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的玫瑰》
太芥，接原作
角色亖/////亡预警
致敬朔方老师，梦寐以求的，歌一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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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伊始，太阳从横滨的海港深处升起，抖落满身水珠像往常一样开始发光发热了。三百七十万人口的横滨逐渐醒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叫醒太宰治的却不是国木田打来的叫醒电话，按下接听键传进耳朵里的也不是国木田的臭骂和已经忙起来的咖啡厅里鼎沸的人声，反而静静的，除去空气滑过听筒的声音再无其他，甚至有一股凉意顺着电话线似的细细电磁爬到太宰治身上。饶是太宰治难得的窝在沙发上睡觉，浸透了一身阳光，也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他在透彻的寒意里想起医院的急救病房，停///////尸间，黑//手党，还有那个比黑白色更加分明的身影。
以后还是不能喝太多酒啊。他想。

昨天是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共同举办的酒会，用来庆祝天人五衰事件过后仍旧活在这世上的人。小银没来。那女孩是个喜静的人，热闹的聚会的确违和于她，在动手不动口的黑！手党里也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以前和芥川龙之介一起在他手下也是。
太宰治想到芥川，于是身上最后一丝暖意也滑落，噤若生寒的沉寂里，他想起小银为什么缺席。
酒会的主题只能套在大难不死的人身上，真正该被包围的人只能安静地闭着嘴，一个坐在椅子上整夜流泪，一个躺在太平间里，身上罩着白被单，这就启程去了世界另一端。
他也想起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给他打来这样一通不言不语的电话。是与谢野医生。受他委托去确认芥川龙之介的死亡。黑！手党总部的通信受到严密控制，于是他们不作任何交流。
可是与谢野医生不应该给他打电话，搁在他办公桌上的一摞落灰的报告书，上面白纸黑字的用每一个标点印证芥川龙之介的死//亡，这才应该是这趟委托的结局。

回过神来太宰治已经站在芥川龙之介的床前。芥川闭着眼，看不见他。
“太宰，你看这里。”与谢野医生翻过芥川龙之介的左手，那里深深扎根着一朵玫瑰，已经枯萎，缩成朦朦胧胧的一团黑色，罗生门般死去。
他参与行动的前一天请了假，他一般不请假的。广津柳浪的声音和香烟上萦绕不散的雾先出现在门前。“玫瑰或许是那天出现的。”
没人再说话，广津柳浪烟卷上的雾也散去。芥川龙之介的左手就那么静静地垂着，好像从没来到过这世间，没有寻找一个人四年。彻骨的苦寒中，太宰治想起芥川。树桩，风衣，由面颊蜿蜒而下，好似温热的泪一般的血全都成了枯萎的玫瑰般黑色的剪影，拿起来重新咀嚼竟品不出半点滋味。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会一遍遍反复描摹那一刻的只会是芥川龙之介。
真让人不省心呀，龙之介。他在心底里念过执拗的学生的名字，叹息轻轻的，被风卷走了。

傍晚的公园游人稀少，风也稀疏。大概都回家与亲人团聚了吧。太宰治坐在秋千上，只一荡一荡地蹬着地。很难能想象到黑手党总部的对面是公园吧。如同侦探社的普通社员太宰治竟然是黑手党干部，还是高额悬赏犯芥川龙之介的老师。他又想到芥川，紧抓住他风衣的芥川，面对福地樱痴的芥川，蒙在白被单底下的芥川。先生，您去哪里了。您看到我了吗。一定有这样想过吧。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一边毫不留情地用黑兽将全部敌人吞噬殆尽。
人真是奇妙的东西啊，弱小也会拼尽全力活下去，不幸也要拿一生寻找幸福。活下来是为了死去，死去是为了活下来。哪怕死的只剩一小撮灰白色的土，哪怕这一刻已经有半只脚踏上黄泉路。也照样有人用命去换一件不知道其含义也见不到的东西——只是服从于四年前满口空话的老师。哪怕他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取下了绷带的，换下了衣服的，洗去了血味的，抛弃了过去的，另一个人。
会产生错乱吗？裹挟着一身烟尘与血浆，像条野狗追踪骨头气味似的追寻四年，这样的不堪的泥泞的挣扎的执拗的龙之介。但当他终于，终于找到时，站在他面前的却不是与他同般阴暗的老师了。
会产生错乱啊。那个穿着沙色风衣与新同伴说笑，解救了中岛敦和泉镜花的人，怎么会是他的老师呢。

不过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展示过的最内里的黑暗还是没有变。他在地下室里，被镣铐锁在墙上，甚至被芥川冲着脸狠揍一拳之后，仍旧嘲讽地挂着那张至暗的笑脸说，我的新徒弟，可比你优秀的多。
阿敦爱笑，爱整个世界，爱世界上的普通人。就算害怕也要冲上去，明知流血也要抱在怀里。他拉过镜花那双站着三十五人血！！膏的手，连同炸弹扯下她的恐惧和自责，往她手里塞可丽饼和小点心，把她带进武装侦探社。横滨的夕阳很美啊，华灯初上，川流不息，波光粼粼。
可比你优秀的多啊。
太宰治闭了闭眼，好像扎根在芥川龙之介皮肤上的玫瑰也从他心里钻出了芽。是你的老师错了啊，自始至终。裹上满身绷带以为可以抵抗活着和死去的痛苦，刀！片和安眠药里没有寻到的东西却随便就许诺给了别人。

