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香销，西风蹙迫的弦外之音，意将苟延残喘的那阵暑气催走。朝阳门内正浮着秋霭，我是先嘉瞻一步望见他的，这位将门后嗣业已传爵袭紫，由皇阿玛亲擢为宣化承流的朝士。他抱臂立在阶沿石上，就仿佛立在当年雪岸上，斜阳柔和地追着他的影子，澄光浸润黼黻，俨是鹄峙鸾停的俊逸】
是你呀，嘉瞻哥哥。小眉身体欠安，只有咱们......【末了始觉公主和廷臣的独处恐怕不妥，又贪奢与之重逢的欣跃，遂笃定改曲易调，澹然掩饰未尽言】走罢，晚些可能要落雨。
【至妙峰山麓，果如前言，坠雨辞云，风淅淅，傍着泉石淙淙而鸣。幸有一行僧侣下山路过，好心把油纸伞暂借。我们轻声道过谢，算着因天澍来回耽误的时辰，不由脚步紧些】
【膏泽沾浥的一大丛暗绿的芭蕉，青罗盖蓬飘的花的香魂，以及张伞徐行松径的我们，皆苦秋籁而屏息，似老儒般潜流不语。迨近禅寺，纵览紫烟迂回，宝树形容婆娑，非同于锁衔金兽、水滴铜龙的皇闱。往日久怀离宫之想，如今自由在望，是以丹府更甚欨愉】
【旋踵将伞置于竹篓中。抬首看向嘉瞻，圆圆潭目点漆，解颐诉来】
哥哥，有什么心愿吗？可以偷偷讲给我。

【昨天夤夜，我睡不着，见阆苑里两棵寄春君亭亭，怡然自得地浴着萧长蟾光。受不得我辗转反侧，在魏阙的桎梏里浸淫，它们却泰然自若地身在林泉。我不能打阿尔图伦，但薅两枝洒金梅不算难事——起初我只想撅断几枝碍眼的桠杈，但拗劲儿上来，两棵树毁于旦夕】
【翌日，阿尔图伦太息。那两棵梅竟是翊坤宪妃娘娘的馈赠，她还翘首以待朔冬佳节，好孩儿为她折两枝馥枝聊作清供。我打算将几月来的俸禄悉数奉上，即便不得拟来皇阙的锡赐，也当作勉励悔过的替身。但他婉言拒绝，道我案牍如赋闲，明日两位金茎玉叶将往莲花金顶，我理应陪护在侧。一切斩钉截铁的推拒在聆得庆嘉二字时迟疑，我说好吧，止此一次】
【商秋的清雨不熨帖，来得毫无征兆，裂帛似的积雲未昭明这一注脚，于是我撑伞在侧，沉默得像脍鲤鲂中案上鱼炙。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敢，暌违的雀跃被皇权的翻云覆雨抑制成疾，我猜不透她的兄长，是否也会为她衔来丹墀上甚嚣尘上的腥闻：嘉瞻探花胸无点墨，不知何故榜上有名】
【我很怕她蔑视我，即便是一对琉璃眸睇向我时】臣……臣不信佛，所以没啥愿望。【终究是不忍心，一点死灰般的雀跃也理应被伸张】公主可以把愿望讲给臣，臣与您许一样的愿望，佛祖听到的几率会更大些。

【骤雨和寒潮把穹苍晕渲得极具层次，云屏翠岫由花青过渡为灯草灰的渐变，脱去尘俗秽累，衍得匠心超诣。雨后，高挂山枝的蜜柿累累，周彰秋神蓐收馈赆得丰穰。尚未开霁的禅寺减了一分朗润，往来香客寥寥无几，银杏则横卧山石，与众生笑谓水潦可枕......】
【嘉瞻较少时更寡言，他的目光静邃，没有声名鹊起的快意。灵识暗自揣测他将何以品评此番际会，惟一笃定的是，必弗似我般庸浅，记作雨条烟叶、或者空谷足音。继闻其自称臣下，忽觉两人的隔阂若天堑，个中滋味陈杂膺间。这使公主忧思忡忡地定看了半晌，直至狻猊拨出的迂回檀烟造访，赦宥诸念苦执，才肯略移开清渊】
不信神佛，无所欲求。那你信什么，信纲纪，宸极，还是信掌中的雪刃？
【要虔诚，亦须悔悟，“佛门清净地，无花妙相天”，怎好重提孽业。天阴愈显蓊翳，鸦睫密匝匝地垂着，提裾跨过朱槛，并指拈一炷香。眼波又停留嘉瞻襟前，抿唇低语】
小怜祷求的无非是康裕、与慧质。
【香火生生不息，神明听着如烟世海的默祷。仿佛混沌初开最原始的奥义，旨在修行于大千世界。即是不困于心，不乱于人，不迷本性】

