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永恒照之。

（五年，这座城早已焕然一新。大哥和鹤远在朝中也渐渐站稳脚跟，而我也被父皇许了婚配，王妃于前年寒冬诞下女婴，如今都会满地跑了。中秋宴上，父皇还给她赏赐了不少新鲜玩意）
（接到诏书，急忙命人备马车奔宫里而去。阿房宫守卫森严，我又不参朝政，至宫门口还被人烂了下来，车夫递上琅邪王府的腰牌，侍卫这才恭谨的退到了两旁。自新朝以来，父皇甚少会单独约我。今个如此匆忙的召我进宫，心中总有些不安）
（穿过兰池宫，至宣室殿外，派人进去通传。理平一路奔波导致有些皱褶的衣袖，静候。）

（龙兴五年十月）
（今天恢复得不错，在兰池走动，陈延在后说些最近的琐事。到底是初冬，才走不久，陈延就开始苦劝回殿，陈延的唠叨比前朝还叫人头疼）
罢了罢了，回殿。朕正好有事要找琅邪王，叫人宣他进宫
（令人新煮嬴致爱喝的茶。宫女奉茶，宫侍便禀说嬴致到了。颔首）
宣

（进屋禀报的公公出来，踏入殿内，多年未入，险些忘记了模样。跟着公公走到廊腰缦回的尽头，方至内殿。金龙宝座上坐着龙威燕颔的父皇。繁重的冠服显得自己有些弱不禁风，抬手扶了下远游冠，跪于桌前，叩行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
（得允后起身，立于一旁，心中却思绪万千。想来近日也未曾做什么不妥之事，若是有关朝政，也应于大哥亦或鹤远商议，理应不该单独传召自己。原本路上还曾猜测，兴许是叫我兄弟三人有甚么事情交代，走至殿外才知，今日只有我一人来此。虽说父皇怜我体弱，从未打骂分毫，反而更多的是疼爱。但真瞧着座上的他，还是会生出畏惧之心。低头看着地上的瓦砖，试图缓解这不安的感觉。）

（奉命入座，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轻抿，的确是上好的桐柏茶。一直以为，在父皇心中，我排最末，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我爱喝的茶。静谧的殿内总算是在这几句话中变得有了生机。淡淡的药香入鼻，以自己多年的经验，想必父皇是刚用过汤药。放下手中的茶盏，略有担心的开口）
“父皇，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陈公公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龙座上的人抬手止住。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下一刻听到其问及朝政之事，身子不由得一紧。以往但凡前朝有什么事情，他都是同太子商量，再不济也是鹤远与雁门，从不会问我的想法。突如其来的关心，必有诈。摇了摇头，将头低下）
“女学之事，自然由父皇做主。想来太子和皇妹也有各自的对策，仲舒未曾参政，这些事是不知的。”

（嬴致饮茶，开口第一句问我是否有疾。嬴致颇有些久病成医的意思，他又向来妥帖。闻言很是欣慰，看陈延准备开口，抬手止住。陈延有时总爱多事，人家问什么，他就要说什么）
（嬴致在子女中行二，自幼体弱，妙意也总是费心，我也总是时不时注意着他。一直以为这个儿子醉心书法没有什么野心，即使封了王也是一样的闲散人。但前日核实到的结果，却令我陡然一冷）
（指节缓慢敲着龙椅，看他低头说这些场面话。笑了笑）
不知？难道你的风月情报网，没有告诉你吗？！
（笑意逐渐消失，话尾音调加重。将这一事实戳穿，再开口，极平淡地唤他）
琅邪王？
（上个月，陈延来报时我还不相信，叫他给我彻查，拿出真凭实据再来跟我说话。前日，才得到了结果。嬴致，温柔似水无波无澜，原以为清澈见底，孰料到底是我小看了他。）

（自长安第一楼凭空出世的那天起，我就明白，总有一天父皇会知道醉玉坊的存在。只是未曾料到，他竟然能查出隐藏在其中的情报网。五年前，当国公府二公子变成琅邪王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许多事情再也不是我伪装羸弱就能避免的。太子执政，嬴放领兵，父皇留给我的无非是一块封地和这无权的头衔。自古兄弟反目成仇比比皆是，若没有些真东西在手中，自己只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情报网的势力，是我培养多年而得。借着风月之地的掩藏，各种势力交汇，最适合收集各类情报。如今渐入正轨，却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被一语道破。父皇冷声唤我封号，从座上惊起，面白如纸）
“回...回父皇。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儿臣从未有过异心。儿臣只是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帮助太子殿下和鹤远。自醉玉坊建立以来，仲舒从未做过逾越之事，还请父皇明鉴。”

（嬴致惊起，我将饮了半盏的茶放下。低目看杏绿茶汤。桐柏茶味鲜醇厚，像他。外形芽毫隐藏，分毫不露，正像我面前的嬴致，做事从来妥帖周到，无有不顾及的。听他言是为辅助兄弟。扫他一眼，将某句话单拎出来）
嬴放封王时已交还//军//权，整日闲散晃荡，你要帮助他什么？
（又想起当时嬴放蹴鞠衣袖断裂一事，仍会心头火起。顿了顿）
你的确没有做过逾越之事，否则不会是今天单独叫你来。嬴致，人不会没有私心。你说是为辅助兄弟，朕不全信。
（换了另一个舒适的坐态）
朕一生只一妻，儿女唯有你们五个，你们兄弟之中，太子仁厚、嬴放单纯，至今没有威胁到你半分，你何以想到自保？
（目光停在他身上，叹道）
也罢，多个心眼总归是好事，朕也不再追究。
（如今国朝新立，一切都费钱得很。正好以此来看嬴致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毫无僭越之心）
你说你要帮助太子，那么醉玉坊的盈利，便与朕三七分成。朕七你三。但朕要说，你是与皇帝分成，这朝是朕，下朝就是太子。这些钱，不如给太子拿来当作他的另一个国库，如何？

