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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暮】春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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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一个新的文坑,缓慢更新,希望自己能够填平……
cp依然是赤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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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河南1楼2021-02-05 11:13回复
    春风如是

    就像这座城市的其他办公楼一样,这个庞大的浅灰色长方体的一个面被分割成了许许多多小的方块,那是这栋楼的一个个窗户。此时,其中的一个也像它的很多同伴一样,拉开了透明坚硬拒人千里的玻璃窗,只留下一层轻盈的网纱。于是车辆往来不绝的行驶声、附近购物中心的宣传乐声、嘈杂交错到无法辨认出每一个体的人声,连同夏日傍晚温热的风儿,一同送进了这个房间。
    铅笔在纸张上快速地划动着,木暮抿着嘴,将脑内构思好的画面快速的复现在纸上。他正在画第103话的分镜。简要地写下最后一格的台词后,木暮撂下铅笔,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没来得及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敲门声恰好响了起来。木暮站起身向房门走去,来者以及其人的意图,他都明了于心。
    门开了,中年男子和善的笑脸显现出来。“木暮老师,我来取原稿。”和木暮的预想一模一样。
    木暮同样报以微笑:“好。进来吧,泽城先生。”他边说着,边把泽城请进了工作室里。
    自从木暮最初向这家漫画周刊投稿开始,泽城就以编辑的身份负责审阅他的作品。到如今,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两个人进行过无数次诚恳的交流,泽城也曾给过还是业界新人的木暮许多有用的建议。长时间的合作培养出了默契,两人在漫画之外的私交也很不错。所以,尽管木暮的作品一直算不上畅销,他却非常感激泽城编辑。
    “吉永不在这里吗?”泽城看向空荡的助手座位。
    “嗯,他今天有些其他事情。”木暮取出装有原稿的文件袋,转过身,将它递了出去,“给,泽城先生。”
    尽管事先知道这一话的情节,泽城还是忍不住取出了文件袋的内容物,小心、欣赏而珍重地翻阅着一张张精美的黑白原稿。精致的作画,踏实缓和的节奏,温暖细腻的情感,这些都是漫画家木暮公延的作品为人称道的特点。对泽城个人的偏好来说,他很喜欢木暮作品的风格。可是,这个漫画周刊的大部分受众,也是这样吗?
    “木暮老师……”泽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提到了他们上次没能达成一致的话题。“也许,还是让红叶顺利通过比较好?这样安排,于剧情也是一种合理的情况。”红叶是这部漫画的主角。泽城没说出口的是,大多数读者也愿意看到这样的剧情进展。他想木暮一定懂。
    木暮看向泽城,神情依然柔和,却又带着某种坚决。“可是,这不是现在的红叶能够完成的事。如果他顺利通过,他的成长过程就会变得不协调。”
    闻言,泽城不再继续劝说。他了解木暮的性格,在这类问题上,这个温和的青年总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也是……那就按照原本的来吧,看看读者的反响如何。”他轻轻说。
    木暮点头。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沉重,也到了泽城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正要转过身,目光却无意瞥到了摆在工作室里的书架。最显眼的那一层上,摆放着一张装在木制相框里的照片,而照片中的一个人,似乎正是木暮。泽城对这间工作室并不陌生,但他却从未留意过书架里有什么。
    “木暮老师,照片上的人是你吗?”泽城问了出来。
    木暮哈哈笑了两声。他取出相框,递给泽城。“是啊,其中的一个人是我。”说这话时,他眉端的凝重散去了,舒心而明朗的笑容在他脸上扩散开来。
    泽城低头看这张照片。照片似乎有些年头了,夏树繁茂的绿叶下,站着两个穿着白衬衫的小男孩。其中一个黝黑健壮,另一个则瘦弱得多,脸上戴着副圆角矩形的眼镜。两个男孩都在对着镜头笑。
    很明显,木暮是那个戴眼镜的。“这是木暮老师上国中时照的吗?少年时代真是令人怀念啊……哎,我怎么觉得另一个人有点眼熟?是老师的同学吧?”
    “是国中时照的。”笑意仍然停留在木暮脸上,其中却又添了一丝神秘复杂的意味,“另一个人是当时的同学没错。泽城先生觉得眼熟吗?这就对了——他是,赤木刚宪啊。”
    “赤木刚宪?!”泽城大吃一惊,“是我知道的那个赤木刚宪吗?”
    “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赤木刚宪。”木暮笑着点头。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对其他人讲讲自己的事,泽城恰好是个合适的对象。
    “赤木他,是国家队的队员吧?他在大前年的亚运会上场了,我有看那场比赛……他的灌篮有够带劲,让我印象很深。”泽城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平静下来。“木暮老师,想不到你认识这样的大名人啊……哦,当然,木暮老师也是名人。”
    木暮苦笑,“泽城先生就别说笑了。”
    泽城离开后,木暮把相框放回原处。他整理好工作台,然后走向窗边,缓缓地倚在窗框上。风儿透过纱窗不住吹拂而来,漫画家闭上眼睛,任凭流动的空气温柔地抚摸因过度使用而酸沉疲惫的双目。方才的笑容消失了,担忧与隐约的不安重新攀上心头。
    泽城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全都明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木暮的作品一直都停在十几名的位置。如果顺位继续下降的话,下次连载会议上,这部作品很可能就要被迫完结了。这是木暮的第四部连载作品,它并非没有人气高的时候,可是现在,作品却和主角一同陷入了瓶颈。自己前几部被腰斩的漫画在脑内浮出,木暮心头一紧,彼时的沮丧、失落仿佛真切侵袭而来。不,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感觉了。木暮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他收拾好随身物品,离开了工作室。
    这是木暮按周计算的工作周期里,少有的休息时间。分镜难得顺利完成,原稿的绘制和完善,交给第二天的自己和助手便可。接下来的一整个黄昏和夜晚,都可以由他自由支配。木暮乘电梯下了楼,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夏季的夕暮时分,和风悠悠拂面,天空被淡金和浅蓝交错渲染,行人和车辆在他眼前或快或慢地经过,他漫无目标地接受着感官传递来的一切。像这样悠闲的踱步,对木暮也是一种充分的享受。
    如果有人稍微留意这个中等身材、戴着眼镜、面容有些疲惫的青年,大概会认为他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上班族,而不会想到这个人的笔下曾创造过一个个缤纷的世界。当然,他也确实是这个运转的社会中的,最平凡的一份子。
    在木暮繁忙得难以喘口气的赶稿日常中,自然不可能有做饭的时间。独自一人来到东京,身旁也没有为他送来爱妻便当的人,这些年间,他大多都选择在外面随便吃点什么。今晚的他依然选择去那家熟悉的居酒屋,点了拉面和烤鸡肉串,享受高盐和油脂带来的快乐。走出店门,他顺道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带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此时窗外,白昼的色泽还没有被夜色完全覆盖,木暮拿着自己用惯了的篮球走了出去。
    直到现在,木暮依然坚持着打篮球的爱好。只不过,这项活动于今日的他,已完全回归到十二岁时的初衷——锻炼身体。木暮来到附近的篮球场,站在场边活动着自己的四肢。比起上高中和大学时,他打篮球的频率已经降低了很多,虽然基本上保持着规律,但如果不经过充分热身,还是很可能拉伤肌肉。认真地做完一遍准备活动后,木暮走到了球场中。
    在这个国家里,篮球场是僧多粥少的稀缺资源。这个篮球架下,已经站着两个小学生,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再加上自己,每个年龄段都覆盖到了啊。木暮哭笑不得地想。好在,和人沟通于他并非难事,六个陌生人就这样在一起融洽地使用同一座篮球场。
    很快,后背渗出的汗水打湿了短袖衫。木暮明白自己现在的篮球水平远不如高中时,可在进行这项消耗体力的运动时,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熟悉而纯粹的喜悦。打篮球时,繁重的工作量,困难的分镜与对话,令人担忧的人气问题,全都随着汗水一同蒸发向广阔的天空去了。听着篮球一次次入网的声音,木暮确信自己仍然是喜欢篮球的,他感谢能够与它相遇。
    到了该回去时,木暮离开了球场,那两个小学生甚至还有点舍不得这个戴眼镜的叔叔。在往回走的路上,木暮注意到街道两旁的宣传灯箱换上了新的内容:一部大热的漫画最新的单行本封面。木暮很喜欢这部作品,也发自内心地敬佩着那位兼具才华与努力的作者,那是业界的一位大前辈。出道以来,他也出过好几册单行本,但却从来没有被这样大规模地宣传过。木暮驻足观看,放大了许多倍的画面上,让人无法不为之折服的冲击力与震撼感也击中了他,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缕对美的向往。将近十年来,这向往从未改变。
    回到公寓,洗漱完毕后,木暮坐在沙发上,拨通了一个人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彼端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女声:“公延?”
    松雪真是木暮的女友,在京都的一家公司工作。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遇,他们在松雪的一次出差上相识。可是,两个人长期处于异地状态,彼此的工作也都不轻松,因此免不了聚少离多,打电话成了沟通感情的主要方式。
    “阿真。”木暮轻声应答,阿真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已经下班了吧?”
    “嗯,因为知道公延在每周的这一天才有时间,所以我总是祈祷这一天不要加班。啊——公司每天的事真的太多了。”女孩的声音带着羞涩和甜蜜,还有一点撒娇的意味。“你呢?最近的连载顺利吗?”
    “总体来说挺好的,只有一点小问题。”木暮给出了不太符合事实的回答,他不想让对方担心。木暮知道,阿真平时不怎么看漫画,因此他总会把话题带到对方的生活上去。“阿真,你上次对我讲过的,公司里的那件事,现在解决了吗?”
    ……
    两个人说着话,时间无声地流逝着。“公延……什么时候,来京都找我吧?京都的荷花开得很好,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木暮无声地叹了口气。“抱歉,最近恐怕不行。最近……连载的任务还是比较重。”他也很想看看阿真站在亭亭莲叶间的模样,穿着白色衣衫蓝色半裙,他很喜欢她这个样子。可是,在工作和基本的日常起居外,他确实抽不出额外的一天两天来,他一直为没能好好陪伴她而满怀歉意。
    “啊,没关系的。”阿真轻轻说。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并不会埋怨男友做得不够,虽然她不怎么关注漫画,但她明白对方的工作有多么繁重、辛苦。
    放下手机、回忆了一遍两人的对话后,木暮有些困倦,想要回卧室休息。这时,他忽然想起,今晚有场JBL联赛,下午向泽城先生提过的赤木选手也会参加。木暮重新来了精神,他想看完这场比赛再睡。
    打开电视时,比赛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他所知道的赤木选手也已经在球场上活跃起来。木暮很喜欢赤木在场上的表现,他渐渐看得入了神,甚至还忍不住喊出了声——从国中时起,在休息区养成的习惯依然没有消失。
    就在木暮聚精会神地看比赛时,赛场上似乎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赤木选手,那个在篮筐下如同山岩一般威严可靠、不容侵犯的中锋,在与对手争夺有利位置的过程中,如同一座倾塌的山那样,重重倒下。
    TBC.


