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刮得脸生疼，仿佛只要我敢出去，便立时得给我好看。可我是不能不出去的——尽管司正不怀好意地嘱我歇息，却仍有一堆事务亟待处置。路过环璧池时，远远瞧见一小小身影立于湖边，我多了个心眼儿，往那处拐去。恰逢他回眸，这才瞧清了眉目。
“四殿下万福，天寒地冻的，您在这儿做什么？”

在晨雾散去后，即使凛风吹过湖面也无波澜，因结了浅浅一层冰，锦鲤沉池，寿龟长眠，亦无枯荷残枝。
当步声近时，才收了心神侧首望向来者。
：方典正
复去观先前那一处映出的云影。
：水被冻住了

他只是淡声打了个招呼，没有指哪一片的水——也不用指，面前的环璧池没有一处有昔日的波光粼粼。鱼儿瞧不见了，亦没有夏日的荷叶，此时的池面如一面并不光滑的镜，只印出一些不需描绘的物。
我仍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扫过湖面后，却看到了些未曾清理的残枝。我想，该报往尚书内省着人来洒扫，怎么也不该放在此处有碍观瞻。
“是冻住了，却不晓得冰面厚不厚。殿下得小心些，冬日里，什么都有可能冻着您。”
譬如眼前的冰，譬如我罚跪那日的雪。

被暖阳晒得有些热的身，又被风吹散去了，不过绒衣隔风，可避些凉意，稍弯了弯双目。
：今日天好，没什么事
除夕刚去，但离春日仍旧尚早。
：落雪或化冰时才是真的冷
不再看向没有锦鲤浮游的池面，并没有趣味可以捡来说的，总爱持着一份温和的音貌。
：膝盖怎么样了？有没有落下病症？

自坤宁前一场闹剧，许多人待我避之不及。我好容易重振旗鼓后，又有人端着客套来将我隔开。而几位殿下则不同。稚子的眼光，与其余人总是不尽相同。
我下意识地垂头，顺带着往膝盖处瞥一眼——诚然，什么也看不见，冬服遮住了严寒，也遮住了视线。可我清楚的知道，膝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并没有消退。
“承蒙殿下关怀。”我没有向任何一个人示弱，却无法欺骗他们，言之凿凿地说我当真无事，“奚官局的姐姐们定然会尽心医治，倘若当真落下了什么病根，也是应当。”
或说命贱。

坤宁殿前一事，任问一人都可以说上两句，我并未细问如何，总来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所以也有所谓的宽慰之言，或者半个医者仁心。
：落下病根的话，变天的时候会很疼，多绑上一层护膝吧
后一问也是随口。
：你兄长是户部的方大人？

应声下来，且感怀于他的关切，下一刻，问及兄长的那一句，又于周身替我加诸些许寒冷，连膝上亦冻得疼了起来。我忆起淑妃往司正司去的一趟，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慨。她大约予我良多思索，即刻便要应验。
“家兄的确任职户部。”后宫不得干政，可挡不住他升官的消息，我听说，已然升职了，得唤一句方侍郎。又低声问，“殿下认得他么？”

与周、喻不同，方家与他们相较还是缺上一些，比如贵胄的身份，士族的背景。
：知道他，但不认得，我也出不了宫
道是后宫不得干政，但于皇子并没有那么多的禁口，总能听得些事，都习以为常
：只是一问，典正不必多忧

我不曾晓得，他的威名已然扬至后苑——这么说不大妥当，因此也只能闷在心中。殿下尚幼，便关切朝中事务，想来亦是资善堂哪位先生拿了前朝事务做例，而我的好兄长，或许不幸就是这个例子。我哑然失笑，腹诽他必然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因为什么出现在旁人口中。可很快，我便笑不出来了。
我的名字，不也因着奇奇怪怪的缘由，由着朔风，吹遍了后苑么？
“殿下记挂，倘若家兄晓得，必惶恐不安。”

距可出宫往来之期遥遥，这都需得授郡封之后，朝野间的政论虽有听言，但也少与论及，还是应一句守规“后宫不得干政”。
湖岸柳枝枯瘦，全无春夏时的盛况，叫人也不忍再去催折。
：若只是一个我就叫他惶恐不安
手中捧着的暖炉隔着锦套散着它的温度，手其实已经不凉了，但还是惯爱捧着。
：是不是不太像？

“殿下距他千里，所听之事不论褒贬，必然经由旁人口中传出。家兄曾告诫过我，不论在何处，谣传总不可尽信。由是如此，我才斗胆猜测兄长心境。”
他的声线淡淡，是手中暖炉烘不热的温度。
“也许也猜错了，我与他——亦有两年未见了。”

方褚闻如何也不作评，未见其，只闻其事，然后再由之评说。
：所以谣传也只能是谣传
往路间行了两步。
：但比起我，你更了解他，所想所做总不会与以往相差太远

他说错了，或许是我的愚钝，或许是兄长藏得太深，又或许与这些都毫无干系，只是他在据我遥遥的高州方归、我便急不可耐地远离他。总之，我并不了解他，正如他也不了解我一样。
可关于这些，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之又轻地颔首，又提醒他。
“殿下，朔风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