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的更迭，时代的变迁。
在史书里恢弘壮阔的一笔——在放进泰平的消息里，甚至可能是祁六公子今日的药又没有喝更要紧一些。并非是我有什么，不过是于病人而言，活着才是要紧的。
这本应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这日并不是个好天，风大的很，本就未褪的冬日，又裹得厚重了许多，连盛雪时的手捂都被阿容找出来，塞到了我的怀里。
于是我便这幅样子，眯着眼，在飞沙走石的尘土下，看着她，温柔地笑。
“九娘。”

从前闺中时，听闻身边的娘子们思念远游的亲友，总觉得她们矫情，不过是分开一些时日，总还是在一片天地下，还可共仰首望同一轮月，晒同一个太阳，那时我觉得，生离在死别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而今借踏春宴席，再见兄长，四目相望时，我也同他一起笑了，眼底却泛了泪光——原来，从前只是啊耶和阿兄一直在我身旁，惯着我，宠着我，我才不知生离苦楚。
“阿兄，你好么？”
自然，帝王的祁妃，是不会在这里失仪的，泪意只在眼底，并未逾矩一分漫出眼角来，如同此时的我，端庄。

世人常以花来喻美人。
我却不觉得她应是哪一枝。只是觉得，昔日小娥鬓边簪花也可，如今额冠华钗也好，都是好看的，明亮的，燃烧着生生不息的活力的——祁璎。
“今日的风太大，吹的我要站不住了。”
这显然是句夸张，但，今日的天也的确不好，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而是我以调侃之词来逗她——便和旧日一样。
我病好些了，便可揉一揉九娘的发，说明日可带她去顽了。
一切都好。
“只是我非要将你屋里的花挪到我那里去养，阿耶因此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需得两日哄。”
实在，我也有些不大高兴的。

岂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露出少有的娇憨来，“那玉筠要恼了这春风了，竟然欺负我的阿兄。”
我知道啊耶为什么不高兴，只是父亲和兄长都忘了，祁玉筠也是固执的性子。
“阿兄尽管挪便是了，啊耶向来是心软的，”入宫前夜啊耶的无奈又浮现眼前了，“我在宫里，也会重新种上我喜欢的花。”
别担心。
只是得与失，如此的分明，而怀念旧日时光也是在这时，寸寸分分的，侵入百骸。

“那也很好。”
我便听明白了她的话。
而她的固执，又何尝不是因我——病弱难仕呢。在这场风里，我本应因此而感到愧疚，羞于与其相对，才是常人所闻。可我不然，我在她的目光中感到温暖，从脚底蔓延至胸膛，咚，咚，重重地跳了。
那是血脉的力量。
“那今儿春里的开的最好的那枝，我便替阿耶先给九娘定下了。”
温柔而有力。
“且哄他开心——九娘就不必恼这春风了。”
即便它是这样不算美丽的春。

可我并不觉得后悔，于我而言，这是一种解脱，也许谁也不知道祁璎曾在幼时被人指责母亲难产之过，他们也不必知晓的，反正世人凉薄，赤心难求。
而恰恰好，有这么一个人让我知道我不是孤军奋战，“谢谢阿兄。”谢他懂我，不曾阻止我。
心神已定，挽出一道笑弧，“阿兄辛苦了，多劝啊耶保重身子的任务全在兄身上了。”
风拂过鬓边发丝，眉眼也弯了一些，“这可不轻松呀。”

“于我何须言谢？”
她笑了，我便也笑了。于是便更多了许多相似。实则，我与她在幼年时是更加相似的——我们有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鼻梁，相似的一切。
是时光将我们推向了不同的道路。
“还是九娘也在等我相谢？”
风起，我便只有再拢紧一寸厚氅，然后同她摇了摇首，佯装为难。
“即如此，那便将此不轻松留与为兄，将那轻松的，譬如阿耶之志——便交与九娘了。”
而在这不同的道路上，她总比我更勇敢。

“若阿兄要谢，九娘也是承得的。”
少女的明媚，好似回到了国公府私塾里，不卑不亢，与先生论述女子明与德当何为。
而闻后话，抬素手将发丝绾至耳后，仍是莹润无蔻丹的，露出无暇的面，莞尔一笑
“只要啊耶不怪我，我会努力做好的。”

“我相信阿耶不会，也相信九娘。”
会做的更好。
摇首。
我不愿谢她，仿佛若真的道了此话，便真的是将她推进熊熊烈火之中——我不愿她走进那样的境地。便当我是迷信，不说出口，便不会成真。
“那这句话便再留久一些吧。”
我握了握手中的暖炉，有些凉了，便不想要她也在这风中站着了，便抬首望了一眼她来时的方向。
“路上风沙大，便多小心些，若是真迷了眼，也还是要唤医官看看的。回吧。”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