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
(我来北京城的第三日,下了一场很稀碎的雨。这里的尘埃很厚,像永夜中攀上礁岩的浓雾,来势汹汹地将天子脚下的雕梁画栋罩住,太阳像是隔世的情人,在一派黄蒙蒙中,炽烈又朦胧,而人是脱水的鱼,鳃失去了血色,眼睛是灰白而无神的——整座城都在濒临死亡。)
(是以雨落下时,连我也被鼓舞了:我分明是见过很多雨的。小黛不自觉弯着,我立在一棵春海棠下,自觉冷静地睇着雀跃欣忭的人群。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祈雨仪式,人们认真地祝祷天降甘霖,来洗涤萦于这座王都之上的黄沙,一如在家乡时,那些朴实无知的渔人在出海恳求上天赐下晴空万里、风平浪静。他们业已忘了匍匐的身、弯折的头颅,此刻四肢狂舞,将灰扑扑的脸迎向苍穹,宛如一只只大腹便便的蛙,叫嚣着残夜,又好似走火入魔的信徒。)
(人很杂、声也促,那一点儿愉悦也消磨尽了,泷替我撑起了十八骨的油纸伞。)
(泷的名字也来自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她很体贴温顺,这点也像这场雨。原先她叫甚么,我在刚才业已忘了,可能叫红玉、也可能叫翠湖,总之怪俗的,此刻起,她就是泷。我和她抵着肩,离开那树忽然一叠又一叠张开的海棠,也离开狂热的人海,躲到后殿的回廊下。)
(这里的雨师也留着一小撮滑稽的胡,和家乡的一样,神是一样的,人是一样的。)
(眉展得平平的,我又纳闷地想,雨什么时候停呢?再不停,天色要晚了,你瞧那远山的脊梁骨,已洇出了矄黄。也很自然而然地,檀口拨出一句。)
从青塔胡同到椿树胡同,要走过多少条胡同?
(我初来乍道,有着和京片儿截然不同的别扭口音,听惯了泷板正的腔调,自己一开口,反而很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