    IP属地:河南2楼2021-02-05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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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暮端起白瓷杯,喝掉最后一口浓黑的咖啡,然后把空杯子放回桌上。他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尽管高浓度的咖啡已经成了他每天早晨工作的必需品,他还是不喜欢它的滋味。
      这时,工作室的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黑白相间宽条纹短袖、浅褐色工装长裤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木暮老师,早上好。”他说。几乎每一天,木暮都会比他更早地来到工作室。
      “阿一。”木暮抬起刚刚低下的头笑道,“昨天,毕业论文的事还算顺利吧?”
      “暂时是没问题了。”年轻人咧开嘴笑了起来,“毕业论文这种东西,水一水就可以了。”
      来人名叫吉永一,现在是一名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木暮这部作品刚刚开始连载时,吉永成了他的助手。当泽城编辑第一次带着吉永来到这里、介绍他的基本情况时,木暮不禁有些惊讶。他知道很多大学生都在画漫画,可是一边上学、一边担任连载漫画的助手,真的没问题吗?就连他自己,也是快到毕业时才开始向漫画杂志投稿的。
      当木暮不太放心地问起对方的学业是否会受到影响时,彼时社会学专业二年级的男孩摆了摆手:“没关系的啦。我不喜欢我的专业,我喜欢漫画。”一脸满不在乎。
      木暮不再多问。好在,这个看上去似乎不太靠谱的家伙,在画技上却是个中好手。很多漫画家都配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助手,但出于节省开支的考虑,木暮的助手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自从吉永来到了这里后,木暮感到自己的负担大大减轻了。吉永的绘画功底很深,画得又快又好,一个人足以胜任两个人的工作量。木暮很庆幸能有吉永这个助手,他常常想,等到阿一未来某天出道后,一定是个很有实力的作者。
      “阿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后,吉永听到木暮在对他说话。“你昨晚,有看JBL联赛吗?”
      “昨晚那场吗?我看了。”
      “诶?”木暮有些惊讶。他原本是随口一问,想不到对方竟然真的看了。“你看到赤木选手上场的部分了吗?”
      “看到了!赤木选手应该是扭伤了吧。”
      “是啊……”木暮的语气里带上了些微的忧虑,“他下场之后就没再上场了,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JBL这种半职业性质的比赛,也没有什么报纸会报导有关情况。”木暮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和外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每天前来工作的助手几乎是他的主要交流对象。因此,他没忍住将自己的担忧全部说了出来。
      “的确让人担心啊。”吉永回着话,略带惊诧地看了一眼木暮。两人在平时虽然也会聊天,但木暮很少会一大早就主动说这么多与工作无关的事。这时,吉永忽然想起了木暮对他说过的话。“对了,我记得木暮老师说过,老师很喜欢篮球,也很喜欢赤木选手?”
      “是啊。”木暮低下眉毛微笑。
      “木暮老师,别担心啦。他们运动员肯定都有很专业的医疗团队!扭伤这种小事,肯定不是问题!”男孩提高声音,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嗯,我想也是。”木暮再次露出同样的笑容,表明自己有被安慰到。
      一个星期后,就在那件事差不多淡出木暮的脑海时,他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看到手机屏幕时,木暮睁大眼睛愣了几秒,微微颤抖的手指才犹疑地按下接听键。
      来电人的名字是,赤木刚宪。
      直到通话结束、把手机重新放回桌上时,木暮仍然没有回过神。正是他知道的那个赤木没错。赤木问他今晚可有时间,能否与他见一面。尽管木暮的工作尚未完成,他还算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没问题。他想大不了回来后再加个班就是了。
      两人见面的地点,是本市的一家偏僻安静的餐厅。一路上,难以置信、如在梦里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其中还有难以抑制的紧张和激动,以及一点点不安。
      自己和赤木,已经多久没有见面了?
      高中毕业后,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大学。赤木成了大学篮球界备受瞩目的选手,在训练和比赛间奔忙;木暮则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课余继续坚持自己长期以来的两项爱好——篮球和画画。他们平时以电话联系,每个假期也都会见面,但比起从前,来往的频率还是降低了很多。只有在和喜欢篮球的同学聊天时,木暮才有机会提起那个名字。大学毕业时,木暮听说赤木被选入了国家队,他很替他高兴。与此同时,木暮的第一部短篇作品也刊登上了杂志,无限广阔的未来似乎就在前方召唤着这两个年轻人。后来,赤木的身影渐渐在电视、报纸上出现,木暮的工作也越来越忙,明明身在同一座城市,两人却几乎没再见过面了。
      不过,木暮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收到赤木的短信。来自赤木的私人号码,内容言简意赅:“木暮,生日快乐。”正如同发信人一贯的风格。记得毕业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短信时,木暮很有些惊喜和受宠若惊:啊,想不到赤木那么忙,还能记得这件事。后来的每一年,祝福短信都如期而至,木暮每次想起,都会感到宽慰、感动和安心。他知道,尽管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他们依然是朋友。
      尽管如此,现在的赤木,对于木暮来说,更多的是电视屏幕上、各类报导中的国家队队员,更多的是聊天时偶尔提起的“我喜欢篮球,也喜欢看那个叫赤木的中锋的比赛。”他们的生活,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交集。与藏在纸张背后的自己不同,篮球在这个国家虽然不算热门运动,赤木却无论如何都属于聚光灯下的人了。他的性格会变化很大吗?自己还能和他像从前那样相处吗?赤木忽然找到自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些疑虑在脑海中不住翻腾着,木暮心情复杂地下了电车。
      然而,看到赤木的第一眼,木暮就明白,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赤木已经先来到了包间里。他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纯色T恤,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发型和面容都还是从前的样子——这点木暮在电视上就知道了。见到来人后,赤木站起身来,“木暮。”熟稔自然得像是在每天早晨的上学路上。
      “赤木!”木暮走上前,两个人同时伸出手来。握手时,木暮抬头打量着足以在自己前方投下一大片影子的人,他不无惊讶地感叹道:“你……真的比以前块头更大了!在电视上看不出来,见到真人才明白,原来国家运动员的体型这么巨大啊!”
      赤木轻轻地笑了,“其他人也这样说。”
      一句玩笑,瞬间融化了可能存在的尴尬与隔阂。赤木还是那个赤木,木暮还是那个木暮,他们都没有变。
      两个人坐了下来。几言几语后,木暮问到了自己关心着的问题:“赤木,上个星期的JBL联赛上,你怎么了?现在还好吗?”
      “扭伤而已,不严重,现在已经恢复训练了。”赤木轻描淡写,“木暮,那场比赛,你也看了啊。”
      “嗯,你的比赛,我很多都会看。”说到篮球比赛,木暮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忧:“才一个星期就恢复训练,会不会太快了点?你高中时也扭伤过脚踝,我记得那时你休息的时间还挺长的呢。”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训练日程很紧,教练不会允许队员休息时间太长的,身为队员的人也必须有这个觉悟才行。何况,对我们来说,这类伤确实是小事、常事,没有那个运动员身上是不带伤的。”赤木再次笑了,笑容里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安抚。
      “……”木暮有些愣。
      两个人继续轻松地吃饭、聊天。就在这顿饭快要吃完时,木暮敏感地注意到,赤木的头轻轻垂了下去,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他想,接下来或许就是赤木要说的事情了。
      “木暮……”赤木低低开口,“这个,给你看。”说着,他从随身带着的包中取出了一张纸,那是一张照片的彩印。木暮接过,看到照片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木暮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他才惊愕地开了口:“这个人是,芦冢琉璃?!”
      确切来讲,木暮只说出了一半。照片上有两个人,女子美艳动人,男子高大魁梧。照片是从两人的侧后方拍摄的,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女子的半张脸,但男子就只留下了一个后脑勺。尽管如此,依然能看得出两个人正亲密地挽着手,他们前方的情侣酒店招牌也一同进入了画面。从女子的侧脸来看,正是那个艺名叫做芦冢琉璃的女演员。芦冢本身只能算是二线,但她这两年在影视剧上相当活跃,因此木暮也像很多人那样记住了她的样子。前段时间,娱乐圈传出了芦冢即将与一个富商结婚的消息。
      “看上去是的。”赤木点点头,“昨天晚上训练结束后,我收到了这张纸。”
      照片上的男子有着与赤木几乎一模一样的发型和身材,但却完全没有露出脸。可是,这个信息却表明,有人正有意地把他和赤木联系起来。
      “你……你认识芦冢吗?”木暮震惊地抬起头。
      “我不认识她。”
      “是谁把它寄给你的?”
      “我不知道,寄出它的人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木暮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如此之多的信息,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赤木低下头,默默地盯着雪白的桌布。昨晚看到这张照片时,他一下子没了主意。伤病也好,冷板凳也好,队内矛盾也好,他全都扛过来了。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是有人在陷害他吗?他应该怎样办?还有哪些人知道这张照片?赤木全都没有头绪。这件事,应该被称为绯闻吧,带有丑闻性质的绯闻。赤木知道,很多运动员的名字后面都跟着或多或少的桃色新闻,看看那些NBA球员就知道了——可是,篮球在这个国家并非广受欢迎,他也远远不是什么明星球员,绯闻为什么会找上他?赤木向来坚持身正行直,可他也怕影子会歪。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了,他该怎么为自己辩白?一个尚未结婚的男性运动员,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要说没有其他任何男女关系,旁人才会奇怪吧。这一天里,赤木虽然没有对外表现出来,可他的内心却真的有些慌乱。他很想对什么人讲一下这件事,刹那间,他竟想起了很久没有见面的木暮。赤木随即意识到,木暮是他心中唯一可以讲这些事的人选。他盼望他能相信他。
      “木暮,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照片上的人,真的不是我。你,相信吗?”说完,赤木才发现,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是很可笑的,仿佛一个敢做不敢当的男人,拒绝承担责任般,用语言苍白徒劳地辩解着。
      木暮定定地看着赤木。赤木的面庞没怎么改变,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其中有着从过去延续至今的自尊、赤诚、几近刻板的正直。木暮就这样看着他,然后开口,“我相信。”像是为了更确切地表达,他又补充了一句,“赤木,我相信那不是你。”
      赤木低低地出了一口气。他紧绷着的五官不易察觉地缓和了些,内心更是倍感宽慰。他这才明白,木暮的想法对自己有多重要。
      “赤木,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木暮担忧地问。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没事,总会有办法的。”赤木朝对方微笑。尽管这个问题的解决还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可是能够得到木暮的信任与支持,哪怕仅仅是语言和心理上的,赤木也觉得心情明朗了很多。
      两个人一同走出餐厅时,星星已经缀满了夏夜的天空。开车送木暮回去的路上,赤木问起了木暮工作上的事。“红叶的话,应该是没法通过的吧?不过阿明应该没问题,我一直很看好那家伙的实力。”赤木说。和红叶一样,阿明是木暮的漫画中另一个重要的角色。
      “阿明的实力确实比较强……”木暮惊讶地看了赤木一眼,“赤木,你看这部漫画了吗?”
      “嗯,我每周都会买漫画周刊。你的前几部作品我也都看了,现在这一部,是我最喜欢的。”赤木看着前方的公路,“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和你聊聊漫画,但一忙起来,就总是往后推。”
      木暮扭头看向窗外的夜色,他咧开嘴笑了,脸上又有些热。赤木有在看他的漫画,他真的很开心。原来,就像他这些年一直关注着赤木在赛场上的表现一样,赤木也关注着自己在纸上绘出的故事。
      当晚,木暮回到工作室时,夜色已深。他看了看表,阿真在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他只能用一封长长的短信去代替今晚的电话。木暮在桌前坐下,还有很多未完成画稿在等着他,而他必须在明天新的任务开始前完成它们。于是这个房间的灯光,和这座城市中许许多多未眠之人的一起,亮到很晚很晚。
      TBC.


      IP属地:河南3楼2021-02-07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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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暮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夜已经很深了,一路上静悄悄,街道早已沉入安眠。他打开灯,换好鞋,小跑着来到了自己的卧室。整个晚上的工作时间,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以至于难以安下心来。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了一本相册,翻到相册最新的一页,抽出了夹在透明薄膜中的两张小纸片。
        那是两张电影票根,木暮看向票根上的场次时间,果然是8月6日晚上八点半。这是上个星期,阿真来东京找他时,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留下的。他和阿真见面的次数不多,有时是他找她,有时是她找他。每一次相见,两人一同留下的“纪念品”,木暮都好好地保存着。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这个习惯,或许能在意想不到的事情上起到作用。
        木暮拿出手机,调出了赤木的电话号码。按下拨打键前,他犹豫了一秒现在赤木是否已经入睡,但他随即决定不去管这些。几乎在拨出的瞬间,电话就接通了,赤木果然还醒着。
        “赤木,还没有睡吗?”
        “还没有。你也没有吗?你平时是不是都会工作到很晚?”其实,现在早已过了赤木平常的休息时间,他今天只是实在难以入睡。
        “嗯,差不多是这样。我看到报纸了……今天,有记者来找你吗?他们有没有问什么?”
        “中午有记者来,问的无非是那些问题。我什么也没有说。”
        木暮本来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他还是准备直接进入正题:“赤木, 8月6日的晚上,你在哪里?”
        “那天晚上没有训练,我又刚刚受过伤,所以就一直待在家里。”自从看到报纸上的这个时间,赤木已经纳闷了整整一个晚上:为什么恰好是这个时候?
        “你今天有没有对别人说,你当时待在家里?“
        “没有。”
        “是这样的……”木暮停顿了一下,稍作整理自己的思绪,“我有两张那天晚上八点半的电影票根,也许可以作为你当时没有和芦冢琉璃在一起的证据,就说你是在和其他朋友一起看电影。我不确定这能不能帮到你,但或许可以试一试。”
        电话彼端一时没了应答,木暮知道赤木一定需要慎重考虑,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
        ……两张电影票根,足以成为证明吗?能够说服媒体和公众吗?之后会不会再节外生枝,出现什么自己应付不了的情况?赤木的大脑紧张地运转着。这两天来,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暴露在明处,有人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他一直有种无端的隐忧。但他又想,自己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可以被抓住把柄的事,即使有人躲在暗处,他也不相信对方能伪造出更多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即使对方这样做了,也一定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好,木暮,谢谢你。”耳边终于传来了赤木的回答,“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木暮出了一口气,“希望能有帮助就好。”
        “真的谢谢了……我会尽快去找你拿票根。对了,这两张票,是你和别人一起去看电影留下的吧?”
        “嗯,是和我的女朋友一起。”
        “你用这两张票来帮我,她那边……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木暮的声音让人觉得他似乎笑了。
        放下电话后,赤木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尽管没有忘记忘提醒自己别高兴的太早,他的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底气。下午,教练找到了他,问他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教练的脸色很难看,毕竟前段时间足球国家队有过两起影响不太好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队员也做出这种事。赤木对教练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教练却只是黑着脸,让赤木先回去。看样子,他并不相信照片上的人不是赤木。对此,赤木却没有感到很难过,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大多数人眼里,单身的青年运动员做出这种事是很正常的。他又回想起木暮说过的话,两人多年未见,木暮却仅凭他一面之言而选择相信。相信他的话并非虚假,相信照片上的人不是他,相信他的品性一如既往,相信他并非逃避承担责任……此刻,赤木倍感,这份信任是多么沉重而珍贵啊。
        两天后,这座城市的另一间房里,女子把报纸轻轻地放在桌上,幽幽叹了口气。纤细莹白的手指拢了拢如云的鬓发,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
        那张油墨味还未散去的报纸上,印着赤木选手的最新回应。赤木选手拒绝承认照片与自己的关系,并且表示8月6日晚,自己和好友一同去看了电影,同时向记者出示了票根。
        ……这样的反应,应该才是情理之中的吧。芦冢琉璃默默地想。自己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吧。
        到了现在,自己的行为究竟为他人、为自己带来了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学会了那套原本厌恶不已的做法?
        芦冢琉璃的本名叫芦冢玲子,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的家境并不富裕,父亲领着微薄的薪水,玲子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从上小学时起,身旁就不断有人夸玲子长得漂亮,而她除了喜悦和一点点小女孩正常的虚荣外,从没想过这份美貌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直到上高中时,某个偶然的机会,玲子遇到了一个自称星探的人。那个人对玲子说,她有成为明星的潜质,问她是否有进入演艺圈的打算。
        玲子兴奋不已。回到家后,她飞快地跑到镜子前,不住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这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藏青色校服的女孩,也能像电视上、杂志上的女明星一样闪闪发亮吗?和其他同龄女孩不一样,玲子从来没有戴过配饰,也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衣服。她对自己的土气总是有几分自卑,可即使如此,星探选中的人也不是那些打扮精致的女同学,而是自己!说不定自己真的能成为明星!更重要的是,在高中的她看来,明星一定能赚很多钱,那样她的家人就能过得宽裕一点了。玲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她的父母虽然担心女儿会受骗,但还是让她自己做主,只是叮嘱她要保护好自己。
        就这样,十六岁的芦冢玲子以芦冢琉璃为艺名,正式地踏入了演艺圈。
        然而,她很快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为其他明星打下手,被人呼来喝去;或者在很冷的天气里穿着单薄的服装,瑟瑟发抖地等上两个小时,直到寥寥无几的观众姗姗而来。不仅如此,面对一些男性观众骚扰意味的语言与动作时,她不仅要默默忍受,还必须露出笑脸说谢谢您。圈子里戴着面具的人际关系让她难以适应,长期的饮食、作息不规律也损害了她的健康。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圈子的底层生态是这样的。后来,她偶尔能够接到戏,但也都是一些戏份很少的小配角。时间一晃而过,二十几岁的她却仍然一无所成。她常常想,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
        芦冢琉璃二十四岁时,在某场活动上,她遇到了一个名叫上野的中年商人。上野的眼神和语言让琉璃很是厌恶,但她对此早已见惯,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在那之后,上野却对琉璃展开了持续的追求。上野对琉璃说,他可以为琉璃提供足以捧红她的金钱与资源,让她在在荧幕上大放光彩。这些正是琉璃梦寐以求的,尽管她明白自己需要付出的是什么。
        思考过一番后,琉璃决定答应上野。
        她的生活渐渐发生了改变。正如上野承诺的那样,琉璃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接到了两部剧的女主角,虽然都是小成本制作的电视剧,可这也是琉璃早年梦寐以求的了。后来,琉璃不断参演了更多的影视剧的重要角色,她的名字也渐渐为众人所知。不过,她没忘记,这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她也准备接受上野对自己的安排。
        然而,后来的一件事,再次改变了琉璃的生活轨迹。
        那是琉璃在圈外的一个朋友,拉着她去看一场篮球国家队与外国选手的比赛。琉璃平时不看篮球,但架不住朋友的盛情,她还是戴上了墨镜和口罩,坐到了适合观战的前排。琉璃发现,即使是这种规格的比赛,观众席的上座率也至多四分之一,篮球果然是不怎么受欢迎的运动啊。琉璃忽然想起了自己从前演出的情形。
        比赛上,琉璃注意到了一个选手,她在他的队服上知道了他的名字,赤木。赤木看起来是个替补队员,一直坐在休息区,每当比赛暂停或小节休息时,他总会为队友递上毛巾和运动饮料。琉璃看到了赤木侧脸的轮廓,不知怎的,她忽然很盼望赤木能上场。接下来的比赛里,赤木果真上场了。这次,琉璃看清了他刚毅的面庞,他在篮下勇猛的英姿,还有他眼神中的认真、坚定与热忱。琉璃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会仅仅因为一个男孩的球技而雀跃不已。她在内心为赤木大声地呐喊着,盼望他能更多地得分、更多地上场。赤木没有一次失手,可他很快还是被换下来了,琉璃莫名有些难过。
        比赛的后半段,日本队局势不利,场上的队员们似乎都有些焦躁。教练喊了暂停,为队员们进行战术指导。赤木依然像之前那样为队友递毛巾,可就在一名选手擦过汗后,他把毛巾不耐烦地甩在了赤木身上,琉璃清楚地看到,毛巾的尾端擦过了赤木的脸。琉璃内心一颤,她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可是赤木却只是平静地收好毛巾,依然腰背笔直,眼神沉毅。刹那间,一种强大的坚韧与自尊震撼了琉璃的心,这是她没能做到的。
        比赛结束后,赛场上的队员随队离开。琉璃的目光依依不舍地紧跟着赤木,她却没想到,赤木恰好朝她的方向转过了头。其实,赤木或许只是无意地扭头,可琉璃却觉得他的视线对上了自己的。琉璃看到他很深的大眼睛,看到他小麦色的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汗珠。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似乎依然冒着热气,每一根线条都那么好看,让她心跳加速。
        那一刻,琉璃觉得自己爱上他了。尽管她明白这很荒唐。
        琉璃的生活仍在继续。就在她与上野相遇的两年半之后,上野向她求婚了。琉璃明白,这是自己当初答应过的,但她的心情还是沉重得难以平复下来。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尽管长期泡在这个圈子里,琉璃却从未谈过真正的恋爱,唯一的一次心动,简直像是一个虚妄的梦。她不爱上野,甚至有些厌恶这个矮胖的中年人,但,终究是他有条件地帮了自己,而自己也答应了他开出的条件。
        琉璃接受了上野的求婚,他们即将结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然而,花边新闻层出不穷,这个消息很快被两起足球国家队成员与演艺圈人士的绯闻盖了过去。这两件事传出不久后,其中的一个运动员竟然真的与他的绯闻对象结婚了,因此激起了人们更大的震惊。
        同样震惊不已的,还有琉璃。一个想法在她心中迅速地生根发芽。她想,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说不定,赤木会愿意和自己把绯闻坐实!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如同野火燎原一般,烧毁了她的理性与道德感,而她无法控制。她没有考虑这样做会给赤木和自己带来什么,或许,这个圈子的思维方式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她了。
        琉璃知道自己短期内没有和赤木接触的机会,她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去制造绯闻。她的计划牵扯到了另一个人,那就是她的保镖山口。山口没读过几年书,但是生得身强力壮,因此可以胜任保镖的工作。琉璃知道,这个老实的青年一直喜欢她,用按自己的要求去做和保守秘密作为与自己共度一晚的条件,山口应该不会拒绝。
        山口果然答应了。琉璃打听到了国家队训练休息的时间,在当天,山口换成与赤木相同的发型,戴着墨镜与口罩,与琉璃一同出了门。而自己“恰好”选择了最容易被拍到的时间和地点,又在酒店门口“恰好”摘下了墨镜,等着那些嗅觉灵敏的娱乐记者发现。
        很快,琉璃的经纪人找到了她,急切地问她那张双人照片的来龙去脉。琉璃不肯多说,只言片语却都在不落名字地暗示,照片上的男子是赤木。接下来,她看到局面完全如同她的预期,琉璃很是兴奋。她打算去见见赤木,试探一下他的意思。如果赤木愿意,她可以彻底抛开上野的婚约与自己的前途。
        ……可是,在她见到赤木之前,赤木却拿出了并非与自己在一起的证据。证据或许不重要,但她忽然认识到,这代表着赤木强烈的抗拒。琉璃知道自己失败了,她只顾着追求与逃避,却忘记了赤木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自尊。即使见到了他,他也绝不可能愿意和自己坐实所谓的“绯闻”。
        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很快,娱乐新闻爆出,女星芦冢琉璃对记者坦言,本月6日与自己一同前往酒店的人是一名叫做山口的保镖。
        又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芦冢琉璃宣布退出娱乐圈,并与自己曾经的保镖山口结婚。
        再之后,芦冢琉璃这个名字连同她的故事一起淹没在信息的洪流中,然后被人们遗忘。


