之中。庭园的泥土散发出温和湿润的气息，没有蝉音，没有蛙鸣。唯有雨声。
「折木同学，吃饭了哦。福部同学和摩耶花同学都已经过去了。」
门外传来千反田的声音。
「嗯，我们走吧。」
今晚的安排是去祭典，去海边则是明天的事。我们走在前往餐厅的路上。早上出门前我看过富山的天气预报，知道傍晚可能有雨。对我来说，这样的下雨天即使不去祭典，在旅馆待机也无所谓——不，不如说是更好的选择。我并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是对于千反田来说，可能会因为下雨打乱计划而有些郁闷。想到这点，我开口道。
「下雨了呢。不过似乎不大，而且只是雷阵雨，可能过一会儿就停了。」
千反田侧着头，对我微微笑道。
「折木同学，难道是在照顾我的心情？」
我一时不知道是肯定好还是否定好，不如说无论哪种都缺乏做出判断的依据。
「明明对折木同学来说，说不定是觉得待在旅馆更好？」
唔，被看穿了。不过毕竟相处了一年多了，千反田对我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唔，毕竟难得的暑假旅行，我想你会不会因为下雨而感到扫兴。」
「不会哦。完全不会。能和大家一起旅行，我就很满足了。」
「而且，折木同学有在考虑我的心情，我很高兴。折木同学果然很……啊，不，没什么。」
她轻轻用手掩住嘴角，大眼睛眨巴眨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般，打断了自己的话。
我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嘛，真是搞不懂这位大小姐。

事实上，在晚餐的过程中雨就停了。对此我略感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准备晚上逛祭典要穿的衣服。
本来我并不想特地换上和式服装，没有人规定穿常服去祭典不行。况且，更重要的是，我没有男式和服。但我那多事的姐姐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我们的旅行企划，径自把一套和服扔过来。
「那可是夏夜的祭典欸，大家都会穿和服的吧。拜托，你多少有点常识。就是说不合群也要有个限度……」
脑海中仿佛还在回荡姐姐聒噪的声音。
算了，大概是所谓的氛围感吧。可我新年初诣的时候也是穿的常服啊。我暗自嘟囔着，还是老老实实地换上姐姐准备的和服。深蓝色的麻布料，简单地装饰着细白条纹，宽大的七分袖，两侧腋下和手肘处开有细缝，大致是为了通风。穿上感觉颇为凉爽舒适，让我有些意外。印象里，我似乎没穿过几次和服，导致现在我连身上款式的名字都叫不出，但应该绝非是羽织这些高档货，也不像是浴衣。话说穿着这一身，应该要配木屐吧？我难以想象一身传统服装搭配休闲鞋或运动鞋的样子。
我绑好腰间系带，发现里志也已准备完毕。他的和服款式和我有些不同，以我有限的知识，大约就是男式浴衣。深灰色布料，装点着几道白色的云纹和三巴纹，手上拎着他从不离手的束口袋，似乎和他这身衣装很相称。嗯，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相比而言，女生们的换装时间就要漫长许多。我和里志在走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杀时间。
「久等了，我是第一次穿浴衣，固定腰封花了好久，还得多亏小千帮我才完成呢。」
「两位，不好意思久等了。」
「哦！两位的和服都很漂亮呢！是吧，奉太郎。」
确实如此。
拉开隔门，首先走出来的是伊原。她身着明亮的橙色浴衣, 上面装点着蓝色和黄色的风车图案，腰封用多色串珠的绳子系好，一头短发上别着向日葵或是别的什么花朵形状的发卡，显然精心打理过。手上提着一只小巧的浅红色束口袋。即使在我看来，这身装扮也非常适合她，显得很是明媚活泼。
千反田给人的感觉则不同，并非是下午所着的那一套。一身深黑色绸缎所制的浴衣上，零星点缀着绛紫色的牵牛花和绣球花，以及墨绿色的薄荷叶。袖口和下摆都用金色丝线锁边，腰封也是高雅的浅紫色，后面打成小蝴蝶结，别着一把纸面的小团扇。我见过几次千反田穿和服的样子，在去年新年初诣的神社里，还有四月的雏偶祭上，那样的风格都很是雍容华美。今天的这身或许是和朋友出去玩，所以在沉稳大气之余，更偏向日常的随意和俏皮。最典型的证据是她的发饰，那是一朵浅紫琉璃的百合花，旁边插着几支珍珠色发簪，与她一头乌发扎起的发髻很是相衬，显得晶莹剔透。
