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的筝音未落，帷幕却徐徐合拢，以彰示一段旧月已消减至尾声。而京畿中炮仗才陆续发响，院中经岁的梨花举着光秃秃的枝芽，好叫零散的碎红落在皑皑的雪色之中。尚存冬意，禁宮三声长鞭，已推去新朝的步辇。】
【大选的旨意冲散了年中的欢喜，檐上雪色未消，已有棉帘旧帐的车马循循赴京中来。我偶一日往京郊采雪寻梅，归来瞧见一驾，与阿姊叙得潦草闲话，赠她一枚寥寥的小囊隐章，新年便已匆匆翻过。】
【甫入宫闱，任谁也只是知晓红墙金瓦，尚不知它们蹉跎多少年月，换下多少灿灿琉璃？马车停驻——小婢掀帘，便伸手来，请下地去。】

【一爿爿天光透过木格花窗，最后一次照明元康后妃们的细纹。她们哭的哭，死的死，以各自扭曲的落幕，填满了在紫禁城中最后一笔墨彩。】
【然后，继这些花花绿绿中诞生了更鲜妍的胴体，她们承习着姑姑们张拓的大路，并冠之以家风，为自己的侄女继续开垦下去。】
苏格格。
【而我扛着一只绣锄，走走停停，不知从何处开始夯下属于德敦的第一抔土。】
【搭着大妞的腕子，从尹斋的马车上跳下来。青宝石坠子映着雪腮清亮亮的，花绦领子掖在粉绫袄里，半露着一个金灿灿的璎珞，哗啦啦一动，却不抵骊音柔香，递来的一段风流。】
早啊。

不怪你看错眼，常用的那架从关外一路风雨赶来，车辕上沾的泥块洗脱不去了，索性借尹斋家的，一会儿再还回去就是。
【我踩着花盆底子，咯哒哒，咯哒哒，像院里啄米的小黄鸡，摇摇晃晃地踩过一路雪水，在青石板路上，第一次留下德敦的拓印。】
何况苏格格穿得这样不俗，我若在侧，岂不是半天云里挂帐子...
【关内的素缟撤得可真急，当儿子的捺不住心，摆摆手，扯几尺霜雪糊弄。我伸高了胳膊，袄袖滑下来，霞色绉纱里拖着数串金钏，衬得一截藕白是云，衬子是帐。】
差太远哆...阿秋！
【打个寒噤时，恰有只孤鹰掠空飞往兴京，我举目沉寂了半晌，兀得笑出声。】

【未消的新雪不只京畿，哪怕是巍峨的紫禁城，尚未来得及等候初春消融，由扫洒的宫仆堆叠，胜似攀出车架高门外的卧鱼小凳，只是散着冷冷的云光。】
【我只顾落地后拍拂齐整的衣衫，并不曾见着何人，天地间一片浩浩的白，乍得一声细语，以致垂头坠下乌沉沉的一段青丝，好令北风吹落，与金玉簪花缠在一处。】
您安
【同她一个照面，惊讶于她此刻尚存的闲情与逸致，倘若不是无处东风，只怕拈花问情，只有她更风流的去处。于是笑道。】
不曾看见格格车架，早知道一前一后，不如多等一等，也好一道儿来

【言浅的交情不为我与她，是苏家同德敦的累月往事，聆她絮絮埋怨起风与雪，眼望高密的层云尚且不曾遮蔽曜日，只得行人呵出的一口白气儿，应和她道：】
不知今日天公是作美还是不作，说来无雪，偏偏又冷淡的厉害
【毛绒镶边的坎肩裹着旗衣，里头还有一层夹袄，便显得身形也臃肿些，可放眼瞧了，八旗的格格们无不是这样形态，到底是更惧怕冷一些，便晓得释然——再回头，马车已是功成身退，各散去了。】
【“冷”与‘“惧”尚在心尖儿盘旋，德敦格格一声哆嗦，引得阿姊们也举帕笑了一声，捻了素帕伸手一握——倒不似我先想的那样手指俱冷的，才笑问道：】
怎么不多穿一些？我瞧还有带着暖袖手炉的呢，京畿的天景，再过三两月的才有新绿可以瞧呢

【她手心是香暖的，不比什么袖炉都值当？】
【我揽过来，贴在粉缎的心口，头一歪，银錾的白珠流苏也响亮。可见此主，若入了宫，必不是个安分的。】
兴京冷得天都是黑的，我还不怕呢，京城算得了什么。
【话音方歇，便又是阿秋一声，真真儿叫花子讨饭自找的了。冰清玉洁的一张面皮在哄顽中耷拉下来，无甚光彩，尚借着苏格格好性，在那坎肩儿上佯打几下，闷了满腔子火权算浇了一浇。仍旧说嘴时，折身只见尹斋其余表姊妹的车，也缓缓止了辙了。数人或说或笑，朝朱门凫了进去，再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