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墨。
横折竖弯钩，书尽最后一笔。食指曲勾，将笔暂落笔洗之上，转而拾起白宣两侧，轻作一抖，笔迹便有渐干之态。
颇有自得。眉宇含笑，转侧身，将宣递过。
“先生帮我看看，可有精进。”
尽来课业渐多，却也不曾落下基本之功，故而这习字一项便为其一。
窗外早阳渐起，林中便有啁啾的鸟鸣。此时，负手而立，于窗影下，耳闻啁啾，稍有一刻流神于天地间翱翔，又很快地精心等待着先生的评判。

1
形已凝练，而神渐聚，嗯，几日不见，越发精进了。
【见负手垂首而立之人闻声抬起小脑袋，才抿抿嘴，回他一笑。】
我看你的习字之道便是“入神”二字：连“先生”换了也未察觉。
【好心添句解释。】
王学士找，先生过去了，我来充个门面，狐假虎威。

“堂兄！”
神色一亮，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又很快将唇线抿平，行止有度，再复道礼。
“溧阳堂兄。”
少年总是偏爱与年长的兄长嬉顽，即是一边钦慕仰视着其的博闻强识，也是如同肆意生长的树苗，不断地汲取着来自各种强者的优秀。
缀珠锦靴微动，行至其旁，长指点了点宣页。
“堂兄素有小夫子之称，被仙称一句先生，也属应当。不过堂兄既来狐假虎威，便需得多说一些，不可私藏。”

2
怎么，不叫亹哥哥了？
【他与李善不同。若说李善是乌云踏雪的马驹，随性跳脱，黑白叫人看得分明，那么他更似雪团藏墨的猫儿——腹中心思全在肚皮。】
不过一句虚称，你就当真了。
【话虽如此，却笑着去看那字。】
横平竖直，唯有末一笔墨色稍凝，可是悬腕累到了？

英眉一挑。
已是自认稍长的少年，对于年幼期时的憨态，却是如今最不愿提及的，少年将其找了一味借口，是归于自身无知的懵懂。
“堂兄若拿仙顽劣之迹为笑，虽则仙拿堂兄无可奈何，却也是要生气的。”
便不是随随便便讲学字迹能哄好了。
一句笑侃，亦是兄弟手足之间的情谊。遂罢亦垂首观于案上所书，认真聆其评判。负手点额，应声再答道。
“近来文章颇多，习写多了些，便见出不足了。想来习字之上仍不该轻简的。”
稍一叹，又道。
“夫子所留文贴，仙已临不下数遍，近来倒是想换做王右军之字，堂兄觉得可妥帖？”

3
哪里是顽劣之迹？你李善堂兄那才叫顽劣，你偶尔喊一声，可还挺可爱的。
【面不改色地带上李善举例——明仙委实爱做稳重少年，却不知稳重的逗着才可爱。——但也不能逗过了。笑了一笑，正色答道。】
并非轻简故。明仙可知欲速则不达？你的字形神初具，自然而然便好，写太多遍反而为手腕之负累。
【抬眸看他。】
你喜欢王会稽的字？

“自是辩不过堂兄的。”
长有一叹。
状似拱手做输之态。随后闻言点首，又轻摇首，将书册另几卷字帖取来，放于二人之前，随意翻动着。
“王右军之字，简淡玄远，遒美健秀。仙自然钦佩喜欢——可却并非独爱，近来看了不少字帖，倒是各有所长。虽说习字愿集百家之好，可到底仙仍在练时。”
偏首。
“正巧，堂兄在，便帮仙看看？”

4
哪里是辩？
【无奈摇首，索性并起右手二指，随心去敲了敲他的腕。】
便是王会稽精研体势，兼善隶楷行草，也没有你这般练而不辍的：循序渐进才是真。
【点了点那叠宣纸。】
王公隽秀，柳公端庄，我以为依你的性子，会学柳公来着。

受力，反手一捉其腕。随后捏了一下，又紧跟随心一晃，此时，便大有趁着年纪尚小，全作乖巧，亦不怕丢人姿态。
“是是是，当听堂兄的。循！序！渐！进——当不可贪心。”
不可心急。
于是从善如流地，将其中一列先取，放于一侧，自是堂兄所言的柳公。
“无论柳王两位大师所作，自非仙此时能及——只是，”
至于为何，侧首同堂兄一乐，摇了摇首。拉他衣袖，示意他侧耳俯身，轻声低语道。
“兰亭集序要有趣些，不至摹时犯困睡着。嘘——”

5
【被他反拉住了手，小犬蹭人似的晃了晃，顿觉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般的可爱，不知不觉展露笑意。】
知道就好。
【见他翻出柳公权的字帖来，又得这么一席话，无奈笑道。】
祁相温和，祁妃娘娘庄重，怎么偏你古灵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