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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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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20-09-12 17:52回复
    【这艘独载我与叩德昆戌的船舫,由船尾沉默的渔人驶出柳翠花明、叶腻风清,停在广泊如镜的湖心。不远处的小山如泼墨,跃出两点白鸥来——殊异于往日叩德昆戌见我,我们常在斗室内讲话,今日则开阔的景象。我与叩德昆戌最早,讲的是铁钩铜折、蚕头雁尾的书法,秃笔成山、芭蕉尽折的过往;而后,我们开始论仁德、攻伐、韬略;沉默饮茶的时刻,多半廊外需有嘀嗒的雨坠下时,我们也默契而节制地摊开过去,剖给彼此……久而久之,将君与臣、龙胤与八旗的界限就如书案前所培的山茶,端得是双富贵,因而界限囫囵。在知晓分寸的聪明人面前,有时我很乐意撇开架子,因此些年来行在山前未晓,同行者诚然次第拜辞】
    本王写得不好,【我将此归咎为伴九哥的连月征伐后,我尚未能渡归典实藻绘的太平】你来试试。
    【置下手中笔杆被磨得光滑的湖毫,抄手看向叩德昆戌】
    【平铺的兰纸上,写得是“横有朝露身”——禅机与修心,毋须说是反其道而行的幌子,在切入正题时,我冲叩德昆戌无不期待地笑说】写点不一样的。


    3楼2020-09-13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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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湖光山色之间,竹造的画舫在烟水间徐徐地洑过,绿窗上悬垂着应季的纱幕,风无声地穿堂而来,落於案前,恰时一句王摩诘参禅悟理的偈语写成,走湿的墨迹尚未干涸,书字的主人却业已释下了笔。而在他回首侧身的同时,我得以有一刻窥赏的契机——宝王昔时的神韵与风骨俱在,只是无端缺了些许四平八稳的脉络,若要以字见心,我只能将千里之外、苍松达鹫的佛域圣地与之相关】
      【应下他的要求以后,我默忖了一刻,随即在刻有繁复雕花的石阑上斜斜一点笔,沉着地写:独守千秋纸上尘】
      【最后一笔长横书尽,呈在纸面上的,惯是一行娴於技法而几无风骨可言的字迹,而我熟视无睹,只是稍退了一步,以便他阅览】
      您出京这段日子,臣亦随曹制台下了一趟江南,途经王荆公的遗居,竟见继往凭吊的文人学子络绎不绝,臣驻马问了句为什么,他们只答:“荆公是贤者。”
      【说完了经历,馀一句评价】臣觉得很有意思。


      4楼2020-09-1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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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自那笔长而舒缓的一横掠过,我见叩德昆戌的笔迹几年,从未在其中过】
        他讲得不好。这故纸堆常被你们翰林拂拭、读阅、谈辩,心中常新,未必就蒙尘。【是无厘头的谑言,并不必等其回答,因端呈其中的意涵毋需赓语——陈朝旧代,爬梳得都是不再新鲜的故事,早被后世人览尽、掘尽的旧黄历。即便敏者、能者能再自其间探出两三值得一提的旧例,聪明人本不必在其间虚耗才智。正如那些陷落西藏的阴谋、诡计,既高原的风雪不再吹我鬓角,便也不必再在声色犬马的京畿,再留惆怅】
        是贤者,也可以是愚者。即便到了晚年,要成全“舍之则藏”的体面,心底的气结撇不干净,只能骗得了别人。【眼下要斟酌的是另一桩,只是仍不急。叩德昆戌讲起江南旧事,目光便仍停在叩德昆戌的字迹上,缄片刻,听他讲“当年我自爱桐乡”的王安石】你呢,既觉得他们的议论有意思,有没有下马去仰瞻、凭吊?


