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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人世游之葛巾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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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古二结局,清和辞去诀微长老一职后,和温留下山云游的故事
故事源于《聊斋志异·葛巾》。


IP属地:北京1楼2020-09-03 09:02回复
    【一】
    “清和,你要的酒买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斜倚在亭台曲栏边的道人站起身,向大步走来的高大男子略一颔首,笑道:
    “正是这个,多谢你。”
    来者一身黄衣,虽是五月时节,衣衫上却有多处毛皮点缀,他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瞳仁似有碧色,鬓角更是掺入了几缕黄褐色的发丝——倒像是个异族之人。
    曹州虽不似长安与洛阳那般繁华,但百姓对碧眼鹰目之人亦是司空见惯了。更何况现在是五月牡丹花期,闻名而来的异族人更是数不胜数。可是,这个园子的主人与道人画下赁约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旁的高大男子几眼。
    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竟会与一个黄发碧眼的异族人结伴同行,可真是让人不解啊!
    不错,赁下这位缙绅园子的,正是下山云游的清和,而与他同行的那名“异族人”,则是他的血契灵兽,乘黄温留了。
    离开了太华山秘境,温留自然不可再以乘黄兽形示人。不过他天性自在不喜拘束,就算化成人形,亦不愿刻意改换双眼与头发的颜色。故而他以这副模样出入街市时,百姓皆以为他是异族客商,还诧异为何他的官话说得如此之好。
    他们二人是在三天前抵达曹州的,所谓洛阳牡丹甲天下,曹州牡丹甲齐鲁。清和惯爱赏花,又怎会错过曹州牡丹?但是二人在长安多耽搁了些时间,又受人之托去了一趟洛阳,虽是顺路,也颇费时间。当他们离开洛阳时,已过清明,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到曹州,恐会错过花期。当然,在温留眼里,这实在算不上是个问题。他当即变为乘黄兽形,低头就要叼起清和的后领把人甩到自己背上。好在清和实在太过了解这只乘黄,巧妙一侧身便避了开去。
    “旅途须慢下来才有回甘余味,又何必急在一时。”
    乘黄扭过头,六只眼睛里碧色星芒不定。道士就是麻烦,说什么不能辜负沿途风景,一路上连御剑都未曾用过,连带着他这样能踏云驭风的上古神兽都只能耐着性子窝在马车里,真是让人着恼!不过那道士运气也算不错,今年倒春寒,牡丹开得比往年迟些,二人到达曹州时,正值花期将盛。
    只是——不就是牡丹花吗?真有这么好看?自赁下这座花园起,清和便足不出户,日日坐在亭台楼榭中,手边一壶清茶一碟细点,观视牡丹,不时还会侧头轻笑,似是在极认真地听什么人说话。
    温留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问过了,这可是这个地方最烈的酒,你平日里不是不饮烈酒吗?”
    清和揭开泥封,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喉,确实是烈酒无疑。
    “哦,你倒记得我平时喝什么酒?”
    “谁记得了?你可不要乱说。”温留抱起双臂,头扭到一边,倒是极不屑的样子了。
    清和一笑,不与他计较。其实温留说得没错,他是好酒之人,这次旅途中每至一地,必先品尝当地美酒。不过他平日所饮,大多是秋露白梨花酒之类平和温醇的佳酿。这坛烈酒,确实非他所好,不过——
    “这坛酒,并非是我要饮。”
    清和取来一只瓷杯,梅子青色,饮酒正是合宜。他侧过酒坛向杯中倾倒了半杯清亮酒液,然后便是惊人之举:他将那半杯酒,尽数洒到了他面前的那株牡丹上。
    园主人曾向清和二人夸耀道,论起牡丹名种,整个曹州之中,他园中这一本葛巾紫若认第二,别家不敢认第一。这株葛巾紫高至及檐,枝蔓繁盛,足足占了小半个院落,现下正值花期,开得极盛,大大小小的花朵花苞,怕是有百十朵之众。完全开放的花冠大如圆盘,花瓣繁碎,色意淡雅娇嫩,香气更是馥郁芬芳。牡丹受那一杯酒如露倾倒,明黄花蕊被酒液浸润,烈香尤甚。清和在一侧凝神细听半晌,然后翻转酒坛,将坛中烈酒尽数倾入了牡丹花下的黑色泥土中。
    “清和,你——!”温留见此情形,自是大怒,这几日清和终日沉迷赏花已是让他心有不满,自己专程为他买来的酒,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倒掉了!