        IP属地:河南6楼2021-02-18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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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朵涟漪消散之前,还是波及到了一些人。
          木暮站在窗边,眺望着不再刺眼的红日向着建筑物缝隙间的地平线缓缓落下。助手吉永看到报纸时难以置信的惊呼还在耳畔回放,很快却又切换成了赤木随后打来的电话。赤木的声音如释重负,他向自己郑重地道谢,并且希望能见自己一面。木暮轻描淡写地说等我有时间吧,其实他是觉得这样的帮助理所应当。
          尽管如此,赤木的名声会不会还是受到了影响呢?木暮不无担心地想。
          他重新望向傍晚的城市。这方窗边的景色一成不变,车流依旧奔忙,城市如常运转,太阳却比从前更早地落下。夏天,就要结束了。
          看赤木的比赛那天,也有这样的夕阳。木暮隐约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将要发生某些变化。
          晚上,吉永离开后,木暮拨通了阿真的电话。这次,电话依然很快就接起来了。他没想到,阿真一上来就对他说到了那个新闻。
          “她竟然和她的保镖结婚了,完全想不到会这样!那个圈子的事,真是让人搞不明白啊。”
          “是啊,谁知道那些事的背后有什么呢。”木暮实话实话。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和赤木选手就没关系啦。公延,那个赤木选手是你以前的同学吧?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挺担心他的?”
          “嗯,难免会有些担心。不久前,我们也联系过了。”木暮停顿了两秒,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阿真,你还记得,赤木说过他那天晚上去看电影了吗?其实他那天晚上没有出门,是我把你和我去看电影的票根给了他。阿真……你介意吗?”
          “……”
          “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这件事。”
          松雪真愣住了,手机的毛绒挂坠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她想说什么?你怎么能随便把我们的票根给别人?你怎么能确定赤木说的是实话?你不怕把自己卷进这件事中吗?不,都不是。阿真不愿去质疑木暮的选择,何况她也认为朋友遇到困难时理应去帮助。
          可是,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对我说呢?直到这个电话打来前,我还什么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来,阿真能隐隐感到木暮似乎在为什么事而忧心,但他从未提起,只是像往常那样关心着自己的情绪与生活。阿真却希望自己也能关心到对方,如果对木暮的生活一无所知,她会有种与他距离很远的无所适从。
          她想,一定是他们相见的次数太少了,所以才会出现问题。尽管不久前她来找过他,可这对于一对恋人来说,实在远远不够。
          “没事啦。”阿真低低地说,“公延,什么时候来京都吧?京都的荷花……都已经落了。”
          TBC.


          IP属地:河南7楼2021-02-18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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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暮从小憩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阳光已经从窗前移开。他发觉点滴的针管已经从手背上拔除,于是他支起身子,抬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忽然,他看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如此熟悉,却又不该出现在这里。木暮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看得清楚些。
            他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赤木。
            “赤木?”他惊讶地问了出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赤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叫吉永的助手?今天穿了件格子衬衫?”
            木暮点头,“是啊。”
            “是他告诉我的。”赤木笃定地点了点头,“今天我去外面办点事情,忽然有个人跑了过来,问我是不是赤木选手。我说我是,然后他告诉我他是你的助手,你现在在医院。”
            “原来是这样啊。”木暮哭笑不得。路上见到了陌生人、跑上前去直接发问,的确像是阿一的作风。
            其实,赤木没有把当时的情形完整地描述出来。那时,身边忽然冒出了一个穿着彩色格子衬衫的人,赤木不禁吃了一惊。
            “那个,请问,您是不是赤木选手?”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抬起头,紧张地发问。
            赤木点了点头,“我是。”他觉得这没什么值得隐瞒,虽然几个月前的事情让他稍微有些心理阴影。
            “哇!竟然真的是赤木选手!”年轻人露出激动、兴奋的表情,“果然和木暮老师说的一样。”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赤木却还是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名字:“木暮老师?”
            吉永以为赤木也喜欢看漫画,他显得很惊喜:“对!就是漫画家木暮公延。您也喜欢他的漫画吗?”
            “是的。”赤木实话实说。
            “太好了!”吉永再次欢呼了起来,“我要回去告诉他,木暮老师肯定会很高兴的!他经常对我说,他特别喜欢您!我就是因为木暮老师的缘故,才开始看篮球比赛的。”
            赤木听得有些难为情,又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你认识木暮老师吗?其实,我是他以前的同学,朋友。”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和木暮的这层关系说了出来。
            吉永愣住了。“木暮老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您今天有空吗?可以去看看他吗?他现在在医院,我正要去帮他拿一些他的个人用品……如果您能去看看他,他肯定会很开心的!”吉永诚恳地请求道。
            自然,赤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赤木,今天下午不用训练吗?木暮问。
            “嗯,今天休息,我才会出门的。你这几天是不是要住在医院?”
            “是,恐怕要打三天的点滴吧。”木暮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怅然的神色,“我一个人,回家住还不如在医院方便。再说,医生也不让我乱动了。”
            “我明白了。” 赤木点了点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然后我去请个假,晚上还会过来。”
            “请假?”木暮一下子明白了赤木的意思,“赤木,真的不用,我自己没问题。医生也说了,我的病不严重,休息几天就行了。”
            赤木安静地看着他,“我会去请假的。你住院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他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后半句话:如果不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听到对方的语气很坚决,似乎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木暮也有些着急:“真的不行。你说过,你们的训练是很紧张的吧?教练能同意吗?要是耽误了训练怎么办?”
            赤木反而笑了,“是很紧张没错,不过最近也没有什么比赛。队员们都不是机器人,如果真的是特殊情况,教练会准假的。”——如果告诉教练,是要去照顾非常重要的人,教练会准假的。
            两人各执己见了一会儿,木暮终于不再坚持。赤木下楼,为他带了一份易于消化的晚饭,看着木暮吃下,这才离开。临行前,他再次想起了下午到达病房时看到的情形。木暮独自躺在淡薄的秋阳里,手上连着滴了一半的吊瓶。他像是安静地睡去了,眼镜却没有摘下,清瘦的脸上似乎还有两行风干了的泪痕。他从没见过木暮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赤木很感激那个叫吉永的年轻人告诉自己木暮的事。
            TBC,