        6楼2020-09-16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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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徐掠过案前的风景是青山碧水、重峦叠翠,云朵在水面悠闲地飘浮着,天地仍是那方天地,只是京城的山水未必与金陵的山水相似,正如此刻再默读一遍荆公的感悟,也未必是我的感悟。在风静谧的这一刻,秦疾的戏谑之言伴着他一贯泰然有裕的语气,既像是无心的谈资,又像是意味深长的解读,使我不由无声一笑,但并未再附评判,只在他最后发问的时候,简洁而分明地答】
          没有。【这句吐得很快,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王介甫的一生工於谋事,拙於谋身,而臣嘛……
          【恰好与他截然相反,而这就是整件事最有意思的点。说到底,无论是翰林士子、辅弼权臣的争议,还是功过是非的评判,如今都尽付在史册的刀笔之中,更息息相关的是随着二人会见晤谈的深入,我不再忌惮将一小部分真实面目示於他前,实则也无需我刻意点明,颖悟如宝王,或许早已在一茶、一手谈间见微知著——当我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不必做徒劳无功的防范了】
          【我侧过头,见他正沉默地凝视着案面上的那一副字,静候了片刻,才问】
          您有心事?


          7楼2020-09-18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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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公拨浆时,或许有片刻的恍神。有片刻,窗外的柳枝被压进船内来。错身后,信手折下一根柳条】
            是什么?【卿所要的谋“身”,是万人如海一身藏,万世敬仰、千古留流芳的好名声,又或者恩许隐秘的自我期许得以实现?上扬的尾音,很不紧不慢地散在空气里,分毫没有再赓言补充的意味——倒并非故弄玄虚(尽管这的确是我的趣味)的悭吝,而是与叩德昆戌讲话,这样言简意赅的开诚布公,对方便能知悉我的弦歌雅意。等话音消弭干净,如同这问话本没甚么份量般,很轻松地跳过王介甫、跳过江南绮楼艳柳的春日,只在青年试探又敏锐的一问中,施施然抬起了眼】
            【我看向他,毋宁说我捕定他的双眼,漆瞳炯亮的】登船前,本王便在想一炷香内,叩德昆戌能否辨出什么不同。【此句无疑是一句褒奖,至于其真假,叩德昆戌是聪明人,不会穷极至底】
            在开封,有本王的一些渊源。【实际上早不止半点渊源,那里不仅是我罪愆的开端,也是与英王同途的引子】
            知府方受畴与我来往颇近,眼见他将到乞骸骨的年限,日前修书来恳我助他关系密切的远亲一次……【停顿片刻,既至今日,并不介意坦亮适当的隐秘】本王在想,因一把利刃好用,是否总因信任此一脉?但眼下,确又寻不得更得心应手的。


            9楼2020-09-19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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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即便他有心追问,我亦无法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了——世上谋事者几何,谋身者又几何,也许目的不尽相同,但人心总是有贪求、有欲望的。不像我,我只是一个披着完好的皮囊,依照着世俗的准绳,藏在平淡如水岁月中的一缕倦魂,我从不去思考我的目的、终点,因为不存在意义,也就不存在追逐的必要了】
              【随即这个话题隐秘地消散在了沉默的微笑中,我很快便专注於听他叙述的开封旧事,看他无意地把玩着那一叶刚刚折下的新柳,谈那些皇城以外的宦海风波。今日天色很好,太阳很快自云间露了面,斜斜地射进来,照亮了他温和神情中削不去的锋芒】
              依臣来讲,地方州县的事,常常自有一套规矩,人脉也好、门路也好,总是熟人继承熟人,情面关照情面。【看向并未出言的宝王】毋须说您现在无人可用,即便是有,一时贸然调过去,做起事来恐怕也是阻碍重重。
              【大谈特谈利弊是文人的长处,这一点大多数人都能做得很好。只是若要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似乎就并非一件易事了。与聪明人打交道诚然需要费点心机,但我能懂得的是,他绝非是想听几句不痒不痛的空谈】
              臣想这位方知府的远亲底子还浅,不大老练,您正好趁便安插一些人手,慢慢将当地文武的差务接过来,也顺便盯着他的缺漏。【又笑】何况您此刻恩赏他一个体面,他们便没有不感恩戴德、鞠躬尽瘁的道理,虽不一定十分得用,总是能省去许多横生枝节的意外,您说呢?


