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中出来，绕了半道，方晃着一枝西府海棠，在曲廊壁上的漏窗旁停住了脚。花墙洞避外隐内，用作偷窥亦是极好的，只见院内至晖穿着无袖的一裹圆便服，箭羽正贴在面侧，拧腕沉肘，箭即刻脱手而出。
身法一流，可惜箭脱了靶。
半凋的海棠随手搁在花墙洞里，添作拙笔，便抬步往一旁的月洞门走去。他已又搭了满弓，只是引而不发，耳目捉到人影将至，方松开弦，随着一声轻响，树上悬挂的木牌应弦而落。
掌声稀稀疏疏，但总算是一种赞赏，“好箭法！”

【才入仕，虽欣喜但也清楚，必须面对自己的缺点，拳脚耍刀的功夫确实拔尖，但这射箭准头总是差了些。因此闲余在家中时，也抓紧时间联系。】
【几次弯弓过后，信心有些打击，正有些失落，便听得一阵稀疏的掌声，回头看去，果然是兄长，无奈苦笑，也迎了上去。】
：“三哥何必安慰我，这十次才中那么一次的，承不起好箭法三字。”
【既然三哥来访，也就放下了手中弯弓，挥手将三哥迎进屋内。】

射木牌是我兄弟二人幼时磨练心性的小把戏，彼时授骑射的是打过沙俄军的宁古塔老兵，走过肝髓流野般战场的人，并不喜欢装模作样的文射，亦看不过静靶。因此兄弟二人甫一扎稳根基，箭头所向，便再无不动的标靶。
从树下捡起三寸长的木牌，其上数道深浅不一的箭孔，是日复一日的勤勉。可惜至晖并不甚爱爱此道。
随他入屋，将牌子搁在仆人奉上手巾的托盘上，方搭了上话。
“为兄也并不指望练出一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你练十次中一次，但今日我只看见两箭，一没一中，只当你有大进步。”
“何况——”
至晖拭净了手，听到转折，面上即刻一副了然神色。
“何况你拳脚功夫了得，驯马的手段在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

【穆燕氏大多子嗣都会习武，不求武功高强，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两位兄长十分出色便入了侍卫班，而我不甘落后也进了去，听得三个这一声夸，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哥这一顿夸，嗯，今日事情肯定不简单。”
【装出一副十分了解的模样点了点头，将擦手的手帕放下，抬头直视三哥。都是亲兄弟，有时候一些小举动便是了然于胸，看得出来三哥到此应该是有事情需要到我的。】
：“咱们两兄弟的，还需要这一套么？”

兄弟之间自有相通的一点灵犀，不必多言，至晖已十分妥帖的将我的小心思抛引出来。手下摆弄着腰间的玉佩，眉目一扬，便将来意吐了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借你那匹爱马一用。”
“不过上次折了你一把紫杉弓，本说是要给你再制一把，目下也没寻到什么好木料，耽搁许久，我这做哥哥的颇有几分过意不去啊。”
话虽歉意，尾音却拖长着，十分的轻松快意。是因血亲缘故，更因至晖性情至真至诚，才能让人在他面前不必拘泥过多。
“你被选授宫中侍卫已有旬月，以你的性子，大抵也不会生什么事，这条青云梯，要好好握住了。”

【借马匹倒是有些意外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估计是因为那是我自小养大的原因，他礼貌的来询问一声吧？因此也是笑了笑，还想着要打趣三哥一番。】
：“哦？借马是没问题啦，不过要喂饱了才牵回来哦~”
【此时随从端来了茶水，刚刚运动了此下也确实渴了，拿起一杯递到三哥面前，自己取上一杯就是喝一口，再听三哥有些歉意的道，连忙挥挥手要放下茶杯，急忙咽下的茶水都差点呛着。】
【咽下茶水还不等我说话，三哥就又教导了一番，于是也先点头应道。】
：“我知道的，虽然只是侍卫，但毕竟在宫中还是不能大意的，至于弓就不用啦，我倒是想要一把长戟，不知道三哥可知哪家铁匠手艺好？”

我这个弟弟啊，还是如此憨直开不得玩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抓托住他在空中挥摆的手，腕下一翻，便顺势将其手中的茶盏取下，置在茶案，免它玉碎的可能。
“你啊你啊！”
叹了口气，“宫中侍卫都是勋戚子弟，尤其是上三旗，少不得有些难相处的人物。何况做皇宫侍卫，日常所见除了皇上便是朝臣，日后升迁可是容易多了，如今不知有多少人眼热你，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底下做兄长的，或许都有一颗老父亲的心，前脚挑了刺，后脚又操心他的喜好。虽则是兄长还弟弟的债。
自火器使用以来，军中重甲骑兵被轻骑兵取代，如今绿营所用兵器也多是用枪矛锥戟，长戟基本沦为了仪仗器。我无意去剥开了解他的想法，于是爽快的应承下。
“周延那小子三教九流都认得一些，改日见得他，再请他去问一问。你想要什么形制、重多少斤两适宜，一并说说吧。”

【瞧着兄长一番操心的模样，也是忍不住笑了。打小我便是个开朗随性的性子，宁愿当个侍卫不愿当个武官，也正是因为我没多大的野心，不需去征战沙场立战功，也不需去调动戍边。但听着哥哥谆谆善诱的话语，还是十分耐心的听了下来，聪慧的我还是懂得察言观色，即便心中没有三哥所说的那些升迁志愿，但也点头应承下来。】
：“三哥教诲，至晖记在心中了。”
【见三哥听得我说要长戟居然也不询问为何，倒也是惊讶了一番，那不过是年前南走一趟，巧合之下遇上一个走镖的镖师，他教了我一套戟法，我曾用长枪长矛试练过都无法领会精髓，后来也将此事忘却，今日碰巧三哥说给我制一把弓，便想了起来，听他询问形制重量，便歪头想了想。】
：“嗯…带双月牙刃的方天画戟，长一丈二，十五到二十斤重吧？”

至晖惯是好脾性，我也没有见好不收的道理，饮了半盏温茶，将余下的自我意愿尽吞在腹里。
又闻得尺度重量，心中一乐，便抻臂过去，满掌拍在其臂膀处，只觉得手下尽是经年累月锻炼出的健壮肌肉，当是使得动这双耳的重戟了。
于是点头称是，“方天画戟…我晓得了。”
“后日午后，我来牵马，你回府前便可归还。”

【见自己只是描述一番，三哥便领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然是会心一笑。】
【从头到尾都没有询问三哥借马是为了什么，正如三哥也没有问我为何想要一杆长戟，都是心照不宣了，见三哥有离去的意思，也就站起来将三哥送出门口，还客气的回应道。】
：“不慌，三哥何时用完便何时归还，不要紧的。”
【送离了三哥，便回身入屋，取过刚练习的长弓，再度出院子练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