            IP属地:河南9楼2021-02-20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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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木暮一直都记得,那个傍晚醒来后,看到赤木坐在自己身边时的感受。
              并不是没有惊讶与意外,暗暗的惊喜与感动也在其中,但,更多的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安心与踏实。他以为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可当他发现有人在身旁守着自己时,却又不无惊讶地察觉到,自己的内心一直在期盼着这个。
              之后的三天里,木暮一次次体会着这种感受。
              倒水,喊护士来换药,去医院楼下的食堂买到三餐,他并非不能独自完成,而现在赤木在他身边,这些事情便统统由赤木代劳。木暮对赤木请假陪自己很有些愧疚,可他另一方面也确实在享受着赤木的陪伴与照拂——虽然这是生病的人本该拥有的。正是因为赤木,医院这个孤寂冰冷的地方,也带上了点亲切温馨的气息了。
              最难熬的,反倒是输液时的大片空白时间。虽然劳累过度是木暮住院的主要原因,可这样突然的、百无聊赖的急刹车也让他无所适从。好在,他的身边并非空无一人,他们经常一同望着窗边那棵摇曳在西风里的秋树,随便聊些什么,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打发完了。从那个夏天晚上的相见算起,到现在,他们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可一旦与这个人说起话,那些分离的年月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木暮,你当时是因为什么,才住进医院的?”赤木只知道木暮病倒了,却不清楚这个结果的起因经过,他自然要问一下。
              “啊,我本来有点感冒,又熬了几个晚上,就变成这样了。”木暮淡淡地说。而这些,赤木早就从他的助手那里知道了。
              “你的工作,是不是经常需要熬夜?”
              “是,不过像这样连续几个通宵,并不算多。”说到这里,木暮的神色又有些失落,“是因为想要抽两天时间去看我女朋友,所以才没法不加班加点。”
              “……女朋友?”赤木当然记得那两张电影票,木暮的女朋友相当于也帮助过他。
              “对,她在京都工作。”木暮的脸上浮起了些许凄然、自责与无奈,“一直以来,都是她来找我的次数比较多,她的工作也很忙,我却从来没能给她什么……我觉得这次一定要去陪陪她,可还是没有去成。但其实,即使我去了,也见不到她,因为就在我被送进医院那天,她又因为公司的紧急任务出差了。”这是木暮第一次对别人讲这些事。面对其他人时,他总会感到别扭而难以开口;而现在自然地讲出后,哪怕对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却也觉得心中的压抑有了一个出口。
              赤木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口:“平时,完全找不到时间吗?你平时的作息是什么样的?”
              “基本不行。我平常一般是凌晨一点结束工作,早晨六点开始工作,一周大概有一个晚上是可以放松的吧,除此之外,其他的休息就要用加班补回来了。当然,如果多请几个助手,就能比现在轻松得多。”说到这里,木暮笑了,带着些许自嘲。
              “……真的很辛苦啊。”赤木愣住了,他虽然一直在看木暮的漫画,但却从未了解过漫画家的生活。他们创造出了一个个异彩纷呈的世界,而那竟是以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中、牺牲自己几乎全部休息和娱乐为代价的。
              “其实还好,吃饭也算休息,对吧?”木暮再次笑了,“平时可以和助手聊天,晚上还能和女朋友打个电话,这样真的挺好。”
              “……”赤木不知道是否该表示肯定。
              “赤木,当时医生对我说,我的病和缺乏运动有关。可是我现在还在坚持打篮球啊,怎么会缺乏运动呢?”木暮的情绪比刚才开朗了些,他仿佛是真的感到不解,所以才向赤木认真地发问。
              “你还在打篮球?”赤木有些惊讶,“每周都会吗?”
              “对。”木暮认真地点头,“一周……一次,每次大概……三十分钟吧。”说到这里他自己竟也忍不住笑了:实在是不算多啊。
              “木暮,你高中时每天都会打篮球,半个下午的社团活动,还有晚上的加练。比起那时,现在可是少多了。”赤木说。他没有丝毫责备木暮的意思,只是心想,木暮这么喜欢篮球的人,最初开始这种生活时,一定很不适应吧。
              “对啊……”木暮如梦方醒般自语道,“还真是,缺乏运动啊……”这时,他才忽然想到,漫画家这份职业让他失去了什么。学生时代,他们都是那类勤奋刻苦型的学生,而现在则是勤奋刻苦、从不倦怠的社会人。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疲惫前行了这么久。
              出院前,木暮给了赤木自己工作室的钥匙,让他帮自己寄一个包裹。“是给我女朋友的礼物,本来想当面给她的……可以帮我寄一下吗?”
              “哦,好。”赤木收好钥匙。他本来不准备多问,却不想木暮的话还没有说完:“说是礼物,其实也就是我画的她……她平时不看漫画,赤木,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赤木默默看着对方,然后平静而肯定地开口:“她一定会喜欢的。”他甚至觉得,那个女孩被这个人爱着,一定会很幸福。
              “希望吧。”木暮感激地抬起头:“谢谢你了,赤木。”
              这几天来,阿真白天在分公司忙碌着,甚至比起京都本部更没有喘息的时间;到了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的眼泪却总是难以自控地淌个不停。
              ……公延会病倒,全都是自己的错。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不是自己经常在电话里说,公延也不会非要挤出两天时间来看我吧?如果不是非要来看我,他也不会连续通宵工作吧?而自己,现在竟然不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想到这里,阿真的心总是一阵刺痛。木暮告诉过她,他有朋友在医院,所以让她不要担心。可是,这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啊!
              更让阿真难过的是,即使木暮真的来到了京都,自己也要因为工作而离开。他的努力,依然是徒劳的。明明是一对恋人,却总是无法相见。
              这是谁的恶作剧?工作吗?生活吗?
              每当想起奈奈和她的男友一同回家时幸福的模样,她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羡慕。秋深了,菡萏香销,西风愁起,京都美丽的荷塘,只剩下一池干枯的残枝败叶。她从夏天等到了秋天,终于还是没能和他一起来看这曾经的亭亭莲叶。她真希望能够每天都见到、触碰到喜欢的人,难道这也是错误的吗?
              ……既然不是谁的错误,为什么两个人还都会这么累呢?
              直到在大阪的最后一晚,阿真才渐渐认识到,除非她和木暮中的一个人放弃现在的工作、来到对方的城市,否则这样的问题无法真正解决。他无法给她想要的陪伴,她带给他的也只会是疲惫与负担。其实她一直都明白这件事,只是始终不愿去直面。因为她知道,他们恐怕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
              这条路,或许无法再走下去了。尽管她仍然是喜欢他的。
              木暮出院后,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住院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休息得够多了,一定要快点开始工作才行。他没发现,这是他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的思维方式。
              不过,在医院里躺着的几天,却很意外的是一段不错的时光。他很清楚那是因为赤木,只是没想到那个人陪在自己身旁,竟会让自己对生活的感知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这是一个很冷的夜晚,吉永离开后,仍然留在工作室的木暮接到了阿真的电话。这是两个人都习惯了的时间。
              木暮欣然接起,想要像往常一样听女孩讲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可是今天,阿真却似乎没有讲这些的兴致。木暮不由得猜想是否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一问她,却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寄出的礼物。
              “阿真,你收到寄给你的礼物了吗?”
              “嗯,我收到了。你画的真漂亮,我好喜欢。”听到这样的话,木暮不自觉地笑了,他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木暮君,谢谢你,我会用一生去珍藏的。”
              “阿真?”木暮微怔。他敏感地发现,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也忽然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方式。
              然后,哭腔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流过许多眼泪后的平静。
              “木暮君,我们分手吧。”
              TBC.


              IP属地:河南10楼2021-02-25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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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更冷了些,枯瘦的枝头再也留不住失去润泽的叶片,冷风掠过街头,便有无边落木萧萧而下。
                和阿真分手,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最初难以置信的刺痛感,先是转化成认清某个事实的无望与无力,现在则成了一种钝钝的痛。生活表面上仍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可是某个熟悉的部分却被突然地拿去了,空出来的位置暴露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更显得失落、空荡,让人只想躲进随季节加厚的大衣中。
                好在,木暮确实有可以躲进其中的事物,那就是他的工作,他的漫画。憧憬依然在,他还爱着这部作品。与其说低落的情绪会影响创作时的思路与感受,不如说那个由他创造出的世界可以让他暂时地忘记自己的烦恼。当他的角色们因为向前迈进而笑起来时,他的心也近似有种明朗与宽慰。只是,一天中总会有几个瞬间,埋头作画的他会忽然想起自己的现实,然后就会感到一种恍若隔世般的荒诞与自嘲。
                即使是再隐忍内敛的人,心中的痛苦也难免会以某种方式向外界流泻分毫,或许是从时常低垂的眉梢眼角,或许是从依然温和清淡、但又多了几许苍白的微笑。吉永注意到了木暮的状态似乎不大好,但木暮没有对他说过任何事,因此他只当木暮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木暮老师,是不是休息的时间太短了呢?要不,再申请一次休刊吧!”
                最近,木暮不止一次听到助手这样说。面对吉永的关心,他总是真诚地道谢,让对方放下心来。虽然他无法照做,因为他知道这部漫画的人气经不起再次休刊了。他也没有对赤木讲起自己的事,赤木为他耽误了好几天的训练,他不想再让赤木承担自己的烦恼。何况,考虑到之前电影票的事,他担心赤木会多想。
                木暮却没想到,接到那个电话时的感受,他很快就再次体会到了。
                这次,他失去了那个属于他的、可以躲进其中的去处。
                是泽城编辑来电话告诉他,连载会议上做出了决定,他的漫画将在未来的3话内完结。换句话说,这部漫画,被腰斩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木暮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关于人气的问题,他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应该说早有心理准备。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他还难以接受。
                还有3话,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可是本不该如此,他的主角刚刚克服了一个较小的困难,即将踏上更远、更有挑战性的征程,他的旅途却要在这里结束了。不该如此的,他还有很多有趣的、已经构思完毕的故事要讲,他的主角还要继续成长,不该在这里结束的。虽然这部漫画的人气不高,虽然它让他很是辛苦,可他依然爱它。何况,一部作品不仅是爱与思考的结晶,更是漫画从业者用以维持生活的手段。
                心仿佛下落到底,沉重得让他几乎难以呼吸。与阿真的事不同,这部漫画,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
                木暮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告诉助手这件事的。也许是以和从前完全相同的神态、语气吧?毕竟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种事了。他在心里自嘲。尽管如此,最后的3话,木暮依然非常认真地构思了分镜与台词,即使是腰斩,他也想让它漂漂亮亮地结束。
                漫画正式完结时,泽城编辑和木暮单独见了面。“木暮老师,说实话,我很替这部作品可惜。”泽城沉重而诚恳地说,“以它的实际质量,完全应该拥有靠前得多的名次,更不用担心腰斩的问题。只是,杂志上大多数都是同类型的漫画,这段时间,好几部作品又都进入了剧情白热化的篇章,竞争实在太激烈了。”
                木暮默默地听着。之前的几次,自己的责编也会像这样分析作品本身、杂志现状、市场需求,而泽城这次看上去确实很可惜,也许这部漫画的质量还是没那么不堪的吧?这样想着,木暮感到了些许安慰。
                “不过,木暮老师,或许你现在确实需要休息一下。和在医院里见到你时一样,我总觉得你看上去心事很重。最近是有什么烦恼吗?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找一个让自己舒服的排解办法就好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泽城说这话时,比起对工作上长期合作的作者,更像是长辈对自己熟悉的年轻人。木暮感激地点头,内心却轻叹了一声:不止一个人都这样说了,原来自己的表现真的那么明显吗?
                两人告别前,泽城不经意般地问道,木暮老师对今后作品的题材可否有头绪。木暮却愣住了,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把大量精力与灵感都用在了刚刚完结的那部漫画上,接下来的计划,他脑内还是空白的。
                吉永离开了工作室。他在木暮的这部漫画开始时成了他的助手,又在漫画完结时离开了这里。现在,这个喜欢漫画的大学生不得不暂时远离漫画一段时间,一方面,编辑还没有给他安排新的工作;另一方面,大学毕业的日期越来越近,他没法不回去应付一下搁置已久的学业。木暮看着自己相处两年的助手,他的后辈,他的朋友,吉永临走前的神色有些嗫喏,他明白吉永是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开始连载新的作品,可他却没法给出回答,只是让男孩先安心去忙学校的事。
                最后,木暮也离开了这里。比起租住的公寓,他在这间工作室停留的时间更久。离开那天,东京刮着很大、很冷的风,深秋的黄昏里,阳光在失去明亮前先失去了温度。整理好这个小小的房间后,木暮站在门前,环顾着这座城市中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工作台摆着窗前,笔筒里装着作画工具,一旦自己在这里坐下,拿起笔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始那件最为熟稔、擅长的事。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拿起笔的力气。木暮走出门外,把所有的完成与未完成,实现与未实现留在这间屋子里,然后落上了锁。
                如果说,之前是有什么被拿走了,现在,则是折断了。
                木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他觉得很轻,轻得若有所失;他又觉得很重,重得难以喘息。这样空茫与压抑混杂在一起的状态,他似乎还从未体会过。
                持续几天的大风结束后,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冷雨。深秋的雨水让空气变得湿冷入骨,让街道变得湿滑难行,木暮也就暂时失去了出门的动力。他留在家里,看些平时想看但却没有时间去看的书籍、电影,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窗边,望着灰白色雨幕中迷濛的城市。有歌词不成片段地浮上脑海,那是一个微醺而清醒的女声:雨水舍弃了天空,在我的心上倾盆而下。
                夜晚,一个人,一盏灯,一窗滴滴答答的雨,似乎比白天更容易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孤身一人,也就让人更容易想到一些平常不会去想的事。
                上大学时,木暮的专业比较轻松,课余时间里,除去大学篮球部的活动外,他重新拾起了自己从小就有的爱好——绘画。他很惊喜地发现自己当年的基础还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后,已经可以画出相当不错的图来。
                后来,他渐渐试着用漫画去讲一些小故事,一开始只是自娱自乐,至多给最要好的朋友看看——比如赤木,但他发现自己的进步很快,画的越来越顺手,因此偶尔也会有给杂志社投稿的想法。不过,他对自己不够有信心,总觉得应该等到画得更好时再投稿。大学四年级时,他抱着反正没有坏处的心态,参加了那一年的手冢奖竞选,却没想到竟然获得了准入选奖。那一次的评选上,准入选奖的得主,只有他一个人。
                得知这个消息时,一向踏实谨慎的木暮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几乎无法抑制身体的微微颤抖。是一个姓泽城的编辑负责他的作品,泽城去学校找到了他,希望他再投稿一个短篇漫画。准入选奖的获得给了木暮极大的鼓励,他答应了泽城,在进行毕业设计之余,画出了自己构思好的另一个故事。一经发表,这篇漫画大受好评,连木暮自己都没想到它能感动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泽城问他,是否愿意与他们的杂志社签订合同。
                木暮很清楚,漫画家不是一个安定稳妥的职业,在某种意义上,它是一种冒险,而冒险并不符合他的性格。可是,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未有什么事情能做的这样顺手。木暮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人的长处,尽管一直都很努力,学业却并非最为出色,篮球也总是常年替补,唯有绘画与构思故事,似乎还算做得比较好。更重要的是,用漫画讲故事时,他很快乐。能把喜爱、擅长的事物作为职业,不是很好吗?
                木暮停止去找专业对口的工作,他选择了冒险。
                在正式开始画连载漫画前,木暮又在杂志上刊登了两个短篇,它们同样在人气调查表上获得了很高的名次,他对自己更有把握了。就这样,他开始进行创作自己的第一部长篇漫画。
                可是,这部漫画终于没能成为长篇作品。开始连载的三个月后,它被腰斩了。
                木暮没有因此而受到打击,毕竟第一部连载作品就大获成功的天才,实在是少之又少。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后,他很快开始了第二部连载漫画的创作。
                时间过得飞快,刚刚完结的那部漫画,已经是他的第五部连载作品了。在这条路上,木暮终究不像最开始时那样顺利。这些漫画连载的时间,从一年半到两年不等,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以腰斩的方式被迫完结的。
                木暮并不是容易灰心丧气的人,而现在,他却不由得有些迷茫。这几部漫画并非没有人气高的时候,可在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后,人气便开始走下坡路,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这些年间,他换过好几个助手,有的助手已经出道了,而自己的情况,比起当初却似乎没有什么进展,他依然没有稳定连载的作品,更不要说代表作了。
                现在,他已经29岁了。
                木暮明白,自己其实是比较幸运的。在这个年龄刚刚出道的,也大有人在。可他和那些无知无畏的新人不同,这些年的经验让他摸清了自己的底,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擅长与不擅长分别是什么,自己的能力大概又有多少。泽城对他分析了很多腰斩的原因,但他很清楚,归根结底是自己的能力不足。
                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自己,是否真的就只能到此为止呢?
                雨声依然单调地滴滴答答着,木暮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这几年,漫画家的职业让他失去了强健的体魄、休息的时间、爱好与娱乐,最近又恢复了单身。他对待漫画的态度,与少年时期对待学业和篮球的态度一样,认真,勤奋,刻苦。现在,这几件事的结果似乎也一样了:他都没法做得很出色。原来,当年认为漫画是自己擅长的事,终究只是新手的错觉。
                他想起了吉永,那个画技出色的前助手,喜欢漫画的大学毕业生。自己是不是应该劝他,还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比较好呢?不过,阿一是东京人,家境也很好,或许他是有足够的资本去随着自己的心意选择道路吧。
                而自己,又将去向何方?
                木暮觉得自己很少会想这么多,也很少会有这些几近迷茫、无助、无力的情绪。他拉开窗帘,楼下那棵树上只剩几片残叶,在凄风苦雨中颤抖着,瑟缩着。木暮不忍再看,于是合起窗帘,在床边重新坐下。
                他想起了一个人,赤木。尽管他不愿再让对方为自己担心,可现在,他真的很想见到他。
                TBC.