    “嘘!”清和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扔了酒坛,安抚似的握住温留的手。温留的人形比常人健硕许多,手掌自然也宽大,比清和的足足大上了一圈,此刻被清和主动握住,对方眼中又有些恳切的意味,温留心中才腾起的火气也消了大半,鼻间哼了一声,扭过头暂不计较此事了。
    “先说好,不许变回原形。”清和手上微微用力,向温留叮嘱道。
    温留又不高兴了,他乃上古神兽乘黄,耐着性子在太华山秘境待了那么多年已经很对得起清和了,不饮血不吃肉念经背诗他都照做了,怎么连他化不化成原形都要管呢?
    未待温留发作,只听环佩轻响,丽人已至。一名女子,宫装绝艳,不知何时已立在花下,向他们二人盈盈拜道:“小女子葛巾,见过二位。”
    “清和,你这几天足不出户,原来是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
    “温留大人莫要着恼,还请听小女子道来原委。”那女子倾身再拜,缓缓道来:“如两位大人所见,小女子便是院中这株葛巾紫。原本小女子畏惧两位大人的威能,在此地施了幻术,隐去妖形,只望花期一过,两不相扰。但小女子先前偶履红尘,有一事萦于心中,终日煎熬,又见清和真人乃是惜花之人,神交数日,更是深信二位乃是可堪托付,故而冒昧现身相见。”
    温留面色仍是不豫,心中更是嗤之以鼻:哼,惜花之人,这个道士倒是挺受妖精的欢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骗去了吃肉拆骨敲脂吸髓,他的血那么美味,怎么能便宜别的妖精!
    清和心下了然,侧过身在温留耳边低声道:“她原本十分畏惧你,由我数番背书,再加上你先前买来的那坛酒,她才肯在你面前化为人形呢。”
    “哼,谁稀罕。”话虽这么说,不过得知清和并非是故意瞒着自己与花妖密谈,温留的神情终归是软化了几分。“小花妖,你倒说说,有什么心事未了?”
    花妖轻轻一叹,眉峰轻蹙,微微含怨的神情,反倒更显清丽,无愧牡丹国色,只听她幽幽道:“多谢二位,小女子别无所求,只想请二位大人,替我探听一个凡人的近况。”
    花妖切切诉说,讲的自然是一个人妖间痴缠憾恨的故事,她要寻的凡人居于洛阳,清和既然允了她,也不在此地逗留,预备第二日就离开。
    修道者不拘于外物,清和却是个中特例,在太华山时,诀微长老就以收集异宝闻名,如今卸下职位,旅途一路行来,各地珍奇更是任清和采撷。半年以来,只怕他新收集的奇物,可以装满一辆马车了。好在清和毕竟不是凡夫俗子,任是多少行装,也可纳入广袖之中。只是这整理的过程,却是颇费功夫了。
    温留抱着双臂倚在窗边,清和坐在一张长几旁,几上铺满了他先前收集的宝物,奇绝处可与海市一争长短。清和埋首在小山一般的宝物堆里翻翻拣拣,似乎在找些什么。
    “你不是专程来这里看花的吗,这就要走了?”窗外,暮色四合,暗夜中那株紫色牡丹仍在灼灼盛放,艳色更甚。清和对曹州牡丹心念已久,现下正值花期,他却因允了这花妖一诺而动身离开,温留心中到底是有几分介意。
    “你不是一直觉得无聊吗?”清和头也未抬,他面前的小山已被分作一大一小的两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将那样东西找出来了。
    “对啊,不就是花吗,有什么好看的。”声音中有几分气闷,但也许温留自己都未发觉。
    “啊,太暗了,温留,劳你点上灯烛,可以吗?”
