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地面时更喧嚣的风避着他们刮过,模糊雪点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从他们身边飘忽落下,而他们谁的衣服上都没沾雪花。城市高耸的楼和无数个除夕夜亮起的房间都被他们俯瞰,或黑或白的街道铺着浅层的雪,而路灯把街边照得有如白昼,那长街也像龙,像一条条中华龙,张牙舞爪地嵌在数不尽的楼盘与绿化带之间。
再远处是江,还有出城的高速公路。公路上车灯遍布,汽车鸣笛的声音高处当然不可听见,所以芽叶只看见融成一片的红海,头顶上有墨蓝的天空与它作对。
少年突然把他拽过去,作势要点点他的额头,就在指尖将覆上他的眉心时,少年的笑容渐带恶意。
“你明明希望我多关心你,啊?”对方抽回了手。
陌生的鼓点在他心上奏响,寂静的悄悄的。没等他回味这种难以明晰的热烈,那男生已经把他拽离了原地。腾空而起的瞬间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秒,然后急速地往前,在空间和时间双重意味上笔直向前,空气似乎拧成了一股绳,然后从中心的线那里往外扩宽、扩宽、扩宽,广阔的天地反而缩窄,他们仿佛穿梭在一个高速单向的时空隧道,却比行驶的火车要随性,因为前面扯着他的人在不停地脱轨、脱轨、脱轨。他们不是在隧道里穿梭,而是隧道随着他们延伸。
芽叶眯起眼,伸出手揪住那人兜帽上的一绺白毛,他其实......
“好,就这吧。”对方停了下来,又是那种熟悉的停顿感,他们降到了路旁。雪下得更起劲了,眼前是一间少见的、在大年夜还开着的小摊铺。
软红把手揣进口袋,正准备大步走进去,结果后方靠上来一个人,芽叶的头挨着他的肩膀。
“你等会,”青年一路都没有开口,此时一边发抖一边喘气,脸色比他出小区时更苍白了,“我有点......晕车。”
软红眼前一黑,差点栽到雪里去。
谁他/妈是车?
芽叶感觉自己又被扔到了桌案旁,一件外套劈头盖脸把他整个人埋住,他趴着在双臂间缓了一会,抬头时正好见到那个少年走回来。大冬天的,那人似乎完全不怕冷,只穿一件衬衫就敢到处晃来晃去。那双黑眸完全变绿了,那种晶莹剔透的绿让他万分熟悉,好像他自己养的猫也是这么个颜色的眼睛。
哦对,那不是我养的猫,人家是野猫。
他取下头顶的羽绒服,理好褶皱把它递回去,却被它的主人拒绝了。“你自己留着吧。”黑发的男孩说着,把两瓶天地壹号往桌上丢,然后坐到他左边,敏捷地接住一罐差点滚地上的拉开来自己喝。
他干脆把羽绒服穿上了,只是出于取暖的目的。“你哪来的钱?”他后知后觉有点魔幻,这个会飞的男孩从长相到能力都很值得怀疑,但他居然现在和他在一桌一起吃饭。
少年耸了耸肩,一口气喝掉了整瓶苹果醋,酸得咧了咧嘴:“你别管,快喝,喝完了跟我进去点吃的。”
芽叶看着桌上剩下那瓶绿罐饮料,和自己的内心做了一会心理斗争,他先用身上的毛衣擦了擦饮料罐的开口处,然后去店里拿了根吸管,这才慢悠悠地把苹果醋起开。他习惯性地低头,眸光垂着,落在饮料罐上那行“苹果醋饮料(低糖)”。口感太酸而且糖分极少,他并不满意,但这种不满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事实上他的所有情绪都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青年喝得很斯文,而此时少年已经有点无聊了。他耐着性子等到芽叶喝完,然后半扶半抱揪着人进去。店里已经有人了,是两个青年,穿衣风格很成熟。那少年眼睫微垂,芽叶不知道他又想了什么鬼主意,总之他被对方推到了前台那边。
“你看看菜单。”少年加重了语气,这句话比起建议更像命令,而芽叶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餐厅老板大概在后厨,芽叶能闻到那边传来炒菜的香味。他的视线毫无食欲地在菜单上扫过,软红再回来时,他随便指了指菜单上最后一个小吃。
老板从后厨回来端菜,芽叶往那桌看了一眼,有点奇怪这两个看着家境不错的男青年大过年的为什么不回家。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想,因着这个猜想他礼貌地收回了视线,对走回柜台的老板说道:“要一个桂花酒酿圆子,打包。”
“你小子运气好,平时这都是店里厨师做的,我轻易还不调这个呢。”老板接过软红递给他的红钞,问:“这个娃呢?”
软红懒洋洋地看了眼芽叶,随口回道:“我不用,吃过了。”
于是他们等了会,拿着圆子出了门。芽叶把打包的塑料食盒打开,边走边拿勺子慢慢搅着喝,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家里没有人吗?除夕夜还不回去。”他本来不打算问,关心的话语出口,就好像关系被拉近了一样。他还没寂寞到要刻意找一个“非人”范畴的家伙当朋友。
少年摊开手,一朵雪花飘在了他的手上。是物理意义上的漂浮着,芽叶好奇地碰了一下,那片漂亮却脆弱的雪花就完全散掉了。他听见少年热切却彷徨的应答:“我有很多家啊,不知道回哪一个。”
芽叶把一颗圆子咬在嘴里,凝眉苦想:“你可以挑一个回去?打个电话?不回家的话,家人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