（的确。如今太子当朝，嬴放整日于府中思学，就连百官都不如从前见得多，若是这么看来，他二人并无威胁我之地。但世事难料，我从不是安于本分的人，所做一切无非是为了‘可能’。便是亲兄弟又如何，从道士断言我命短的那天起，我在他们面前，都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谁又会对将死之人，抱有疑心呢）
“父皇，你可曾记得，在国公府的那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在您眼中，太子仁厚，鹤远单纯，那我呢？ 您并非不知，我也曾有从戎之心，难道就因为我生来体弱，就应该此生与文墨相伴吗？如今我琅邪府冷冷清清，百官又有几人将我放在眼中。我于这天下，不过是随时可弃的废人罢了。 若有敌国来犯，以我之力何以抗衡，以琅邪府那点侍卫，又有何用？”
（话语间，将自己多年怨愤一一道出。待说完，这才发觉失了态。并非不知父皇疼爱之心，只是在这长安的几年，已经很久未曾看过他对我露出称赞的眼神了）
“儿臣逾越了。自幼母后便教导我们兄弟应埙篪相和，致铭记在心不曾忘却。虽不能同鹤远一样替父皇捍卫江山，只盼能用这种方式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您罚是应该，可儿臣的俸禄不多，全府上下采买用度皆靠醉玉坊的微薄盈利，愿您开恩，仲舒只要五成。若有朝一日儿臣去见了母后，这所有盈利均归国库所有”

（长子难私，次子难当，幼子难教——这是妙意与我说起她家中兄弟时曾说过的话。她说长子生来被寄予厚望，要承担家族责任，又被要求爱护弟妹，是以称难私。次子非长非幼地卡在中间，最易受忽略，所以称难做。幼子最易宠溺无度，是以难教。她说我们这三个儿子，哪个也不能忽视。所以我对他们三个，依据他们自身性格进行教育、关注。我自认除了政事上多教太子，其他都一视同仁。是以听到“那我呢”不是不寒心。这么多年，时刻关注他的病情，多珍贵的药材，只要买得来，出钱时我从不犹豫。沈君白跟在他身边多少年，我就听沈君白禀报了多少次他的病情。一切基业，以健康的身躯为基石。如今反遭埋怨，说我忽视。冷笑一声，虽生气但也不至于跟孩子过多计较。而陈延此刻出声：“殿下，老奴斗胆，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陛下是日日都在关心您的身体健康……”我摆了摆手，止住他话。直到听见嬴致那句“若有敌国来犯，以我之力何以抗衡”，面色一沉）
你的意思是，敌国来犯，便就能一路直取皇城、兵临城下是吗？嬴致，你也有从戎之心，你就没想过你这些话会令将士心寒吗？！
（冷笑一声）
沈君白说到底不过是你的随从，朕抬举他赐了医正之职、入太医署、所司职责仍然只是为你诊治，这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功劳，只是因朕为了你而抬举他。
（听他说起俸禄，笑了笑）
中州的赋税都不足以供养你了？你叫俸禄尚不如你的百官情何以堪？
（饮了口半温的茶）
罢了罢了，五五分成就五五分成。但你要记得，你那句“从未有过异心”的话。
（将盏放下时，止了陈延欲再添茶的动作）
朕若没有时刻关注着你，又怎么知道你情报网一事。嬴致，别太看轻自己。

（话音将落，才知晓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从多年前听闻出诞之时被道士断言病疾难医，性情便忽的转变了许多。每日都在担心是否能见到次日的清晨。国公府的日子尚还有母亲的关心，可入了长安之后，小家变大国。疑心渐重，对身边的人都生出了怨言。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智，竟把心中怨言如数倒出，所得必然是龙颜震怒。低着头久久不敢抬起，袖中的手掌早已被掐出了血痕，一字一句听着父皇的话，顿时愣神。原来伯卿并非是因多年劳苦而授关，竟是...为了我。）
（抬眸，多年的阴霾似乎在慢慢消散，原来在父皇心中，我并非是可有可无。想到这么些年对他的误解，愧疚感油然而生。说到底什么从戎之心，不过是赌气说出来的话语，于武，自己的水平有几分几两还是明白的。跪行大礼）
“儿臣愚昧 ，未曾领会父皇用意。恳请父皇放心，醉玉坊极其背后的所有势力，都将为我大秦所用。“
（语毕，抬眸看了眼龙座上的父皇，恍如回到多年前在国公府那般，他不是君，仅仅是父。起身，顿了顿道。）
“儿臣退下了，您...要保重身体。”

（龙兴六年腊月初一。）
（冬月始，大病。缠绵病榻一整个月，如今自知已是弥留之际。陈延说这两天大雪纷飞，落不尽。至今也没有停歇的迹象。我说）
快了
（快了。躺在病榻便能预知这雪将停，就像我自知残烛将灭。今日是太子侍疾，太子仍不忘躬亲喂药，药匙送到嘴边，在温热熟悉的药气中开口）
不必了，喝了也是浪费。太子，你去把你弟妹们都叫过来
（太子只得收回药匙，躬身称是。望一眼太子背影，大秦未来有这样的君主，我此生无憾）
（他们来得很快，我转目仰扫一圈，先唤）
放，嬴放
@李天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