                IP属地:河南11楼2021-02-28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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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蓝色的窗帘整齐的拢在一侧,这是一个晴天,深秋上午淡淡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木暮站在门前,却没有再向前迈进一步,似乎是被玻璃窗内的情形震惊到无法动弹。
                  他想见到的人,赤木,此刻正坐在这件单人病房的床上。他的两条腿都被遮住了,木暮想象不出棉被下是什么样子。尽管昨晚在电话里就大致知道了赤木的事,可当他在这个地方亲眼见到赤木时,还是难过得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为什么,再次见到赤木,又是在医院这个地方呢?
                  木暮定了定神,终于推开门,向病房内走去。他努力露出微笑,声音却无比艰涩。
                  “赤木……“
                  得知跟腱断裂这个结果时,赤木仿佛听到自己的另一根线也嘭地一声断了,他的心朝着某个无底的深渊坠下去,坠下去。尽管沉稳的性格与处理伤病的经验让他在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冷静,可他却不知道那个深渊的尽头在哪里,脑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白、茫然与恐惧。
                  赤木的家人赶到了东京,陪在他的身旁。赤木安慰父母和妹妹说,没关系,跟腱断裂是运动员常见的伤病。可他却不知道,这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毕竟无数杰出的运动员都因此而结束了他们的运动生涯。等待手术的过程中,赤木的心中一片空茫,不知为何,他忽然无比想要见到木暮。尽管明白木暮的到来并不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可他却仍然希望木暮能坐在自己身边,自己能看着他。原来自己竟然这么依赖木暮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赤木有些感慨,却没有太过惊讶。
                  尽管如此,他却也很清楚,木暮对他说过,“其他的休息就要用加班补回来了。”他明白木暮的工作有多辛苦,也知道木暮的性格最容易为别人担心,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他的时间、给他增添新的烦恼了。所以,即使再想见到木暮,赤木也只是把这个念头埋在心中,沉默地等待地手术的进行。
                  可是,手术结束后,他却接到了木暮主动打来的电话,木暮问他可有时间见自己一面。赤木认为自己或许应该以很忙为借口推辞掉,可他却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脆弱的心情,所以就“任性”地答应了木暮。
                  现在他终于见到他了。
                  来人穿着整洁的褐色外套,系着格子短围巾,眼镜的边缘有些白色雾气,很快就消散掉。外面应该挺冷的吧?赤木眼前一亮,却又觉得无比熟悉亲切。不过,无论曾经有多少激烈的、脆弱的渴望,赤木都不会让这些情绪显露出来。
                  他只是平静地笑了,“木暮。”
                  木暮放在手中提着的物件,在赤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刚想问赤木的伤势,对方却先开了口:“最近,工作还是挺忙的吧?会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木暮一愣,随即朝他笑了,“没事,漫画刚刚完结了,最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他猜赤木应该还没有买最新两期的杂志,所以还不知道漫画已经完结了。就在这时,他决定不对赤木讲自己的事了,赤木的情况比自己严重得多。
                  明明刚刚经历了失恋和作品被腰斩的双重打击,明明生活让自己身心俱疲,可是见到赤木时,自己的烦恼却被木暮暂时抛在了脑后。
                  “赤木,你是怎么受伤的呢?”木暮关切地问。
                  “是在训练的时候,我抢到篮板球落地后,忽然感到左脚后方不太对劲,来到医院检查,果然是跟腱断裂。”赤木说,“其实,这对运动员是常见的情况,无论在训练还是在比赛中。”听到这话,木暮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与赤木见面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他现在的情况明显比那次严峻许多,这让木暮不禁黯然。
                  “已经做过手术了吧?手术的结果怎么样?”
                  “嗯,前天动的手术,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不过,你看——”赤木说着拉开了被子,露出了自己的左腿,“这段时间就得带着石膏了啊。”宽松的病号服覆盖了石膏的大半部分,只露出了他的一只脚,那里也被白色的石膏盖满了。木暮看到蓝白条纹的衣料在一个位置的后面塌陷下去,他推测石膏应该一直打到了大腿上,因此难免触目惊心。
                  “这,一定会很不方便吧……你的家人,过来了吗?”木暮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过来了。”赤木点点头,脸上的线条变得柔软了些,浮现出感慨、感激的神色,“这几天,一直是他们照顾我。”
                  两人正说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赤木的父母和妹妹,木暮连忙站起身来。
                  还没等赤木介绍,他的妹妹就认出了木暮。“木暮学长!”晴子惊讶地喊了出来。这还是大学毕业后,晴子第一次见到木暮,她依然像从前那样喊他学长。听到这个名字,赤木的父母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这个戴着眼镜的青年,不就是儿子上学时最好的朋友吗?
                  “木暮君?是你吧,木暮君?”赤木的母亲快步走上前,用力握住了木暮的手,感激地抬起头来,“你能来看阿刚,真是太好了!”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毕竟儿子这次的伤非同小可,而他的旧友会出现在这里,给了她很大的感动与安慰。
                  “没什么的,阿姨,我也是昨天给赤木打电话时,才知道了他的情况。”木暮稍有些难为情,他不知道,这几天来,他是第一个来看望赤木的人。
                  “木暮学长,真的好久都没见到你了!”虽然早已离开校园,晴子却仍然是那副天真娇柔的样子,“哥哥也是吧?哥哥肯定也很想见到木暮学长吧!”
                  这回轮到赤木有些难为情了,他想咳嗽两声制止晴子说下去,木暮却笑着接过了话:“晴子,我和你哥哥,在这之前就见过几次面啦。前一阵子我生病时,赤木帮了我很多呢。”
                  赤木的父母默默地听着木暮的话。独自留在东京的长子一直让他们很是挂念,但现在看到阿刚和这孩子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他们放心了很多。两个人围着木暮问个不停,大多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木暮也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木暮的余光注意到,晴子不知对赤木说了些什么,赤木竟然有些脸红,转过了头表示不想回答。这让木暮大感意外和好奇,但他无暇去问。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想要留出两个人单独交谈的空间,赤木的家人离开了。走出门外后,赤木夫妇还在小声交谈说,木暮君是个好孩子,他真是有心了。当然,这些话并没有落进木暮的耳朵里。
                  热闹的气氛消失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木暮想起赤木的母亲告诉过自己,赤木需要大概三个月才能恢复正常行走,他想问问赤木,伤势对他的发展是否有影响,今后的打算又是什么。但他担心赤木现在对此还全无头绪,问这些只会让他感到压力与焦虑,因此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挑些轻松的话题来说,比如晴子。赤木对木暮讲起晴子的近况,木暮听得入神,以至于忘记去问之前晴子对他说了什么。
                  快到中午时,护士来给赤木换药。换药前,护士把房间的窗帘和病床上的帘子都合了起来。木暮忽然想起,这一上午,还没见到赤木去过一次卫生间。他的心中一凛,原来,赤木在某些时刻,是不愿让自己看到的。
                  木暮在病房里吃了午饭,连同赤木的家人一起。他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只是人数更多了些,病床上的人换成了赤木。听着赤木一家的对话,木暮忽然感到了些许温馨。这些年,他大多孤身一身,与纸张和墨水为伴,只有在新年才能短暂地回家一趟。他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念这种感觉。
                  下午,木暮依然留在病房里。他看得出赤木是希望自己多待一会儿的,而他也很乐意陪着他。只是,留在赤木身边时,他自己的问题还是不自觉地浮上了脑海。木暮心中的一个角落轻轻叹息道,为什么,自己和赤木的道路都遇到了这么多的阻碍?
                  让木暮稍有些疑惑的是,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其他人来看望赤木。在木暮原本的认知里,国家队成员应该是相当受重视的,即使是替补队员。
                  吃过晚饭,天色快要暗下去时,这间病房的门终于被敲响了,此时赤木的家人正好不在,房间里只剩赤木和木暮两个。来人是两个个子很高的大块头,他们一走进屋内,原本宽敞的单人病房瞬间显得拥挤了起来。看清他们的脸后,木暮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不是,河田选手和杉山选手吗?
                  “哟,赤木。”两人朝赤木打招呼。
                  “杉山前辈,河田,你们来了。”赤木笑着回答。他分别向木暮和队友们介绍着彼此,“这是我的队友,杉山翔太前辈与河田雅史;这是我以前的同学,木暮公延。”
                  木暮公延?听到这个名字,杉山与河田同时有些惊讶。不过,他们惊讶的原因大不相同。杉山记得自己很久之前看过一篇漫画,作者似乎就叫这个名字。虽然他现在对漫画关注的少了,但那篇漫画的情节仍然令他记忆犹新。难道这个人,就是那篇漫画的作者吗?
                  “请问,您是漫画家木暮老师吗?”杉山试探着问。
                  “我是……”木暮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真的是您。”杉山露出惊喜的神情,“我以前看过您的作品,非常喜欢。”
                  杉山说出了漫画的名字,那是木暮获得过准入选奖的短篇作品。听到杉山的话,木暮很有几分受宠若惊,但他的心中还是掠过了一丝失落。他早已看淡了早年获得的荣耀,更在意的反倒是自己近期投入了大量心血的作品,因为那才能确切地反映他现有的真实水平如何,他对长篇漫画的掌控能力又如何。
                  “杉山先生,谢谢您。”尽管如此,木暮还是非常诚恳地道谢。那篇很多年前的漫画能让他人记忆至今,他真的很感激。
                  至于河田,他对木暮的印象则停留在更久更久之前,山王工业高中和湘北高中的比赛上。河田参加过的比赛无数,但那一场的每个细节都令他铭记至今。河田记得,比赛前夕看过的录像带上,赤木曾经替失误的队友阻挡了对手的进攻;而在与湘北高中的比赛结束后,还未从失败中回过神的河田无意瞥向湘北的队伍,他看到赤木和同一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赤木笑着,却也淌了满脸的泪。或许是那次的失败令河田难以忘怀,这无意间看到的一幕也印在了河田的记忆里。至于湘北那个穿着5号球衣的选手,好像就是叫木暮吧?
                  “木暮老师,您以前是湘北高中篮球部的成员吗?我们是不是打过一场比赛?”河田问。
                  “是的,河田先生……多亏您还记得我这个替补,真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木暮感到脸上的温度一下子上升了很多。国家队的主力中锋竟然会记得篮球场上的自己,木暮有种复杂的惊喜与不安。
                  当然,他并不知道河田记得自己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几个人都笑了,气氛变得很轻松。木暮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影响到他们,但他注意到赤木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于是他也就没有离开。看着赤木与两个队友聊着天,木暮能感到赤木一直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他推测他俩应该都是与赤木交好的朋友。木暮安心了许多。
                  这天毕竟不是休息日,杉山与河田坐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两人离开了大约十五分钟后,再次有人拜访了这间病房。
                  见到来人后,赤木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教练。”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赤木。”木暮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明白自己接下来不该在场,因此他识趣地走出门外。
                  房门关着,赤木和他的教练不知正说些什么。木暮独自踱到走廊尽头,此刻,深秋暮色已经染遍天地,空荡的树枝间,新现的寥寥银星一闪一闪。玻璃窗留了一条狭窄的开口,吹进来的风已经很冷了,刺得人的鼻腔微微发痛。热闹、轻松或沉重的外界环境消失后,只剩独自一人时,关于前路的迷茫再次在木暮的脑海中浮出。这些天,他心中的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的,也许他是该考虑换个工作了。
                  那么多次的失败都表明了,他的能力或许真的只有如此。这条路,或许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换个工作也好,他也许可以在某个设计公司找到工作,或者去学校当一个美术老师,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稳定,休息时间也比现在多出许多,而他非常渴望更多的业余时间。木暮知道,每年都会有大量漫画从业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退出漫画行业,他也不过将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罢了。冒险到了结束的时候,妥协也未必是坏事,他该对生活妥协了。
                  ……可是,为什么总有些不甘心呢?
                  木暮在原地站了很久,却始终无法做出决断,只是给自己增添了更多的烦恼。他甩了甩头发,重新凝神看向窗外,银色的月儿已经升起来了。木暮拿出手机看了看,原来自己已经在外面站了四十分钟。他走了回去,想看看赤木的教练是否已经离开。


                  IP属地:河南12楼2021-03-05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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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暮回到门前,房间里只剩下赤木一个人。他推门走进去,赤木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单。
                    “赤木。”木暮轻轻唤了一声,“你的教练回去了?”
                    “嗯,回去了。”赤木看上去仍然是怔怔的。
                    “教练刚才,对你说什么了吗?”
                    赤木转过头,看向木暮的脸:“他问我,有没有考虑过退役的事。”
                    “……退役?”这个词让木暮吃了一惊。难道说,赤木的伤已经严重到需要退役的程度了吗?
                    “是,退役。跟腱断裂即使在完全恢复后,运动员也很难恢复到受伤前的最佳状态。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主力球员。”说到这里时,赤木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凄然与无奈,“完全恢复大概需要一年的时间。教练说,到了明年,还不知道队伍成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会不会招收到实力更强的队员,即使我归队了,也未必能参加什么重要赛事。”
                    “……”木暮愣住了。他并非不知道赤木不是主力球员,但他没想到,赤木在队伍里竟是处于这样的位置。
                    “而且,我已经29岁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30岁了,这对于运动员是称不上年轻的。”赤木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其实教练说的有一定道理,即使我现在不选择退役,在队伍里也待不了几年了。”
                    “是吗……”
                    “还有,你应该还记得之前芦冢琉璃的事吧……”赤木压低了声音,似乎非常不愿提起这个名字。“那件事虽然澄清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影响。无论是在队内,还是外界。”他原本不准备对任何人谈起这些,可对方不是别人,而是木暮啊。
                    木暮的心紧了一紧。关于这些,他多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愿讲给赤木,给他徒增烦恼。可是,赤木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他意识到,赤木在队伍中非但地位不重要,他的人缘似乎也不是很好,从今天只有两个队友前来看望就能略知一二了。而那起“绯闻”,无疑加剧了这种状况。
                    “赤木……”木暮低声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退役呢?”无论这一整天聊了多少轻松的话题,这件事终究要横亘在眼前。它是逃不掉的,必须去面对的。
                    也许应该选择退役吧?篮球相关的行业还有很多,去大学或高中当教练也是很好的选择。即使现在是替补队员,前国家队选手的名号却还是拿得出手的,哪所学校不会抢着要人呢?无论怎样,似乎都比在人际关系不佳的队伍里枯坐冷板凳更好。何况,还不知道伤愈后,原有的水平能恢复几成。
                    赤木沉默了片刻。
                    “我没有。”赤木说。
                    “好不容易走上了篮球这条路,在真正无法走下去之前,我不想停下来。”
                    即使常年替补,即使不再年轻,即使人际关系不佳,即使不知道伤病会造成多大影响,也不想停下来。
                    离开医院后,木暮来到了他的工作室。他原本以为这扇门在很长时间内将不会被打开,可他还是回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做更多事情,仅仅是拿走了那个摆在书架里的镜框。回到家后,他打开灯,连窗帘都没合起就躺在了床上。他把镜框拿得很近,放在面前细细地看着。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天空蓝得澄澈,云彩白得悠然,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十二岁的小男孩脸上。两个人都穿着学校统一的白衬衫,一个是憨憨的苹果头,另一个是单调的黑色圆寸,看上去都有些土气。可是,他们却笑得比夏天的阳光更灿烂,像是不知道忧愁烦恼为何物。
                    ——赤木君,你想过放弃吗?
                    ——我没有,一次也没有。
                    TBC.


