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文艺委员了

我未料到花魁抛绣球也是个不容易的活计，甚至不止一位花魁做。此事一为新奇，若有第二、第三回，则乏善可陈。
——也就仗着于阗没有这样的娱乐。
而此间所现身影，才能添一二分玩味。
“兄长在此处，是预备接一接绣球么？”

花魁抛绣球的乐事远观是为兴致，而被淹没于摩肩接踵的人潮、踏出门口便寸步难移时，抬首望去，只余满目不着痕迹的厌烦。刘将军走得倒轻松，前后两炷香的辰光，门外已全然变了一副光景。
偏在此刻碰上李致瀛，换一副笑颜，应。
“十妹这才刚嫁了出去，便学会取笑哥哥了。”

出嫁的源头大约要追溯到九年的宫宴，李昭稚打着探望耶娘的名头，实在泄愤。而这样的隐私不能同外人道，在他们看来，我同李昭稚自然不会是什么很好的关系，多半会说是我不识好歹——她那日分明是盛赞我的。也正因为这份“不识好歹”，帝宠便消散了。他不止有一个或几个女儿，多的是人上赶着邀宠。
因而我的出嫁是不能提的禁忌——只有我自己知晓的痛处。
“岁月教人良多——不是吗？”
我轻轻笑起来，“您瞧呀，那位孔武有力之人快抢着绣球了，我闻见一股腥味飘散，再看装束，或许是位屠夫。楼上的美娇娘花容失色，兄长何不施以援手？”

负手抬目看去，人群中那一位屠户奋力抢夺绣球模样确实十分出挑，旁人不比其身量，于这一场抢夺之中便纷纷落了下风。
“十妹的鼻子倒是灵光。”
收回目光，笑应。
“美娇娥自有良人救，若缘分不至，又岂能轮得到我横插一足？”

绣球在人群的簇拥下显得跌宕起伏，楼上娇娘失去踪影，主事妈妈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以扇却面，朝后嘱咐着什么。我瞧，良人未至，只有利益谈不拢，才算这名女子暂时的救赎。
“世间万物讲求缘法，倒同佛教的说辞很是相像。兄长信佛么？”
我在灯火盛灿时转头问他，没有改变声量，却笃定他已然听见。

无心于绣球花落谁家的闹剧，即便在收场之后，抢不到绣球却要看个热闹的人仍然拥挤成人潮，大约还要一段光景才能散去。
“佛？”摇摇头，“信也不信。”
逆光望去，李致瀛的身影陷于耀目灯火，使我微眯起眼，道。
“悬临一介武夫，可不敢在千军之前祈求佛祖庇佑，只听闻佛经里说轮回，道人有来生——十妹觉得，人当真有来生吗？”

焰火耀目，从天际炸开朵朵金花，半片长安夜空全被照亮，因非自然，不通透。再绚烂、再美也不真实。如同花魁抛绣球这场戏，充盈着假意，因而好看，又只能好看一瞬。
我可悲地发觉，纵然置身于这样的热闹之间，也无可抑制地清冷。
如果当真有什么轮回之说，我同李致辞大约只差了千次擦肩、万次回眸中的一回，因而失散了缘分，只做一对定然要分别的姊妹。
我因而痛恨来生，那只是错过的又一个契机。
“管什么今生来世呢？过好每一世，不才算最重要么？”
再转过头来，
“如兄长一般，不信神佛，不也很好么？”

将胜的期望寄托于神佛将使人闻之发笑，而往生与轮回之流的说法，却是在军中听人宽慰亡者家眷所言。已逝者往来生，未亡者守当世——诸如此般，只需说，不必信。
“自然，人是活在当下的。”
人潮渐疏，散去应不必很久。
“我待神佛心存三分敬，至于信奉……”我未望向她，抬目向远，“缘何不信自己？”

人阖该相信自己，也只有自己才是坚不可摧的盟友与营地。然活在当下，却是我自欺欺人、不肯确信的一点。倘使没有往日的甜来滋养往后的苦，我恐怕自己被痛楚淹没、打倒，再无法立足天地。
“您说得是，”因而只指后一句，身后的喧嚣不止，却同我们无关了。
“可是——”我很为难地一拧眉，自然，多数是以我的意愿剖析，意图要显现与他看的，“自信要有筹码。”

自信的筹码——莫非她没有吗？
寄望于神佛或许尚不值得一句怜悯，而自信与否，若尚需权衡，亦难见得还有何事会比问诸神佛更糟。她的答案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是以疑而未问，轻笑。
“我以为，只有赌徒需要筹码。”
世事并不尽需押注。
“何况，赌徒犹可赊得本钱——即便是赊得，也算筹码在手。”

赌徒——这倒是一个新鲜的说法，我或许已然在同天赌命，搏柳暗花明。
“赊来的终要还，到头来还是空。”
如同今夜竞争的牡丹客，却不能如我。
“团圆节，不讲这些了。”又笑，“该讲漫天烟火、热闹集市、讲久别重逢。兄长，换个地方吧。”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