对了，写小说恐怕也是一样的道理吧。写小说是为了活在世上啊，就算有那么一天自己已经不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但自己的一部分已经被打印机打印在纸上，装订成册。即使只有那么一本，没有引人注目的标题或者吸引人的内容，只能静静地躺在书架上落灰，偶尔被美丽的店员用掸子轻轻掸过，也算不虚此行了啊。
不过芥川龙之介应该很难理解吧。龙之介生存的意义如果列出清单来，上面也只会有“被太宰治认可”一条不是么。白纸黑字高悬于上，连作为开头的寄语也做不到。
没法教给你了啊，龙之介。
能管控时间的人并不多，路易莎算一个，国木田独步也算一个。前者把时间延长成千万分之一，后者把时间精细到一分一秒。像枯萎的玫瑰花瓣揉碎成黑色的灰烬，蝉鸣声把时间拉得好长好长。
宴会不适合芥川银，也令人错愕地不适合太宰治。宴会上他接到匿名信息就立刻偷溜出去。芥川龙之介的玫瑰。
那是个英国人，带着金丝边眼镜，西装口袋里露出手帕一角，见了太宰治就问他，您是太宰先生吧。
太宰治没回答，英国人也不追问，拿刀！片在自己手上划口子，末了往皮肤底下塞进一颗种子。玫瑰开花。约翰一般的异能。这个世界上的异能似乎成对出现，夜叉白雪和金色夜叉，罗生门和红字，天衣无缝和窄门。不清楚同种异能消亡一个另一个会不会受其牵连，如同一个人死去与他有关的人心里也失去一块。
两人站在深夜粘稠的夜色里默默无言。“他死了。”太宰治说，喉咙干涩。英国人点头离开，有什么东西没说却都心知肚明。
原本可以不这样的。他教的学生到死还在折磨自己。玫瑰生根发芽，龙之介把左手藏在衣袖里。去找中岛敦时他的玫瑰结出小小的花苞。福地樱痴的刀刃滑过他的脖颈，他的玫瑰开花了。他倒下去，玫瑰努力扎根进他更深的皮肤，最终触碰到那颗逐渐失去温度的心脏，霎时玫瑰被照亮般凝结成独一无二的红。

横滨有三百七十万人口，恋人的数量虽然没人统计过，不过恐怕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横滨的花店不计其数，进货的玫瑰更是连成一片荒谬而无用的海。不过在铺天盖地的玫瑰中，在相互追随的恋人间，恐怕没有一朵花像开在芥川龙之介心上的那朵那样鲜艳，也没有一对爱人的爱恋像芥川龙之介这样扭曲。
太宰治在冰冷孤独的深处触及芥川龙之介时，那朵玫瑰已经枯死了，红色也褪去，只剩下蝉蜕般脆弱的干花留在皮肤上，用手轻轻一碰就变成枯尘从指尖滑落，此后再也了无痕迹。
芥川龙之介和他的玫瑰什么也没告诉他。太宰治发现他时，他们都同等迅速地枯萎下去，留给太宰治的只剩白被单下的轮廓。
芥川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不管是被他视作懦弱之物的肺病还是天人五衰。他从再次见到枯树桩上的太宰治时，就从命运之神手里接下了告知。生命并不会潮水般回退，已经经历过的事物绝无可能经历第二次。太宰先生不也变了吗。
强烈的失去感像寒流席卷了全身。贫民窟里冬季死神的寒流离开他好久了，像是那个气旋已经离开了太平洋地区。太宰治早就脱下了那件黑色大衣，还放一把火给烧掉了，像是要寄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另一个人。月下兽早就不再梦起那位院长了，偶尔提及的回忆沥干了只剩下院长小心翼翼的爱。夜叉白雪也离开了，小手机上坠着的小兔挂坠随着笑声晃。阿敦我们去吃汤豆腐，阿敦我们去吃可丽饼。平凡日常的对话里不会出现他的名字，他也没有收到太宰治的黑色风衣。连太宰治曾经常常光顾的河里也不见了他，只剩下空荡荡一潮河水奔流到海不复回。只有他一个人被落在回忆里出不来，带他进来的那个人并没有想起他。
玫瑰花瓣一片片绽放，里处深红如啼血。是爱情的象征啊。他似乎听见太宰先生这样说，并捧着大把鲜艳的，与他心口无差的红色玫瑰跪在漂亮的小姐面前。啊美丽的人啊，请问您愿意与我共赴黄泉之路吗。而后他向下跌入夕阳下的河水里，离世的愿望被打翻在波光粼粼中间。
他的学生为他留下了一朵玫瑰。只有一朵，随处可循。
太宰治突然尝出些苦来，酸涩顺着喉咙倒流，呼吸间肺泡的残渣也消亡。
芥川君不至于像夜莺一样呀，现在又不是冬天，用心头的血浇灌一朵玫瑰这样的事还是留在童话里做吧。去花店买一捧玫瑰送给我就好啦。太宰治开玩笑似的说，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似乎只做排解寂寞的自言自语。到死也固执地不肯放下。
风也知道他有什么该说的还没说，咖啡馆的灯该关了却还没关，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朵枯萎的玫瑰。
“想让我送你玫瑰也没有问题，会买很多送给你，每一朵都是真心的。也不会拉你去殉，情的。”
芥川龙之介是个会想努力活下去的好孩子啊，只是已经追随他的先生太久了。
FIN.

写成于2022.5.2

刀子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