                    IP属地:河南13楼2021-03-05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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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木暮决定暂且把自己的问题放在重要但不紧急的位置,先不去考虑是否要换个工作。一方面,这件事确实还无需太急于做出决定,他或许需要再好好地等一等、想一想;另一方面,他想先多去陪陪赤木,赤木的情况比自己严重得多。从赤木的眼神偶尔透露出的感情中,他看得出他有多希望能见到自己。
                      不过,木暮也不全是为了赤木。直到现在,那天晚上听到的“我没有”,依然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着。每一想起,惊诧、敬佩、喜悦、感动交织的情绪就会震颤着他的心,让他几乎要流下泪水。原来,那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坚忍与沉毅,依然在赤木身上完好地存在着,自己也依然能像十二岁时那样,从赤木身上感受到力量。他和赤木,就像两个同在黑暗中跋涉的行人,前路晦暗迷濛、荆棘丛生,而恰与自己同行的那人手里提着一盏如豆小灯,他便也想跟上那人的脚步,去获得一点亮光与温暖,直到走到前方某个明亮的地方。
                      赤木出院后,回到了自己在东京的住处,他的父亲和妹妹都回去工作了,只留下母亲照顾行动尚还不便的他。木暮常去的地方,也自然换成了赤木的住处。第一次走进这座一户建时,木暮不禁在心中微微惊叹:赤木的房间陈设竟然还像从前那样简单整洁,简直不像一个单身男性。
                      对于木暮的到来,赤木的母亲一直都非常感激。每次见到木暮,她总会拿出很多好吃的,热情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很多话,简直像把木暮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木暮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和的他很快就适应了。实际上,赤木母亲的心里确实有类似的想法:儿子遇到这样严重的伤病时,经常来陪他的朋友,对他们全家一定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公延啊,看你的手上有不少茧子,和阿刚一样呢。你也是因为打篮球留下来的吗?”一次,赤木的母亲这样问道。
                      “不是的,阿姨,这些是画画时握笔留下来的。”木暮难为情地笑了笑,“我现在打篮球的次数已经比以前少多了。”
                      “原来,你们的工作也这么不容易啊!”这个依然端庄秀丽的中年女性若有所思地感慨道,“记得我上高中时,手上也没有磨出茧子呢——当然,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啦。”
                      不过,有的时候,趁着赤木不在身旁,赤木的母亲也会说到让木暮有些为难的话题,那就是赤木今后的去向问题。
                      “公延,你帮我劝劝那孩子吧!不管怎么看,他都应该退役才对,可他总是不听劝。唉,阿刚这孩子,从小就特别倔。”说着,她叹了一口气。从上学时起,懂事的长子一直都很守规矩,让人能够放得下心,可他在一些问题面前却很有自己的坚持。坚持当然不是坏事,那时的阿刚是个品学兼优的听话学生,所以即使自己和他父亲不是很能理解他对某些事的狂热,也都由着他去折腾了。可现在的事却并非无关紧要,退役明显是更好的选择,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阿姨,赤木他很喜欢篮球,继续把篮球作为职业,也许他才能过得更加开心吧。”木暮只能这样说。
                      “可是,一直当替补,有什么开心的呢?”说到这里,赤木的母亲不禁有些难过。她不敢把这话说给赤木听,可木暮也不是外人,于是她就直接说出来了。儿子能走到这一步,她很为他感到骄傲,可她也很清楚,阿刚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得到的回报又是多少。一想起阿刚在队伍里存在的其他问题,她总是特别心疼。“公延,他肯定很听你的话,你去说说他吧!”她抬起头央求道。
                      木暮想说其实赤木不一定会听自己的话,可他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位母亲眼中的难过与恳求,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真正和赤木单独相处时,他自然不会这样说。那是个晴朗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倾洒下来,秋末冬初的东京也因此带上了点暖意。二楼的阳台上,赤木坐着轮椅,木暮站在他身边,若有若无的风儿轻轻吹拂着他们。
                      “赤木,你妈妈很担心你呢。”木暮说。
                      赤木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是不是让你劝我退役了?”
                      “确实是,你都猜到了?”木暮有些惊讶。
                      赤木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已经对我说过很多次了。其实,我不是不理解她的想法,我知道,她也是为我好。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就这样退役,所以就没法按她说的来做了。”他自然懂得母亲的苦心,可这样频繁的规劝也让他很有些心累。
                      木暮低下头,对赤木露出了一个安抚般的笑容,然后把手轻轻地放在赤木肩上:“我明白。你可以和她好好沟通一下,对她说说你的想法和感受,这样她也能放心得多吧。”
                      木暮的手很快就离开了。赤木明白,他并不准备像母亲一样劝自己。其实,河田与杉山之前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得到自己的回答后,他俩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态度,或许只是出于尊重,所以不愿干涉自己的决定,他们未必就真的认可自己的选择。尽管赤木明白朋友们的好意,但似乎只有木暮,才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心情、支持他的做法。虽然赤木不会因为旁人而改变原本的决定,可是能得到这份珍贵的理解与支持,他非常感激木暮。他觉得这对自己很重要。
                      “不过,赤木……”木暮的话却似乎没有说完,“你在国家队里,会不会也有不太开心的时候呢?”
                      赤木沉默了片刻。“有的时候,会吧。”说完这话后,两个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别担心……你还记得,上次的杉山前辈吗?他之前一直是主力球员,自从河田来了之后,他上场的机会减少了很多,但他从没有任何情绪,而且依然非常努力。我很佩服他,希望能像他一样。”这是赤木第一次向他人坦言这些话,除去身旁安静的阳光与清风,木暮似乎也是唯一的倾听者人选了。
                      “……”木暮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其实……看到杉山前辈时,我总会想到你。”赤木低低地接着说下去,“我以前从没想过你的心情,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了啊。有时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们还在一支队伍就好了。”一吐心声让赤木很轻松,可他又莫名地难为情,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因此,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白亮亮的阳光,丝毫不敢转过头。
                      木暮愣住了,一股热流淌进了他的心。原来,和自己也有关吗?原来,自己也算是给过赤木什么吗?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从赤木这里单方面地得到过力量。他的心中瞬间盈满了难以名状的感动与喜悦,既为了赤木,也为了自己。
                      “……谢谢。”
                      “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两个人沉默了,他们的脸都有些发热。过了一会儿,木暮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赤木说好,这个话题就算是结束了。
                      国家队训练的休息日,杉山与河田有时会来看望赤木,顺便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每到这时,这座房子总会变得热闹许多,赤木的母亲对此很是欣慰,她很欢迎他们的到来。
                      “木暮老师,我最近看了您的《WISHES》,真的很感动。”那天,几个年轻人在客厅里聊天时,杉山忽然看向木暮,对他这样说。
                      木暮有些惊讶。《WISHES》是他的第二部连载漫画,现在看来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忽然被这样提起来,木暮既是开心,又是愧不敢当。
                      “谢谢您,杉山先生。”木暮诚恳地说,“《WISHES》是比较早的作品,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喜欢《WISHES》。”赤木忽然接过话,“这部漫画的结构和创意,都非常吸引人。”他对杉山谈起了自己的阅读感想,神态间似乎还带着点骄傲与自豪。木暮听得有些愣,真想不到,赤木竟然会把情节记得这么清楚,自己似乎也很少见到这家伙这么滔滔不绝。
                      一旁,河田也有些愣。他自己不怎么关注漫画,在他的印象里,戴眼镜的人似乎更容易和漫画产生联系,比如杉山和木暮。可是,赤木这家伙,不管怎么看都不像看过很多漫画的人啊!也许,他只看过木暮的作品,也说不定?
                      “河田,你看过这部漫画吗?”注意到了河田的表情变化,赤木和杉山停止了讨论。
                      “啊……我还没有。”河田仍然没回过神似的,“不过我记得,我们高中的深津很喜欢漫画,他家里有很多单行本。”
                      赤木和木暮当然不可能忘记深津,杉山也记得当时山王工业高中的队长。几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回到自己的公寓后,赤木谈起《WISHES》时,他眉眼间的骄傲与自豪,仍然不时地浮现在木暮眼前。赤木他,是为谁而骄傲呢?想到这个,木暮总有种微妙而隐秘的欣喜。他忽然想起,阿真是从不看漫画的。哦,阿真,和她已经分开了多久呢?木暮也曾盼望她能看看自己的漫画,尽管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时间与迁徙的候鸟一同匆匆而过,赤木腿上的石膏由长变短,等到他换上了跟腱靴,用双拐支撑着自己站立起来时,已经到了年末。看到赤木重新比自己高出一大截,木暮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最近,赤木常常会去复健中心进行一些康复运动与治疗。用双拐行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向医生提出了脱离拐杖的请求,医生对他说,可以先尝试短时间不用拐杖,慢慢加长每次独立行走的时间。
                      第一次尝试独立行走,是在复健中心内进行。那天,赤木的母亲和木暮都在场。赤木的母亲很是紧张不安,毕竟如果一不留神、有什么磕磕碰碰,很容易造成二次断裂,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发生。木暮也不无担忧,但他明白,赤木是想在这一年结束前,完成这项对他或许不太容易的任务——至少要克服心理上的难关。因此纵是再不放心,木暮也只是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赤木的一举一动。
                      赤木把拐杖交给医生,然后扶上了用于借力的双杠。他扶着双杠慢慢地走着,到达尽头时,木暮的心也悬了起来。他看到赤木停了下来,似乎也在犹豫,是否要迈出下一步。可是就在下一瞬间,赤木走了出去。他的步伐迈得不大,整个人看上去稳稳的,庞大的躯体虽不至于摇摇晃晃,但却以一种难以想象缓慢速度,一步、一步、一步地走着。此间的感受,艰难或是奇妙,也许只有他自己能懂。这个最为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并不轻松,身体每一根运动的线条都带着生涩与笨拙。让人几乎难以想象,这个如同学步孩童般的人,将来是要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拿下许多个篮板球的。
                      赤木走到这个房间的尽头,然后又走了回来。短短的折返路程,他用了很长时间。医生将双拐交给他,向他表示祝贺;赤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向医生道谢,然后转过头,朝另外两个人露出微笑。赤木的母亲激动地跑上前去,几乎要喜极而泣;木暮也跟了过来,他已经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忍下了不久前就要溢出的泪水。他忽然很想给赤木一个拥抱,但终于没有这样做,只是拍了拍赤木的肩膀。
                      那句“我没有”中的力量,已经在这段短暂而漫长的路程中,再次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赤木,你知道吗?如果没有听到你的那句话,也许我那天晚上就会给编辑打电话,解除接下来的合同吧。
                      ——也许,我也还能走下去。像你一样、和你一起,迈出下一步,走下去。
                      TBC.