卧槽，我真的16天没回戏，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是时进香的神思全叫嘉瞻兀傲的“不信”分散了。记得彼年岁杪，与庆明宴坐几前画竹，毫尖稍歪斜便再难落笔，惟周正地端看朝中兄长略言试举的信札。曼睩余余守定，合窗的格心是灯笼锦样子，月亮照着轩牖里头的绿绮琴，有意触碰却缩回手。就像她喜欢嘉瞻，她只敢说她喜欢月亮。显而易见，帝女构想的一些摇尾涂中的生活，很向往亦很需要胡杨将军这份轻禄傲贵，与物无营的笃定】
【斟酌着言近旨远的辞采】我往往佩服孤雁出群之辈，巧了，你是其一。
【青嶂层叠疑是鹤立之状，延向白云深处，古寺禅门屏开那道蜿蜒的山脉，同样在公主膺间埋下隐晦曲折的私衷。何曰亭亭？翻阅频繁的某册诗集有云，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这是以乖觉伪饰驯顺的我的剖释与融会，换言之，天意怜幽草，苗火正在暗长】
【雨水又闲调曲乐。挈从屋檐灰瓦透击的潮声，谛思所谓隽才判论，惹得片刻赧色倍殊。雾绡飘飘的目潭稍仰，咬着薄薄下唇，属实难揣摩其重提过往的心迹、以及音问两绝的疏远。这壁垂察他掌中剑穗，灵识极其苦恼，佯轻蹙罥烟眉，骄纵且脆弱地】
嘉瞻元符！从哪儿学来这些阿谀奉承的顽话，净挐我寻乐子。
【禁宫的槛花笼鹤格外珍重山间逍遥，甫迈出内殿，顿觉旷性怡情。适才跳珠坐叶潜入一汀秋滔，似有分崩离析的征兆隐现，但公主的眷注独独关切着嘉瞻。玉履轻盈如游龙，燕裾回身转出牡丹簇沓的妙丽，舒蛾、解颐，乐与之铺叙道】
你说这雨到底几时休呀......

有人十几天不回戏，有人却为他写了五百字，这就是恋爱脑吧！

【没有任何璧坐玑驰的字眼，能重构、描摹那个雪夜。隋珠弹雀的伴读年岁，委实算是虚度，惟一使得这段光景不算惘然的，止有寒辰时光里的一抔冰水，一尾冻鱼。我原以为，那是我逞一时之快、绿林意气的快意恩仇，能够在山节藻棁之下得以安放，但岁月将倨傲的肩胛骨镌刻数刀认命的伤疤，我才恍然发觉，那是我仅有的温柔，一切的冲动、冒险、英雄，都将归因于我爱她】
【但我不能说出口，一穷二白，没有归途的爱情，只会如昙花般稍纵即逝，留下一段哀婉、凄美，但不团圆的偈词。我不要这样，我能提得动手中剑，拉得开九石弓，也一样能够配上如今的位置……以大清驸马应有的功勋，坦然以十里延妆迎她下嫁】
【在清净的佛堂，遐想南阎浮提的欲望，不愧是我，敢在此地大破色戒。由是听她的应承、娇恼、久居宫禁的天真烂漫也都如见春山，如闻叶嘉。我一板一眼，很是肃穆，将仍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恋通通压下】
臣或许无能，但只说真话。何况佛座前心怀敬畏，不能打诳语。【在我心中，惟望你一生康裕，灵台慧质，如果这份康裕能由我供奉，那也算作心满意足】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的回应会使端倪暴露无遗。我想说，希冀这是一场永不休止的雨，地崩山摧，峭壁成沧海，我们永永远远困在佛前，得一份神佛庇佑的隽永时分】