走出旅馆，雨后的夏夜很是凉爽，毫无闷热之感。里志和伊原走在我们前面，不知道在叽叽喳喳讨论些什么。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我的心情也不错，不自觉地哼起喜欢的音乐。
「……🎶～」
「折木同学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呢～」
千反田走在我身边，笑眯眯地说。
有吗？我是不是太放肆了。还有，怎么感觉这样的对话以前似乎出现过。算了。
「折木同学居然穿了甚平呢，让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一定会穿常服的。很适合你呢。」
原来这样的款式叫作甚平，今日又获取了新的知识。
「啊……我本来也是想就穿常服的。但是我姐姐非要我穿和服……不过意外感觉穿着很舒服。」
「原来是姐姐大人的命令啊。」
千反田掩住嘴角偷笑道。
大概是气氛因为很放松，我没有多加思考就说道。
「去年年初在荒楠神社的时候，你也穿了和服吧。那时候我什么都没说出口，但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你穿起来很好看。」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似乎干了蠢事。明明过去那么久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个，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我在干嘛？明明平时根本不会讲这种话。我暗自懊恼。
果然，千反田的脸颊变得有些微红，大眼睛也微微阖上。她沉默着，低头把玩着腰带上的绳结，半天也没有回应。这也难怪，突然听到这种话，实在是会不知所措。想到这，我就更加懊悔。我的话给她带来了困扰。正想出言道歉，千反田开口了。
「其实，那天我觉得折木同学穿的那件白色军装大衣，也很好看，很衬你呢。」
这样的便宜货能得到您的赞许真是不胜感激。
不过她似乎没有生气，还好，我舒了一口气。

随着临近祭典场地，路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注意到里志牵起了伊原的衣袖。伊原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轻轻挣扎了一下还是屈服了。我心中暗笑，伊原这么强势的人也有今天，这种时候真是被吃的死死的嘛。
这段路虽然长，坡度并不陡，因此走起来并不吃力。前进的台阶上点缀着暗黄色的纸灯，分隔出上下通路，散发出温柔平和的气息。台阶两侧，每隔几米就立着漆成朱红色的六角石灯笼，灯柱上雕刻着莲花和藤木，显得古朴雅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声音也变得嘈杂，千反田不自觉地又往我身边靠了靠，已经是就差肩膀碰到的距离了。不过这么多人，我可不想她走丢。
走过参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石头鸟居。鸟居代表着神社的入口，这次的祭典也不出意外的在神社里举办。明亮的月光下，三重石头鸟居庄严肃立，气势恢宏，上面挂着「神田神社纳凉祭」的横幅，周围则是高大的杉树环绕。我们缓缓拾级而上。
经过鸟居，面前即是一条青石铺成的笔直通路。红白两色的灯笼和彩球沿路悬挂，照的整条路灯火通明。路的尽头是神社本殿，两侧则是各式各样的摊位，不停传来各种吆喝声。
「哇，奉太郎！有没有被吓到！」
「你谁啊。」
才一眨眼的功夫，里志头戴火男面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短而大的鼻子，一大一小的眼睛，八字眉，歪向一边的吹火嘴。说真的，这面具他戴着非常合适，仿佛真正的火男一般。伊原则是拿着晶亮的大支苹果糖闪耀登场。这两个家伙动作是真快。我感觉到千反田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袖。
「折木同学，我们也快点过去啦。」
「……好。」
就是说你先放手啦。心跳明显有些加速，我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其实我完全不想拒绝。

「奉太郎，有捞金鱼欸。」
哦哟，这我可来了兴致。初中时，有一次被姐姐拉去逛夏日祭典，结果在祭典上遇到了里志，三个人在金鱼池前角力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最后以我的怪人姐姐大获全胜而告终。实不相瞒，初中时我对捞金鱼这种游戏颇为着迷。