              10楼2020-09-19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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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德昆戌未响,但未响也是答案。那副暄和笑容的恳切与平静,是无可指摘的。出于某种值得被宣扬、传递给他的尊敬与器重,此刻,我也匀出天潢贵胄中不多见的体恤,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又或者,我并不觉恼怒的根源实际在于,尽管有些事体仍像是被轻寒烟水笼得影绰,我自他每日勤恳、却无额外波澜的履职中,业能去理解或许对他而言,许多事诚然无可无不可】
                【于是,在叩德昆戌“尽职”地扮演谋士之后,也顷刻从善如流。自西藏归来后,即便时局尚处于微妙的平静中,但所有为再次悬空的储君之位而挂怀、甚至是直接忖量天子英年将过的王孙必定能感受到日渐逼仄的时间。诚恳地讲,此时我下帖邀叩德昆戌出游,绝不会是昔年岁月太平时,无所事事的“拨冗”】
                【他所提及的、地方混杂人情并非不知。但因生来对不安定与未知担忧的脾性,这些年,我并不能对最早只因受我要挟而甘为驯臣的方受畴有多少放心。何况我与方守畴都心知肚明的是,方守畴潜沉官场数十年,本为奸猾之辈——从这种意义看,即便开封每年秘密送至王府的信笺事无巨细、恭敬周到,我对其的信任,俨不如远在闽地海城,少有音讯的觉禅应玺。我非君子,但因十几年与乌苏广敖的交酬,而信任君子一诺。至于方受畴,能使对方臣服的只有从来无懈可针砭的权柄】是,你讲得对。【很坦然的】京中尚有门派,地方更是官官相为倚亲属。
                【但继续缄默,听他适时再添化解之道】欲速则不达,是本王心急了。
                【再含笑开口,似有深意】叩德大人身在翰林,但人情练达,比起那些外放历练的老臣,却不遑多让。


                11楼2020-09-21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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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楼2020-09-21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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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未着人拨桨,一舫小舟却自在湖心中慢慢地浮荡着,在澹澹清风中与一江天水碧色融为一体。洑过沿岸葳蕤的柳荫之后,视野又再一次开阔起来,太阳投在水面上的光波,明晃晃地耀人眼目。我在心里暗暗叹息,神色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平淡,说出的话却似乎与之相悖】
                    是吗?臣倒不这么觉得。【又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当下迫在眉睫的,也可能是局势,而未必是您的心。
                    【这是有心人之间的谈话。我很从容地侧首一欠身,在低头前不着痕迹地扫了秦疾一眼,不疾不徐道】
                    实不相瞒,其实这也出於一桩与您有关的旧事,臣之前一直未曾坦言。
                    【我的视线从近前向远挪去,於一碧如洗的天幕之中看到了过往的场景】正观九年,您例晋和硕郡王的诰书是臣起草的,在书尽生平、政功之后,叙至母族,臣险犯了不敬。
                    【内廷辛秘一向少有人议,而彼时我亦不过是乙亥科的新入进士,还未从贤圣道义中抬起头来看一看这水深火热的世道,便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位未曾谋面的麟凤之尊,必然合该有一位毓生名阀、位尊荣宠的生母。若非显瑞公恰好途径翰院,又对我援手施恩,恐怕我今日绝无和他平心静气坐谈的机会,甚至——恐怕我的仕途也会在内阁接诏时终於一旦。此事虽未招致风波,却促生了我与秦疾结缘的契机,而自始至终未曾说明的,还有我的歉意,以及对自己的申饬】
                    从那以后,臣每日不忘阅读邸抄,拜交同寅,赴宴参会。【这又牵连出了另一桩旧事】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您问我想从那些筵会中得到什么吗?当时臣并未直言的是:身在官场,秘而不宣的情报与口耳相传的消息往往是在酒席间流传的。有时越是想要做一个不动心的庸臣,越是要对朝野内外了如指掌,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置身事外。


