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姐姐，你做什么不高兴了？姐姐说，有台阶，小心绊倒了你。我说，咱们能不能悄悄地说契丹话？我汉话不明白。姐姐说，不行，这一句却讲的是契丹土语，她这人总是这么地出尔反尔。我还想再要分辩，哥却来抓住了我另一只手，他们牵着我走，左右都比我高两个头，爹走在我前面，影子像一件人形大衣，蒙在我的脸上，阴阴凉凉。
我说，刚才有朵花掉了噢，兔子车里开花。可他们都不理我，哥哥、姐姐、爹爹，他们都好像听不见了似的，脚步越来越轻，呼吸却越来越重，——其实我还想再问，之家是什么东西，可我知道我问出来，他们也不会回答，至少今天不会再回答我了。
可能这种不回答，就是我应得的答案吧。我又无端地失落起来。长安城的台阶真多，月华门的走廊真长，我只得由哥哥与姐姐领着，就这样漫漫无垠，没有尽头一般地向前走，力士怪诞的嗓音，杂糅鼓乐、奏鸣，与炽热的阳光一样，镇压着天地间的尘埃，我学着兔子车里的那个男孩从喉间挤出一声轻呵，如果这也是汉语中的一部分呢？可我学的不像，笑得错了拍子，好像不懂事，不知愁的孩子，强行地挤出叹息充数。
唉，我有那么点儿懊丧地想，什么兔子车嘛！要能给我摸一摸兔子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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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有规矩呢。哼。这一枝杏花开得饱满，雄烈壮大，香得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把我整个人都浸满了。我对树下挥了挥手，大声喊说，让一让，可别压着你了，说着就往树下跳。屋子里的学生散学，夫子也出门来看，我这样大呼小叫，从枝头一跃而下，踢散了满树雪一样的杏花。我听人说，江南的杏花开在早春，越往北边越冷，花就开的越迟，我要是能去江南，就沿着杏花北上，每到一个地方，总有开不完的小花，爬不完的杏树，——这些最真切的花草，就比什么大国、天行，真实可信得多得多了。
我砰地蹦在地上，两个趔趄，花还叼在口中，——要按他们的话来说，这大概也是十分没有规矩的一件事吧，可我十分自豪，为了我的不会背诗，不会汉字，也为了我的小熊小马，哗！把这花当剑来挥。
有小花黏在小熊毛上，我向着风一跑，风呼！就把它吹掉了。小熊骑在我的肩上，比我还要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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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抓抓脑袋，抱着小熊一起挪到她身边去，不等你来摸摸，小熊就会来摸摸你，他有肉嘟嘟的爪子，笨手笨脚，简直可称得上粗鲁，吃鱼吃得乱七八糟，把干草干花、池岸边的石子，全都一股脑拍在人家小姑娘的裙子面上。我说，这样说来，写诗好像也不并不难！话里有豪情壮志，没有忧虑，也没有任何拘束，——没关系！小熊抱她的腿，我干脆拍了拍她的肩，拍歪了，拍飞那肩上的一朵柳絮，我仍大言不惭：没关系！我也不知道呢，下回送你一只小兔子，只是我的兔子都太小了，要是坐车，只能给小老鼠、小蜗牛、小蝴蝶乘，咱们坐不进去。算了，管他呢，写诗万岁，烤鱼万岁，长安，唐朝的诗歌万岁，我——今天——太——开心——啦！
小熊猫成个球，从草地上咕噜咕噜咕噜地滚下去，我也猫成个球，从草地上咕噜咕噜咕噜地滚下去，有个小土包拦住了熊，没拦住我，熊嗷地叫了一声，我过一阵，也嗷地叫了一声，要命，差点又滚进湖里去了。
我——叫——巴尔——虎！我——汉语——说得——很差——但我——喜欢——唐朝！
火苗哔哔啵啵，火光遥遥远远，我打着一双赤脚，靴子早不知丢哪儿去了。水轻轻拂过我的脚背，波光粼粼，简直令人眩晕。爬起来，坐着，把脚晃荡进水里去，我张开手，急湍的光线就把我给抱住，深深吸一口气，它们就在我的心肺里面汹涌，你——下来——吗！我对着她大喊，小熊说——他——想去——你家——做客——你爹——会——讨厌——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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