「哼，做好输到口袋空空的准备吧。」
「咦？莫非说折木同学很擅长捞金鱼？」
千反田有些讶异的样子。
这种小事就交给在下吧。我挺胸抬头。
「别听他骗小千，这俩家伙捞金鱼的水平都不大行。」
什么？区区伊原，还真是敢说。
「里志，我们上。」
「哦哦！看起来很有干劲嘛！」
捞金鱼要用纸网将金鱼从水槽里捞到碗中，所用的纸网一般一百日元一张，由糯米纸制成，沾水就容易破，因此除了小心纸网因为鱼的重量破掉，还要避免纸网在水中停留时间过长。这就要求玩家找准时机，还要眼疾手快。
我先交了三百日元，第一张纸网一般拿来试手，以及确定糯米纸的硬度、沾水溶化的速度。
小小的各色金鱼在面前的水槽里游来扭去，动作很是灵活，我紧盯着一尾红色的金鱼游动的轨迹，出手，「啪」的一声，纸网破了，金鱼落入水中，水花溅到池边。第一次失败，毫无意外。
「看吧小千，折木也就这点本事了。」
这适时响起的嘲讽也毫无意外。
「摩耶花同学，失败很正常啦。我们为福部同学和折木同学送上加油吧！」
喔喔，真是听着有些感动，果然是位好人家的大小姐，虽然更像在可怜我们。
果然，里志的第一次尝试也失败了。守摊的大叔笑眯眯地坐在水槽边，啊啊，现在那和蔼的笑容在我看来更像是黑商的奸笑。我冷静分析着第一次失败的原因。这儿的纸网并不算非常薄，刚刚我是在水中浸的时间太长了，导致纸网破裂。
我正在思考的时间里，里志又失败了一次。这家伙真是耐不住性子。我无视了他的哀声叹气，来了！正式的第二次！
这次我瞄准的对象是一尾黑色金鱼。这一尾个头较小，如果出手快，应该可以捞起来。我挽起袖子，看准时机，纸网呈45°角快速斜切进水面，金鱼在纸网中微微颤动。眼看着就要捞起来，结果在半空中，脆弱的纸网还是承载不住金鱼的重量，只听「嗵」地一声，小小的黑色身影掉进池子，水面荡开一层层波纹，接着迅速几下摆尾游远了。
里志站起身来，用耍帅的动作把火男面具拉到一侧，双手交叉背在脑后，显然已经迅速放弃。
「摩耶花不去玩玩吗？」
「哼……哼！小孩子的游戏罢了。」
伊原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糖，头扭向一边，点点晶亮的糖渣挂在嘴角。其实就是掩饰自己捞不到吧，这家伙还真是不示弱。
令我意外的是，千反田在我身边蹲了下来，手中拿着一面纸网。感受到我的目光，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就是看折木同学一个人玩的很起劲嘛。狡猾。」
就是说我也没禁止你参赛啊。还有啦，你靠太近啦！
「千反田同学难道是隐藏的高手？！」
里志故作夸张地起哄。
「没有啦。就是看着很好玩想试一试。没有捞到你们不准笑我哦。」
「不会不会！不如说，新手光环很灵验的哦！」
哼，若是别的运气游戏也就罢了，但是捞金鱼可不是那么简单能够依靠新手光环取胜的！千反田啊，小看捞金鱼，人生可是会吃大亏的哦！
虽然完全不知道小看捞金鱼的人生会吃什么大亏，我姑且还是收拾心情，继续开始第三次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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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肝了一晚上，终于写完了。好累。一次性发完吧，大家慢慢看。

七
「折木同学，这个真的很好吃哦。你要来尝一个吗？」
千反田一手拿着一盒热气腾腾的章鱼烧，一手提着装金鱼的水袋。我望着里面红色的小金鱼正在发呆。
刚刚，我因为用力过大，纸网还没把金鱼捞出水面就碎了，结果千反田的纸网就正好等待在金鱼游走的方向上，只是手腕轻轻一挑，金鱼就翻入碗中，甚至纸网都没破。简直就像是我在驱赶着金鱼进入千反田的陷阱。
「厉害啊千反田同学！」
「第一次就能捞到手啊小千！」
「哦哟！这位小姑娘，刚刚的手法相当巧妙啊，选择的时机也很准确。完全看不出来是新手啊！」
连摊主大叔都半眯眼睛笑着称赞千反田。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您过奖了。只是运气好。」
摊主把金鱼装入透明的水袋中，用红绳系好，留出通气口，和蔼地递给千反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光在我和千反田之间来回了几次。