                    13楼2020-09-22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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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局瞬息万变,但还未全然分明。【那晚浊酒沾衣的华宴后,与叩德昆戌近年间的交酬稳定却平淡,像炉内小火慢煎的功夫茶,悭吝展现什么功夫,但此刻他能在我面前泰然置评时势,便是见效的证明。嘴角衔笑,慨说】要沉得住气。
                      【尔后他的呈言,以含有某种请罪与歉意地欠身开始,这使得我面庞上的笑容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很难预见,叩德昆戌想自澄什么。如他这样的聪明人,很少铸酿错误,更很少将隐晦的秘密和盘托出……我须承认,他所讲来的这桩,诚然在我意料之外。并未察觉的是,或许因其叙来的插曲发生得过于久远、又或许是因为这桩关乎生母,遂在不知中又被唤醒些少年时的情态,在听他讲话时,略偏了头】
                      【临末,惟一双点漆的目轻飘飘、看向低头的叩德昆戌】
                      秉忠孝之至性,展赞翊之嘉谟,【昔日的诰书敕词,此刻朗声道来,是纶音玉诏、奉命维谨】叩德大人的文墨从来很好……我母亲生前被褫夺的封号是一个“毓”字,抚才毓德,可惜她却不能再见他的儿子位列亲王之尊。
                      【慢慢讲来时,已变换了自称,但戛然而止】今夕何夕,除我之外,尚能有一位青年才俊因这样的方式记住她,我很开心。
                      【并无谓再纠缠,便是揭过此话】
                      【我想,在叩德昆戌的身上,一个道理被验证得毋庸置疑——每个人的脾性中都藏满陈年往事。赞誉是方才就讲出的,于是此刻只在半真半假的笑里,做半真半假的暗示、或醒诫】你知道本王缘何肯器重开封的方寿畴数年?因为他有大错、有恐惧,更重要的是有欲望。
                      偶尔本王也会觉得棘手,叩德学士不受利禄、无谓名誉,甚至似乎对那些骨鲠忠介之臣在乎的知遇恩、国士身都不甚在意,本王还能给他些什么。


                      14楼2020-09-23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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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讲,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选择将这件事告知给任何人,特别是,爱新觉罗秦疾。外人看叩德昆戌就像是一轮圆满皎洁的明月,光风霁月之下从无藏污纳垢的可能,然而这个映象不过是沉在静水中的一轮月影,看似明净,掩盖在冰冷诡谲湖面之下的,其实是难以预料的万丈深渊。除非我确然愿意任人一瞥其间的凶险莫测,在大多数的情景下,一般很难窥刺到心膺真正的起伏。我在他投来的视线中平稳地含着一抹笑意,虽然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他对於‘母亲’的复杂忆想,却在面上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了真诚与体贴,说着一些似有道理、实则不痛不痒的话】
                        经历失去与离别以后,爱的意义才会愈沉重深刻。而每当您回想起娘娘时,她的音容会在感怀中得以永存。
                        【我对於爱新觉罗的改观源于阅殊,秦疾作为她的昆弟,亦很好地印证了天潢贵胄的辉光之下,其实有着与普通人无异的伤疤与痛楚,而我深知那种旧痂被扒开的瘙痒和战栗,便很从善如流地接住了下一个话题】
                        有欲望、有缺点的人诚然是柄趁手的利器,但以利相交者必因利者分,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我无视了他语义深处的警告,四两拨千斤道】那么,究竟是一个抱拙交淡的孤臣更容易让您在夜半无眠时感到不安,还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狡臣呢?
                        【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我并不急於表述,而是将思量与忖度都留给了他。二人对视之际,竹舫的底板发出一声闷吟,在一阵轻微的颠簸后,停泊向了岸边——于是所有未尽的话,都留在了风过无痕的长河之中】


                        15楼2020-09-25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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