                      IP属地:河南14楼2021-03-08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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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暮多少明白赤木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吃力——长裤的遮盖下,赤木的左腿因为长时间没有运动,肌肉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萎缩,现在,已经能够明显看出他的两条腿粗细不同了。他记得曾经很多次见到过赤木低下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两条腿,脸上却不动声色,看不出类似于忧心、畏怯、焦虑的情绪。木暮曾经担忧地问过他这个问题,赤木只是平静地回答,如果按要求好好完成康复训练,左腿会恢复原状的。
                        他的心中真的是这样笃定、耐心吗?木暮不知道。直到那天看过赤木练习走路,木暮终于明白,他确是准备好了去克服一切可能出现的困难。那天晚上,赤木走路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当时的感动与震撼也不减分毫地持续着。同时,他想,自己一定要陪着赤木走完这段最艰难的路。
                        睡前,木暮却又忽然想起了阿真。和阿真在一起时,似乎很少会体验到这种充满活力与力量的感受。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最近,木暮渐渐明白过来,分开对他们俩或许才是更现实、更合适的选择,他之前只是因为难过,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罢了。想到这个,木暮有些轻松,又有些怅然。
                        新年就要到来了,赤木的父亲和妹妹来到了东京,一家人在赤木的住处度过这个新年。而木暮坐上了回神奈川的列车,他也很想念自己的父母。
                        木暮在车厢内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后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木暮看到她们统一的深蓝色大衣上别着东京某所国中的校徽,他猜测她们应该是家住外地、但在东京上学的学生。
                        很快,列车发动了。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木暮没有留意,只是侧头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
                        “小茜,绘画部今年的最后一次活动,就数你的作品最棒了,连学姐们都没法不承认呢。”一个女孩说。
                        “学姐们的画也很棒呀!其实我是受到《BLUE MOUNTION》的启发,才会画出那幅画的啦,这个给学姐们也说过了。”另一个女孩说。
                        《BLUE MOUNTION》?这个名字让木暮的心轻轻一颤,但他仍然没有转过头。
                        “哦,原来是木暮老师的《BLUE MOUNTION》呀!我也很喜欢这部漫画!”
                        “对吧!”说起这个话题,被唤作小茜的女孩来了兴致,她从书包中翻出一本书,激动地拿给另一个女孩看。木暮的余光注意到,那是不久前发售的单行本最后一卷。“这个结局真的好棒啊!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完结,以后再也看不到新一话了,好舍不得呀。”女孩的声音很难过,看样子,她大概是这部漫画的忠实粉丝,直到现在还没有从漫画完结的失落与寂寞中走出来。
                        “唉,我也很舍不得……不过,木暮老师应该还会有新作吧。”
                        “希望会的……好想快点看到老师的新作。他的所有作品,我都收集到了。”
                        “哦——”小茜的同伴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感叹,“怪不得,总觉得你的画风有点眼熟,原来是因为这个。”
                        “对呀,我很喜欢木暮老师的风格,所以一直在学习他。虽然说将来肯定要创造自己的风格,不过在那之前,难免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啦……”小茜的声音稍有些难为情,但其中,更多的是向往、崇拜与憧憬,“我真的很喜欢木暮老师,总有一天,我要画出他那样的漫画。”
                        木暮仍然没有转过头,他的心潮已经渐渐平静,脸上的热度却还没有褪去。保持着这个不太自然的动作,他的脖子已经稍有些酸麻,他却毫不知觉。
                        总有一天,我要画出那样的漫画——很久之前,木暮也曾在心中默念过这样的话语。他希望能够追赶上的,是漫画界真正闪闪发亮的大前辈,还有他们伟大的杰作。而现在,自己是否也成了别人眼中追赶的对象呢?当然,木暮很清楚,自己那被迫腰斩的作品还远不如现今的同类型漫画,更不必说前辈们的代表作,这两个女孩只是不知道漫画完结的内情。可自己,是否离当初的目标近一些了呢?
                        自己的作品,未必能在时间的大浪淘沙中留下来。但至少,这一刻,它留在了这两个女孩的心中。
                        木暮这才发现,从前只顾低头赶路,却忘了停下来看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么远。
                        “小茜,肯定会有这一天的。”小茜的同伴真诚地说,“你肯定会成为一个漫画家的。”
                        “我一定会努力的。”小茜认真地点头,但随即,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落,“不过,唉,我的家人肯定会反对。”
                        “……是因为你哥哥吗?”同伴小心翼翼地发问。
                        “对呀……以前,爸爸妈妈是支持哥哥画漫画的,可他快到三十岁了,一直都没能在杂志上连载漫画,还弄出了一身病,他们就说什么都不让哥哥再画下去了。”女孩的语气很忧伤,“哥哥已经找到其他工作了。其实我明白他是真的喜欢画画,可现在,就连哥哥都劝我别把漫画当作职业。”
                        同伴安慰着小茜,小茜表示自己会坚持下去。她们的对面,木暮却听得微微发怔。尽管他明白这种事并不罕见,心中却还是不住地难过。小茜的哥哥,不够努力吗?没有才华吗?未必是如此吧。木暮仿佛能体会到那个人屡战屡败、失去了年轻与健康、终于下定决心结束这场冒险时,那份无望与无奈的心情。可是,他又不敢说自己真的能懂。
                        因为,自己实在比他幸运多了。其实自己比很多人更加幸运。
                        列车到站后,乘客们纷纷下了车。车站熙熙攘攘,两个女孩很快就消失不见。尽管木暮甚至没有仔细看过她们的长相,可他却牢牢记住了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国中生。
                        她们的话,连同赤木练习走路时的身影,成了他在这个新年里,最好的礼物。
                        比起以前,木暮待在家中的时间变长了很多。不过,两个星期后,他还是回到了东京。按理说,现在的他没有工作在身,本没有必要急着回去,但他还有一个记挂着的人在那里。他是要去陪着他的。
                        再次来到赤木的住处时,这栋建筑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家人也是刚刚离开。他们原本不放心让他独自留在这里,但赤木坚持说,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打理好日常起居。
                        “忽然觉得,这里真是有些空呢。”木暮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偌大的客厅,“赤木,你以前一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有这种感觉?”
                        “我吗?还好吧。”听到这样的回答,木暮忍不住笑了,赤木这家伙对这种事果然是不敏感的呀。
                        “现在,还是要去复健中心的吧?”
                        “嗯,现在每天都要去,回来之后也要进行一些自行的复健练习。”
                        木暮点点头。他拉开外套的拉链,从内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织物。“赤木,这个给你。希望你能复健顺利。”他说着,略微羞赧而自嘲地笑了起来:“虽然明知道浅草寺就在东京,但还是想为你求一个啊。”
                        赤木接过这枚御守,将它握在手心里。“谢谢。”他凝视着木暮的脸,想象着他站在神社中,闭着眼睛默念自己的名字时的模样。赤木的心轻轻一动。就在这时,木暮移开的视线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木暮,稍等一下。”赤木说着,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很快,他走了出来。
                        “这个给你。”赤木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给木暮。
                        “这是……数位板?”木暮惊讶地抬起了头。
                        “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数位板,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用到这个。”赤木的神色有些局促。
                        “你是怎么知道有这种工具的?”木暮知道,包括他自己在内,钢笔还是大多数漫画家的作画方式,数位板仅仅在小范围内有人使用。一个与漫画行业毫不沾边的人,怎么会了解到数位板呢?
                        “我在网络上查了查,发现有些漫画家会使用数位板,这种工具似乎挺方便的。虽然不知道你是否需要,但还是想给你买一个……也许,你可以试一试。”赤木说。他的内心稍感不安,只怕自己这个外行自作主张的做法会引起对方反感。
                        木暮微微抬头,看着对方的脸。不知怎的,他耳边忽然响起了列车上的对话,“希望能看到木暮老师的新作。”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好的礼物,可他没想到,赤木给他的还有更多。
                        和在复健中心那次一样,木暮再次想要张开手臂拥抱赤木。但他依然没有这样做,仅仅是望着赤木露出微笑。
                        “谢谢你,我会学一学的。”
                        医生对赤木说,现在的他需要更多地走路。于是,赤木每天都是徒步走到复健中心。好在,那个地方离他的住处并不算远,即使徒步来回,也不至于给新长出的跟腱造成太大负担。
                        每天,木暮都会走在他的身旁,陪同他一起到达复健中心,在那里待上一下午后,两个人再一起走回来。很多次,两个人的晚饭也在赤木家一起解决了。赤木觉得他们这样仿若回到了学生时代,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不过,赤木没有忘记,木暮还有他自己的工作。当他问起木暮这个问题时,木暮看似轻松地摆手笑了笑:“接下来要画的,现在还没有思路。没事——别看我这样,我也还有点积蓄呢。”
                        有时,两个人吃完晚饭后,木暮会再待上一段时间,这才回自己的住处。木暮离开后,赤木总觉得房间里没了那个人的身影和笑语,似乎是少了点什么,他这才明白,木暮说的空荡是怎样一种感觉。木暮在身边时,他总能感到放松、舒适与温暖,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让他在每天睡前都暗暗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赤木在队伍里的朋友们和木暮渐渐熟悉了起来。杉山与河田每次来看望赤木时,和木暮聊的都很开心。
                        那家伙啊,果然很容易和人成为朋友呢,从国中时起就是这样了。赤木望着旁边的三个人,暗暗想到。
                        最近,杉山和木暮似乎很是投缘。据杉山说,他已经看完了木暮的所有作品。“木暮老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漫画中的角色,常常会表达一些观点或者感悟。这些想法,都是你有过的吗?”某次,杉山这样问道。
                        “杉山先生,对于我个人的话,在创作初期,角色基本上都是我个人感受的表达者。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后,角色说的话,与他自己的经历、立场、人格的关系更大。不过,尽管如此,角色们的想法,也一定是经过作者本人思考的,无论作者是否认同。”木暮说。
                        “原来是这样……”杉山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现在总算明白一点了。木暮老师,我以前总觉得那些藏在纸张背后的作者们很神秘,见到了你才知道,原来漫画家也很好相处啊。”
                        “那两个家伙,又在说我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了。”河田坐在赤木身边,面无表情地摊开了手。
                        赤木却没有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木暮和杉山。这两个人都戴着眼镜,气质有种微妙的相似,举手投足也都透着文雅。他们这样亲密地坐在一起交谈,看上去还真是搭调,可赤木又觉得很不舒服。杉山前辈,比自己清秀多了吧?不知道为什么,赤木并不希望杉山前辈这样关注木暮的漫画,也不希望他们走得太近。
                        自己怎么能这样!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怀着何种心情时,赤木吃了一惊。自己怎么能嫉妒杉山前辈?木暮是自己的朋友没错,可杉山前辈也是自己的朋友啊!这些年,杉山前辈一直那么照顾自己,自己也很敬佩他,甚至会因为他而想到木暮……现在,怎么能不希望前辈和木暮关系变得亲密?赤木在心中不住地责备着自己。
                        当天晚上,赤木躺在床上时,还在想着这件事。他不理解那种嫉妒的来由,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有那样的想法。尽管如此,想到明天还能见到木暮,他又感到了一点隐秘的安心与满足,于是便不再纠结那个问题,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除此之外,平常与木暮相处时,赤木的心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下午出门时,冬季晴天清透的阳光暖暖地笼罩了这座城市。洁净的路面、空荡的树枝,全都撒上了一层金粉;桥梁下的河面,浮动着一闪一闪的粼粼微光;就连木暮的头发和眉毛,也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又炫目,又柔和。
                        每当侧过头同木暮说话时,他的模样映入眼帘,赤木就再难移开视线。他看到木暮细碎的额发在行走带来的微风中一晃一晃,他好看的眉弓完整地露了出来,本是浓黑的颜色,尾端却被阳光映得淡了。不知为何,赤木时常有种冲动,想要抬手去摸一摸他额前的头发,看看是否像想象中那样柔软;想要把他揽进怀里,低下头亲吻那双温润的眉毛。
                        这样的冲动出现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转瞬即逝。过后,赤木回想起彼时的感觉,只是感到迷惑不解,以及些微的不安。当然,他确信自己不可能真的做出那些举动,于是也就没再细想。


                        IP属地:河南15楼2021-03-14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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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了好些天之后,厚重的灰云再次出现在这座城市上空,接下来,便是淅淅沥沥、冷入骨髓的冬雨。这天,回到赤木的住处后,天色自然早已黑透,吃过晚饭后,窗外的雨依然不止歇地点点滴滴。木暮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竟然萌生了不愿离开、想要一直留在这里的心情。他随即在心中嘲笑自己的任性。
                          赤木也坐了过来。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这样自然很舒服,可是,在冷冷的雨夜里,紧紧依偎着对方温暖的身体,似乎也不错。
                          “外面真冷啊。”木暮叹道,“都不想出门了。”
                          “要不,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我去给你整理客房。”赤木说。他的内心平静而坦荡,仅仅是真诚地邀请留宿,完全没有联想到任何无关的事。
                          “算了。”木暮笑了笑,“等雨小一点,我就回去吧。”
                          雨夜仿佛漫长得没有边际,可以任由他们消磨。两个人随意地聊了起来,话题转了几个圈,来到了木暮的漫画上。
                          “木暮,关于《BLUE MOUNTION》,我一直都有个疑问。红叶在第二十话里,说过未来某天或许会再次回去,但直到完结,他们都还在旅途中。我本来以为,之后的故事线会再次回到他们的故居。”
                          木暮看了赤木一眼,他的目光动了动,然后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的确,我一开始也是想让他们再次回到故居的……其实,这部漫画是被腰斩的,所以只能在这里结束,之后的情节都没法展现了。不过,把那句话看成漫长旅途中一个遥远的目标,或许也是合理的吧。”
                          “腰斩?”赤木愣住了,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怎么会这样?”
                          “对呀,就是这样的。”木暮平静而柔和地笑了笑,像是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它是被腰斩才不得不完结的。赤木,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杂志前面的作品顺位,《BLUE MOUNTION》一直都很靠后,编辑部当然会砍掉它。”
                          赤木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眼中精彩的作品,竟是以这种方式被迫结束的。此刻,让他更为心惊的却是最后一话刊登的时间,正是在自己练习受伤之前。也就是说,木暮是在漫画刚刚结束不久后赶到医院的。作品被腰斩,一定是非常让人难受的事吧,可是他却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只是带着他一贯温柔平和的笑容,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心中的低落与伤痛,是怎么排解的?一直都是木暮在为自己分担忧愁。关于他的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木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木暮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木暮淡淡地开口:“人气这种事,没办法的。赤木你知道吗?我的前几部漫画都是被迫结束的——你别说出去哦。其实,在这之前,我也多少有心理准备了吧。”
                          赤木怔怔地看着木暮,木暮低下头,不去和他视线相接。他这才知道,这些年,木暮的生活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赤木很想说,在我看来,你的作品非常优秀,可他又觉得,语言在此时是苍白无力的,完全无法抚平木暮的失意与挫败感。而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让自己的事给他增添了更多负担与烦恼。
                          “好啦,赤木。”木暮拍了拍他的手臂。“没事的。”
                          赤木回过神来,他想暂时换个话题。“啊……对了,记得之前给你的女朋友寄过你的画,她觉得怎么样?最近,好像没听你提过这些。”赤木没忘记木暮还有女朋友的事。
                          木暮的动作似乎短暂地定了一定。过了几秒,他盯着地面,缓慢的开口:“和她……已经分手了。不过,她说她很喜欢那些画。”
                          比方才更加剧烈的震惊击中了赤木。他们,竟然分手了?和自己有关吗?毕竟自己曾经拿走了他们的电影票根,那个女孩应该会知道这件事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赤木感到自己发声几乎有些困难。
                          “我出院不久之后,她提出了分手。”
                          “你……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赤木再次问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了。他看得出木暮对那个女孩有多认真,分手后,木暮不知道该有多难过。自己却只顾着训练,对他的事仍然一无所知。赤木这才明白,前段时间里,生病、失恋、漫画腰斩——木暮心中的伤痛有多么沉重,他又是多么隐忍。这样的人本该疲惫不堪,正需要安静休息与旁人的安抚,可他竟然能够反过来安抚自己!
                          木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仅仅是望着赤木笑了。这笑容是多么熟悉,温柔、无奈,又带着些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赤木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笑容让他无比心疼,简直想要拥进臂弯里,只怕自己的力气伤害到他。可他又觉得自己几乎无法面对。
                          “算了,其实我现在基本上想明白了……不说我的事了,赤木,你这些年有过女朋友吗?”木暮倚在沙发靠背上,懒散而放松地发问。
                          “没有。”赤木呆呆地回答。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好吧。”木暮再次笑了起来,“上学的时候,总是难以想象你谈恋爱的样子,想不到你还真的没有过啊。”
                          雨势变小了些,木暮提出要回去了。赤木坚持要送他,木暮也没有强行推辞。从木暮的住处回来的路上,雨几乎停止了,只剩下一线线若有若无的雨丝。抬起头,夜空被浓云覆盖着,透不出一丝星月清光。风儿潮湿而寒冷,仿佛能够吹透行人厚厚的外衣。它也吹进了赤木的心,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从未想过的事。
                          将近三十年来,赤木一直都没有开窍的事,就在此刻发生了。
                          他似乎喜欢上了木暮。对木暮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友谊那样简单了。
                          原来自己竟然会喜欢男性吗?赤木还没来得及为这件事而惊讶,他随即意识到,同为男性的自己,如果将这份爱意表达出来,是会给木暮带来很大麻烦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已经亏欠木暮太多,所以再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了。
                          ……木暮,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TBC.
                          这篇文的时间线是在2001年左右,所以文中才会有那段关于数位板的描述,希望不会太不合理orz