【金资宝相庄严，沉着一双如炬的慧眼，聆音察理，俯鉴公主心间正在苏醒的现形的各种欲虑。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易动情。史册言之凿凿地写，帝胤存在于天阙的意义，即是为宗庙社稷昌泰，交付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然而，那顶觉罗氏的桂冠，阳面镶嵌东珠，圆满莹润，阴面藏下了我背离王职的谎言，不敢有风亦不敢有声】
【削葱指轻划过颈间佩的红璎珞圈，环回莲华院落中几处精蓝，眉际半是笑青吟翠，半是伐冰之家的酸楚】
没有人生来就思睿观通，其实在椒庭里的每一天，我都业业矜矜。要顺从额涅和皇玛嬷的瞩望，学习不擅长的琐细。辟如丹青，用很久很久才能画得像妹妹们那样好。才能在垂衣穆清，百神降祥时，毫不费力地得到父君赞许。
【雨中山果落，谛听公主肺腑之言。云气接踵疾行，御龙潜游，也惹来思绪万千。记得去岁重阳，绘制山海灯影，日月比翼。我悄然同哈季兰讲，此对灵鸟左边是他，右边是我。她便警惕地诘问，他是谁？狡黠的公主移开话题，乌珠灵转，当然不会告诉女侍】
【躞蹀小步追玄泽声，踱至檐甃下。令音熙熙以续】
嘉瞻哥哥，等我回宫，又好久不能见面了，真怕你忘掉我。

【麟趾贵为不贽之躯，不坐危房之下，不涉构陷之中，生就携带命数镌刻好的馈赠，实际也蛰伏着偿还的草灰蛇线。我知道襄王不易，恭王图谋，表哥也庶务缠身，难有闲暇的浮生，兄弟阋墙的戏码已粉墨登场，深陷其中，谁都想隔岸观火，谁又真能置身事外？】
【但我没有想过，庆嘉不过公主之身，竟也要克勤如斯……旧事重现，遥以心照的相映如今彰显，我曾将我的苦水与衷肠，托付在明鉴似的冰湖畔，而斗转星移，如今是由我，听一位娉婷少女的秘辛。这更像是甜蜜的抱怨，而更甜蜜的一桩事是：我是惟一的听众】
公主很辛苦，可惜……【是膺底最真切的可惜，从无有一刻，如此沈恨自己的无能】可惜臣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也只能在此间，冀望公主在宫中过得轻松些。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这份珍藏的思念不会因时光的变迁而转圜、更迭，只会历久弥新。我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在想一个熨帖的答复。孰知云瓦忽坠，险些伤在她绿鬓蛾蛾，酿成弥天大祸。但我也犯下罪愆，当即上前一步，将她拽入怀中，却以肩头抗了这片不速之客】
【将吃痛的闷哼咽在喉中，自觉失态，后退几步，又难遮挡呼之欲出的关切之情】公主没事吧？

【骤雨疏松着寺宇。一片薄薄的青瓦坠素墀，遽尔粉身碎骨。瞳神来不及看松烟是怎样勾起尘觳或雾篆，他怀间的檀香便安静扑向我，柔软且赤忱的这颗心旋即被俘获。公主几是僵滞，惊弦之鸟般未有下步行止，嘉瞻业已放开他僭冒、逾矩的照护】
【那是更长更冷隽的默不作声，灵识由此伫思宫苑的训谕，禁垣的箴诲。年轻的觉罗氏再度心觉不妙，但也不舍轩然霞举的少年倏忽抽离。盖因谙知他膺中应有比国都旷阔的疆图，是以此番幸免雨水和困顿，必定有甲第高入云，不容许我自私，再用爱将其蒙尘......】
【按住寸衷的热望，轻声相唤】
我无碍。哥哥你呢，有没有受伤？
【正如彼时星动，灯节月下的嘉瞻总不顾惜他自己，只在意公主春山为何而皱、为何而舒。这份眷幸缘自参商的牵挂，亦见心照不宣之默契。颐靥是时彤霞满映，秋波流淌得很慢】
好像又欠你一个人情啦，嗯，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