「相比之下，这位小哥的水平就有待提高了……不过，哇哈哈哈哈！青春……啊，青春真是美好啊！」
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美好的。可恶啊！初中的那次我好歹是捞到了一条的，尽管付出了等于今晚两倍的钱。
「折木同学？」
「哦哦，怎么了？」
我刚刚在和千反田的金鱼对视，小金鱼睁着大大的眼睛，在水袋中摇晃着尾巴慢慢转圈。我心里想的是，千反田的眼睛也很大，越看越感觉似乎和金鱼有点像。
千反田看我刚刚一直盯着金鱼，微微一笑。
「折木同学莫非很喜欢小金鱼吗？那我送给你吧。」
「不不，我就是……没什么。那个，章鱼烧有多余的竹签吗？」
我只是喜欢捞金鱼的过程，对金鱼本身兴趣不大。当然，更不能把刚刚心中所想讲出来，我迅速转移了话题。
「啊啊，有的。吃的时候小心点哦，很烫。」
我接过千反田递来的竹签，「噗哧」戳中了一颗章鱼烧。啊啊，刚刚似乎传来了章鱼烧的悲鸣。我小心地咬了一口，嗯，外层是酸甜的美乃滋，撒着细密的海苔和木鱼花，柔软的内陷里夹着生菜丝与小块的章鱼。好吃。
「欸？那边是在干什么？」
伊原走在我们前面，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大片空地，每间隔几米，星星点点地立着许多四角长方体的灯笼，暗黄色的灯火透出白结方纸糊制的灯罩，用毛笔写着「浮雲園地」四个字。许多年轻男女穿着浴衣，站着或蹲在灯笼旁观赏谈笑。远远看去，灯笼组成不同形状的图案，像梦幻的星海一般，有种人间烟火的浪漫气息。

我们走到一个角落，千反田和伊原半俯下身子观察着灯笼上的字样，一边窃窃私语。
「浮雲園地……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呀。」
「但是真的很漂亮呢，感觉有一种古典之美。咦，我们不正是古典文学部吗？」
这是什么？新概念冷笑话吗？
「啊呀，不知为何，这样的情景让我想到川端康成的《古都》啊。」
里志手搭在膝盖上，也一脸感兴趣地注视着灯笼。
「啊啦，福部同学，这个时候，这种说法就很古典呢。夏天夜晚的灯笼，所传递给我们的，是这样一种纤细的美，易逝的美吧。」
千反田眉眼带笑，轻轻摇晃着团扇。灯火摇曳，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和柔顺的乌发，浅紫色的琉璃发饰，也晕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我望着她的侧脸，还有灯火下柔和的颈部曲线，心神不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刻很美好。
「折木同学呢？是什么感受？」
「啊……感觉你们说的还真是风雅呢。不过确实很美。」
「折木，你也是天天看书的人，来点有水平的感言啊！」
伊原双手叉着腰，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啰嗦。」
我是那种人，只看自己感兴趣的书，对于名家名著则不大感冒。事实上，我对川端康成的了解仅限于国语课本上作品节选。
「这样的灯笼，会让人不由得想要祈福呢。」
千反田面朝灯笼，合上眼眸，十指交叉合拢在胸前。里志和伊原一脸微笑，谁都没有出声。半晌，千反田睁开眼。
「是那个吧，圣爱瑠，的感觉。」
「对对，就是那个。」
「哼……哼！不要戏弄我啦！」
这两个人一肚子坏水，话说这个梗还真是过不去了。
「说到祈福，现在正值盂兰盆节期间啊，会让人想到围在灯笼旁跳舞。」
「是盂兰盆舞？摩耶花你会跳？」
「我？我怎么可能会！小千倒是有可能会跳，是吧小千？」
伊原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拍着手上刚买的水气球，不停往里志身上弹，虽然看上去凉凉的而且应该完全不痛，里志还是一脸“饶命饶命”的无可奈何。
「咦，我吗？为什么觉得我会跳呢？」
千反田一脸讶异。
「因为小千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啊，古典美人的感觉。盂兰盆舞这种古典神秘的舞，感觉很搭。」
「没错没错。」
千反田看向我，我也点头表示认同。没错，非常符合她的气质。
「没有啦……我不会跳。不过因为雏偶祭的关系，要穿上十二单和服巡游，我也学过一点古典礼仪中的步态。我想想……应该是，这种感觉？」
