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至和
【朝后晨初，石板路上尚有凛然之意，袍下步履生风朝户部去，只怕赶晚了又要再等改日。总听人私论说户部的个肥差，未见过哪个肥差的人天天不着自家院子的，收税也赶不上让他们自己亲去呀！】
【至东千步廊时，脚下已有热意，气息也重了些。忙清过嗓，端正身，才抬步往内。头个见的便是位埋头提笔的员外郎，便先开口，不想再麻烦更多高位。】
茂大人，可在忙要事？有几句俸禄之事想请教。
【头顶浑声响起的时候，笔下正在誊抄上月税收，冷不丁耳畔被震，好好一道横便向右上歪去，险些斜飞。幸好幸好，腕下稳住。】
【才小心翼翼将狼毫搁置，又轻在墨上吹过，待墨迹干涸，才将书签压上，阖起账册。待事毕，不疾不徐起身拱手，稳声作礼。】
稽查员有事相询，自然上不忙的。只是，【眉稍扬，微有疑惑。】我记得大人是内务府的稽查员，不知今日到户部有何见教？

【都察院让各处又爱又恨的情形早看惯了，也不慌忙，只等他将手上事整理，才报之一笑，将原委尽述。】
并非是来查户部的。如茂大人所言，某责在内务府。【既与人不算相熟，自也秉公将事宜阐明，才能得人配合。】是因有人举信称，内务府污人俸禄，中饱私囊。斯事体大，不可仅凭一封信断案。故而惠请大人配合，提供半年来户部对内务府的俸禄支出。
中饱私囊？【将此四字咀嚼回味，哂笑望他。】什么人的信，要一踩几个部门？户部、内务府，或还涉吏部，可真大胆。
【虽是自语，也有意说给他听。区区内务府稽查员，便要跑来我户部索要账目，质疑贪私。这若是就给出去了，还不定被如何传。】
至和大人，非是我不配合。这俸禄支出隶属户部，我区区员外郎，未必有能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我也不是尚书。我看，您还是另找人吧。

【见他神色不善也是意料之中，但听着其中还多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仍耐着性子解释。毕竟活儿是要干的，否则今日回去不能交差，明儿还是得再来。】
茂大人误会了。【提起笑脸，虚攀着人上臂。】信呢，我确实不能拿给你看。但是——
【附耳低声，微微挑眉。】您细想，若我院要弹劾户部，怎会派我一个稽查员今日来要帐呢。今日请茂大人，也是想给大人添个功。那矛头，对的可不是这儿。
【向来见惯了都察院颐指气使的模样，自以为行督查之责便凌驾六部之上，恼意说是未起那是假的，但有多愤慨却也不至于——反正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即便查污，也是让有愧之士紧张罢了。】
【但我着实没见过哪个稽查员这样活络，俯首靠近时，眉头已拧出沈壑来，强忍着不适才将他话里话外听完。倒也没有方才的厌恶了。】
所以，还是为了查内务府？

这是自然，否则何须派我来。
【笑意更深了些，退后半步，伸手拍在人肩头。此行遇到这位富察氏也是意料之中，他乃大族，不同于那些愚钝的汉人官员，本当更活络些。旗人之间也更贴心，更易搏信任。】
要紧严查，是怕不知哪头会有所篡改。提调账册的文书这几日已在办了，都察院在此事上定不会短缺。茂大人还要担心这个不成？【虚往西头指了指。】我瞅着上头今次认真，也不想回去禀一声“是茂大人将我打回来的”。都是办好事，您说呢？
【此时被他接连言辞已绕晕了一半，沉吟片刻，细将他前后之语回味，大约也听出了门道。信未必有，或又未必是一封，只是刀大抵是垂在内务府哪位的头上了，只等物证人证，再移交大理寺或吏部，便能咔嚓一声。而我户部，不过是这把刀的小小助力，剑锋当不在此。】
【他说得并不算隐晦，只是拐弯抹角，想也是意图互卖个人情。此事若成案，来日定是还要往返跑的。】
事情我听明白了。但——职务所系，今日将账册给你，怕就成了我的失职。既然至和大人信我，那我现下便去整理，待来日公文下来，我定第一时间奉上。如何？
【心下虽叹，却也无法。人说得在理，且已尽可能的表了态，万没有让他替都察院冒险的道理。但三两句也可看出，他泰半也是想要这份功劳，是尔已松口放话。】
茂大人说得也是，是我考虑不周。【各退一步，总归日后好行事，便又拜道。】那容某多添一句，为防万一，还请这几日将其妥善存放，尽量减少多人接触的机会。此物提取之前，我将尽托给茂大人了。
【我与嘉瞻交情不深，与至和更是仅限朝上几面。他此番游说，最终又声称尽托，实在难当。隐隐也有些后悔，若是意图讹骗，不知我是否已中招。但也庆幸，始终未曾松口，算不得玩忽职守。如是想，便也不愿多留客，揖手拜别。】
保管户部账册，本都是户部份内事，大人无需劳心。
【他来或不来，我先在这几日将账册查阅一番再议吧。手上的活，兴是要先转给徒弟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