                          IP属地:河南16楼2021-03-14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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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发现自己喜欢上木暮后,那些喜悦、期待、冲动、嫉妒都得到了解释,也因此以更加猛烈的势头,在每一次见到木暮时,变得愈发清晰、灼热。
                            对这个粗线条的人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单调规律的生活之外的,爱情的快乐。他会因为往常很难注意到的小事而心动、欣喜,又会因为它们而不安或失落。如果这份感情变成双向,他一定能获得比现在多出许多的快乐与幸福,可他却什么也不准备做。
                            准确地说,他决定主动拉开和木暮的距离。
                            赤木知道,木暮曾经有过女朋友。所以,发现身旁的男性好友对自己怀有特殊情感,他一定会感到困扰,甚至会很厌恶。自从那天晚上知道了木暮前些时间经历过什么事之后,赤木认定自己给他带去了很多负担与烦恼,而他再也不想伤害木暮了,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心情流露出去。
                            当然,他也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和木暮相处,只是绝不越过友谊的界限。如果是个自持到可以完美地压抑自己的感情的人,应该这样做吧?可是每次见到木暮时,他的视线与心都会难以控制地被木暮吸引,喜欢的心情在胸腔内砰砰鼓动着,抑制住它简直像抑制自己的心跳一般困难、痛苦。赤木很怕自己未来某天会藏不住这个秘密,以至于真的对木暮造成某种伤害,所以他想,自己或许应该与木暮离得远一些。
                            下定这个决心后,赤木决定说些什么。
                            “木暮,我现在基本上可以正常行走了,所以……以后,我一个人去复健中心也没问题。”某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赤木这样说。
                            “是吗……”木暮愣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和你一起吧,我现在也没有其他事。”
                            “你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画画了吧?是不是需要开始下一部作品了?”
                            木暮沉默了片刻。“确实是……不过,构思好一部漫画是需要时间的。我现在还在搜集资料,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被腰斩了。”
                            赤木在心中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明明想着不能再伤害木暮,却还是说到了让他伤心的话题,自己怎么这么笨!他看到木暮微微垂着眼帘,心疼得无以复加,简直让人想要把他搂进怀里,揉揉他的头发。他真的舍不得让木暮这么难过。
                            “木暮,那,你能对我讲讲你现有的想法吗?”搂进怀里自然是不可能的,赤木只是站在木暮身旁,身体朝他微微倾着,小心而诚恳地问出了这句话。
                            木暮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了。“嗯,现在确实有几个想画的题材呢。不过,赤木你可不能说出去哦。”
                            结果,这天晚上,木暮在赤木这里待到比平时更晚的时间,赤木才把他送回家去。回到住处后,木暮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依然不断地浮现在眼前,让赤木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想到自己或许让木暮开心了一下,赤木感到了很大安慰。不过,赤木也知道自己不能直接让木暮不要再来找他了。
                            平常,两个人都会在赤木的住处待上一段时间;而最近,吃完晚饭后,赤木就会主动提出送木暮回去。去往那栋公寓的路上,他俩也是在一起,木暮应该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故意疏远他吧?赤木掩耳盗铃地想。进行复健训练之余,木暮有时会提出和赤木一起在外面逛逛,赤木总是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他。一次两次,木暮仍去问他;次数多了,木暮也就不再提起。
                            赤木看得出来,木暮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他意识到,木暮也希望自己能多陪陪他,毕竟在东京,他也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亲密的旧友。这个发现让赤木又惊喜又怅然,又心疼又自责。这本是属于朋友的义务范围,可他却因为那种特殊的情感而无法完成。
                            只是,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赤木仍然无法把自己的思绪从木暮身上彻底切断。无法见到这个人时,他的画就成了最好的寄托品。赤木的住处有木暮的全部作品,他把它们从书房搬到了卧室,每天睡前,都会把那些开本不大的册子捧在手心,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欣赏。木暮的读者中,可能再没有人像赤木看得这样仔细了。这些漫画已经不止是漫画本身,在赤木眼里,它们带上了一层神秘、隐约而柔和的光芒。看着那些精美的黑白画面,赤木想,木暮究竟是怎样画出来的呢?这个自己从小就认识的家伙,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人啊!这样想着,喜欢的心情中又增添了几分敬慕,甚至是崇拜,于是在赤木心中,木暮也带上了同样的光芒。他几近痴迷、毫不厌倦地盯着漫画中的人物特写看,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纸张,那样子仿佛是在触碰木暮的脸。
                            在木暮身旁,赤木尚可维持平静的姿态;独自一人时,赤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做。
                            同时,赤木发现另一种强烈的感情在他的心中快速地蔓延开来,那就是嫉妒。听木暮说,他曾经画过他的前女友。那么,他的眼睛曾经无数次地凝视着她吧?专注地、仅仅凝视着她一个人。然后,那只神奇的、神秘的、能够开出花朵的手,就会画下他眼中她的样子。他们曾经有那么多美好的、自己不知道的过往,她是多么的幸福啊!每次想到这里,赤木的心就会酸涩得生疼。
                            “杉山先生,这是你新买的吗?”木暮指着杉山手中那台小巧的深蓝色相机问道。
                            “是啊。”杉山笑了两声,“最近想学拍照。”这段时间,国家队的训练变得紧张了很多,虽然与赤木暂时无关,但他的队友们却忙碌了很多。这次的休息日,只有杉山一个人来到赤木的住处,而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几个星期前了。
                            “拍照?”
                            “对,看了木暮老师的作品,自己也想拍出点什么好看的东西来。不过,我也只是有时间才会玩玩。”杉山再次呵呵笑了两声,他不知道,赤木的心暗自酸涩了一下。
                            “这样也很好啊。杉山先生一般都拍什么呢?”
                            “景物……之类的吧?”杉山回忆般地皱起了眉头,“有时候也拍人,练习对象是我弟弟。”
                            木暮笑得弯起了眼睛,“真的啊?那,杉山先生,能不能给我也拍一张试试?”
                            “可能会让木暮老师失望。”杉山反倒显得有些拘谨了,“我现在拍照技术很糟糕的,我弟弟一直嫌弃的不得了。”
                            “怎么会呢?”木暮笑着摇了摇头,他说着拉过了赤木的衣袖,“赤木你也来,让杉山先生拍一张合影吧。”
                            在一旁默默看着木暮和杉山交谈正欢,赤木原本沉浸在自己不可告人的心绪中,忽然被木暮拉到身旁,赤木有些意外,“诶?”
                            “我是说,让杉山先生给我们拍一张合影吧。赤木,你可不要说你不喜欢照相啊。”木暮看着那张还没回过神的脸,哭笑不得地说。
                            “啊,好。”赤木这才愣愣地点了点头,“杉山前辈,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杉山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你们愿意让我练习拍照啊。”
                            三个人走出房门,来到院子中,寻找一个适合拍照的地方。晴朗的冬日里,阳光不算明媚,淡薄,却又明亮。天空和云彩也是淡淡的,让人抬头望去便觉心情舒畅。他们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棵小树,叶片早已落尽,但枝干的形状却匀称而优美,他们决定就在这棵树旁拍照。
                            木暮和杉山在自家院中走来走去时,赤木仅仅是跟着他们,什么也没有说。要和木暮合影吗?真是太好了,他们上次合影,应该还是高中毕业时。仅仅在一起拍一张照片,没什么不应该的吧?赤木再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无法不去喜欢木暮,而现在,他也就暂且放任自己的心无人知晓地欣喜、期待着。
                            两个人在树旁站好,距离不远也不近。杉山后退了几步,让他们都笑一笑,然后按下了快门。于是他们二十九岁的笑容,连同那棵和他们一起站在阳光下的树,一同留在了胶片上。


                            IP属地:河南17楼2021-03-19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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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到了中旬,天气已开始渐渐回暖。这几天,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寒潮,冷风再次刮过这个城市,紧接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从铅灰色天空中落了下来。这场绵绵的小雪下下停停,似乎没有结束的意思。
                              “赤木,这几天在路上走,一定要小心啊。”木暮不无担忧地说,“如果再次滑倒可就不好办了。幸好,每天出门时,路上的冰都被清理干净了。”
                              “嗯,我知道。”赤木点点头。尽管木暮已经提醒过他好几次这件事了,他还是在心中非常幸福地接受了木暮的关心。
                              到了情人节那天,从早上开始,细碎的小雪却忽然变大了。纯白的雪花一层层堆积着,这座复杂忙碌的城市仿佛变得童话般单纯可爱。早上醒来后,木暮怔怔地立在窗前,说不清是被雪景吸引,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他记得自己小时候非常喜欢雪,每次见到下雪,都会特别兴奋。而现在,看到雪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出行会不方便,这让他轻轻叹了口气。
                              木暮看了一眼床头的日历,啊,情人节。虽然这个节日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又看了一眼床头摆着的另外两个镜框,那里分别是他和赤木在十二岁和二十九岁的合影。想起今天依然可以见到这个人,木暮不由得微微笑了。
                              自从开始下雪,赤木去复健中心的方式就换成了驾车,木暮依然每天陪同他一起。这天,木暮却对赤木说,自己下午有点别的事情,等到复健训练结束,自己还会再来。赤木点点头说,好。
                              整个下午的训练,赤木都有点心不在焉。情人节的事情,会是什么呢?木暮又认识了其他女孩吗?也许是吧,他一定是非常受女性欢迎的人,自己也应该为他感到高兴。这样看来,以后真的不能让木暮再来陪自己了。何况,自己早已能够正常行走。
                              想着想着,赤木的心竟然渐渐安定了下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见不到木暮,他将再难体会到那些幸福的感受,但那些酸涩、矛盾与痛苦说不定也会随之消失。从此,他和木暮会再度回到从前的状态,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会为他默默祝福,绝不会有任何打扰。而如果木暮有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尽力帮他。
                              这天的训练快到尾声时,赤木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口,被灯光渲染得略显浑浊的夜色中,依然飘落着白羽般的雪片。他低下头,却发现场地外那个熟悉的位置不再空荡,是木暮回来了。赤木顿时眼前一亮,整个下午的思绪瞬间烟消云散。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赤木的车内,很少见地不发一语。赤木专心驾驶,木暮望着窗外。街道上,或许有恋人喃喃低语款款而行,暗红的玫瑰伴着洁白的雪花送到对方手中,于是那人脸上也绽开了玫瑰般的笑容。而侧面的车窗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雪雾,木暮只能看到一整片变幻的光影,他却还是默默地侧头凝视。
                              到达赤木的住处,木暮把自己的伞挂在门前,和赤木一同换上鞋向屋内走去。他在心中微微感慨,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像回自己的家。他没注意到,屋内多了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渍,而赤木一脚踏上了那片湿滑。
                              一直担心会在下雪天滑倒,这件事却在室内发生了。
                              木暮低呼一声,冲上前去,想要阻止赤木摔在地上。而赤木的整个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即使木暮用手臂挡在他身前,结果也只是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木暮被垫在下面,他感到全身都摔的很痛,但他更关心赤木的脚会不会再次受伤。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意识到对方也在问自己时,他们又同时作出了回答。稍稍定下神,他们才注意到对方近在咫尺的脸。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赤木连忙移开自己的身子,然后扶起了木暮。
                              “赤木,你的跟腱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检查一下?”木暮满脸焦急,他仍然不放心。
                              “我没事,别担心。”赤木宽慰道,“刚才用力的是右脚,左脚基本没有用上力。倒是你,一定摔的很疼吧?”木暮还没来得及回答,赤木忽然注意到他脚下躺着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拾起了它。“木暮,这是你掉的吗?”
                              木暮的脸一下子变白了:“赤木……!”
                              可是,在他把那些东西抢回自己手里之前,赤木已经看清了那是什么。一个银色的小方盒,带着一条细细的银链,盒子大概是从木暮的衣袋中滑出来时摔开了,一张小小的照片掉了出来,那正是他俩不久前的合影。
                              赤木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的盒子与照片,木暮低着头,脸色由白变红,最后又恢复如常。像是过了很久,赤木把它们递给木暮,木暮自然地接过,把它们重新装进衣袋。空气静默着,两个人始终一言不发。收好小盒和照片后,木暮转过身,向门口缓缓地走了几步,就在即将踏进玄关时,他停了下来。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木暮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仿佛在自言自语。
                              “今天下午出去,其实就是为了买这个小盒子,因为它只在今天才有卖……虽然我早就把照片缩印好了。我一直把和你在国中时的合影摆在房间里,最近终于能够再次和你拍一张照片,真的很想把它带在身上啊。”
                              木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被拒绝、被鄙夷、被厌恶的心理准备。“事实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你刚刚受伤时,我也说不清楚……你会鄙视我的吧?本来没想让你知道的。不过,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再做其他什么了,也不会让任何负面消息传出去。如果我每天来见你已经是一种打扰,我不会再来了。”
                              木暮的话说完了,他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听到背后传来任何声音。他想赤木大概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话,于是他淡淡地笑了,像平时一样温和地开口:“赤木,再见。”
                              “木暮。”
                              听到赤木低低唤出了自己的名字,木暮本能一般回过头,却不想一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赤木紧紧地抱住了他,而他却没有反应过来,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这个拥抱太过用力,木暮甚至有些疼痛,可他却能感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正是这个让木暮回过神来。
                              他们太过珍惜、在乎对方,却差一点错过了彼此。
                              木暮把手臂环在赤木身上,安抚般的轻轻拍着:“赤木,赤木……”
                              TBC.


                              IP属地:河南19楼2021-03-19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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