千反田并拢双脚，轻轻移了两步，又退回一步，双手随着步伐的前进和后退，轻柔地左右摆动，一板一眼地循环着。不得不说，她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典雅端庄，即使没有三味线和太鼓的伴奏，也让人感觉的到舞蹈的美感。灯火将她的影子拉长，有些异样的朦胧和羞涩。
「哦哦！很不错嘛！」
「不愧是小千！」
我们消磨得祭典上的一切，在这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八
终于要到花火大会的时间了。
我们随着人群的流向，缓慢地向前移动着。目标是不远处的河川边，那里是观赏花火的最佳地点。
我们站在河岸上，安静地等待即将到来的花火。河边的风很清凉，缓慢地，一丝一丝，抚去了，剥离着炎夏的焦热。流水无言，只是哗哗地冲刷着岸边的碎石，载着游人们祈福点燃的小小烛火，流向远方。
远处亮起了微弱的点点白光，我知道那是花火被点燃的信号。
很快，两道流星般的花火分别从左右两边窜上夜空，随后向四周绽放开鎏金色的光芒，响起轰鸣的爆炸声，像是宣布了花火大会的开始。接着便是陆续五六道光从不同方向飞上天空，绽开各异的形态和颜色。银蓝色、靛紫色、碧绿、浅红，黑幕般的夜空被各种明丽的光彩轮流占据着，没有人能够移开视线，无论是谁，此刻都为花火绽放瞬间的绚烂而默默感动。
花火是夏天夜晚的限定浪漫，寄托着人们对星空的情思，也意味着事物的完结与终点。花火瞬间而逝，正因如此脆弱的美，让我在震撼和感动之余，也感受到了美丽背后一丝极淡的哀伤。
我想到我们，我们古典文学部的四人，又想到千反田之前提出这次旅行的原因。我们因为机缘巧合相聚在神山高中的同一个社团中，几年后也会不可避免的分离，走上各自的人生。我对人与人的分别一向看的很淡，此时此刻却感觉心口一阵窒息。千反田呢？她的未来又是如何的呢？在经历了合唱的那件事之后，她有得出答案吗？
花火大会的时间并不长，在我思绪纷至沓来的这些时间里，已经进入到最后白热化的阶段。只见地平线上从左向右，七八道花火呈扇形排列飞起，炸开圆环形的图案，像是宇宙中土星的星带。随着人群的一阵惊呼，长时间的停顿后，今夜最后一颗花火孤独地飞上夜空。
谁都是孤岛。我想。
短暂的沉寂，天空重归漆黑，仿佛之前的所有花火都不曾留下痕迹。然后，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最后的花火在我们眼前盛放。淡蓝色的流光从中心向四周，在夜空中划过，拖着长长的金色光尾，向下缓缓流动，细碎的星芒仿佛一树盛放的凤凰花。
「凤凰乱舞！是四尺玉凤凰乱舞！」
里志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是它的名字，很贴切呢。我看向千反田，盛开的花火映照着她的侧脸。她忽然也转头看向我，漫天火树银花倒映在她深邃的浅紫色瞳孔中，少女温柔的笑颜也像凤凰花开一般绽放。
「折木同学，真的……真的很美呢。」
我一时忘记了一切。
是啊，真的很美。
虽然那样温柔的绚烂的美丽，只存在于须臾间，也已足够了。今夜的花火，会永远被印刻在观赏的人们脑海中，作为记忆的一部分存续下去。这是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远」呢？

九
回旅馆的路上，杂学王福部里志向我们滔滔不绝地传授了花火大会各种花火的名字和规格。不愧是里志，即使我几乎完全没有入脑，我还是对他渊博的无用知识深感佩服。因为很累，到旅馆我们互道晚安后就回各自房间休息。
「……好渴。」
半夜被渴醒，我才发现一晚上逛了这么久居然都没补充水分，回来又直接睡着了。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到厨房倒了一杯凉水，靠在洗手池边慢慢喝着。看了眼时钟，凌晨两点。
灌下去几杯水，感觉发紧的喉咙逐渐舒展开。我回到房间，准备继续睡觉，却睡意全无。里志的睡相真是糟糕，睡得东倒西歪。月光像水银泻地，从薄薄的纱帘透进来，我小声地拉开，不远处就是海岸。我发现，有个人坐在岸边的防波堤上，心中一惊。仔细一看，背影像是女生，尤其是那一头长发，还有那件粉色针织衫，我也有印象，是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时她穿过的，怎么看都是千反田。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我满腹疑问，不会是什么妖怪变化成千反田的样子，故意引我出去吧。我本来想喊她一声，但又怕吵醒里志。算了，反正也睡不着，我悄声换好衣服，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