    温留面色虽是有几分不豫,行动上却是从善如流,将室内红烛全部点上。又见清和埋首在那两座杂物堆里,干脆取了一支烛台,走到清和身边为他秉烛执灯,顺带看看清和究竟在整理些什么,这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
    与貔貅不同,乘黄丝毫没有收集宝物的癖好,故而温留看到这一堆明晃晃的宝器灵石,只觉头疼。温留眼看着清和快被这堆宝物给埋进去了,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你究竟在找什么啊!”
    “找到了!”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温留循着清和惊喜目光看去,只见清和掌中,赫然躺着一块翠色灵石。
    这块灵石的色泽堪比上好的翡翠,即使在夜里,烛光映照下,幽幽莹绿亦没有丝毫偏折,孤光自照的翠,清冽孤傲得容不下一丝的杂质瘢痕。
    清和将这枚灵石举到温留面前,打量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和你的眼睛很像。”
    “你……”温留呼吸略微一窒,乘黄有三对眼睛,清和曾注视着它们,说可比价值连城的翡翠,那时他初入太华山秘境,满身戾气,朝清和怒吼莫要将他上古神兽与顽石死物相提并论,今日忆起,才惊觉那时的清和,确是存着真心夸赞之意。
    “此石乃是先前在洛水之中无意拾得,是一块颇有灵气的矿晶,又吸收了月之精魄,夏日若是随身佩戴,暑气不可近身。现下已是五月,我想再过几日,你定会用得上。”
    温留的目光越过翠石,与清和的双眼相接,那双眼睛柔和清澈,一如初遇之时那个慈悲温柔的修道者。而此刻烛光跃动,更添了盈盈之意,温留心中一动,手中红烛早已蓄满的热蜡同时一颤,烛泪簌然滴落,一串落红,正烙到了清和的白皙手腕上。
    清和猝不及防,一声轻嘶缩回了手,好在五指仍把那翠石吊坠牢牢握着,温留脸色一变,飞快扔了烛台,半跪下身,将清和手腕翻转,放到自己膝上来。
    皓腕之上,一串红蜡痕迹已经凝结,清和出身高贵,平日里肌肤便如同上好的瓷器,现在被烛泪一烫,更是生出了微红的晕光,仿佛玛瑙杯中的透亮的乳酪。温留只觉下腹腾起一股惊人热意,意动神摇,当下强捺绮念,向清和道:“你不要动,我帮你把蜡块揭掉。”
    两人目光触及,清和微微侧开头,眼尾处尚有红晕未褪,而温留目光若是继续向下,就能发现清和的衣襟因为脖颈的扭动而略微错开,隐约能见锁骨,也能见到……那道伤疤的尾迹。
    “清和。”温留的声音嘶哑,自在这园中住下以来,他暗自与清和赌气,晚上两人亦各占一间,再加上先前旅途不便,二人已经有许久没有在一起过了。
    清和听了,并不答话,只是侧着头微微闭了眼睛。
    腕上传来湿热之意,温留竟是用舌将那红蜡舐去了。清和手腕肌肤本就娇嫩,被烫过后更是敏感非常,被粗糙热烫的舌苔一刮,既痛且痒,更牵系起身体深处熟悉的回忆来。
    似是被眼前之人的默许所鼓励,乘黄化作的男子将清和宽大的衣袖推到了肩上,道人的手臂与乘黄健硕身躯相比,分外清瘦。细致又热情的舔吻从手腕蔓延到指尖和肘心,清和不由眉头紧皱。在对方的大手探入衣襟,温柔又强硬地抚摸他胸前的伤疤时,清和指尖脱力,再也握不住手中之物,幽绿莹然的翠石,终于坠落到地上。
    纱幔垂下,随后是床铺吱呀吱呀的一阵乱响,忆起三日前赁此园时,园主人介绍这张百年古床时的眉飞色舞,道袍已然被褪去大半的清和突然按住了身上那双正在肆虐的手——
    “不行,不能在床上!”
    温留闻言一怔,床又怎么了?
    “那你说去哪里?”
    清和自温留怀中仰起头,他的发丝略微凌乱,一双眼中也尽是迷离神色,隔着纱幔,目光从堆满宝物的长几,移到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终是将手臂搭回了温留颈上:“算了,还是在床上吧。”
    温留对清和方才毫无意义的打断十分不满,一把取下清和的束发头冠,漆黑长发倾泻而下,低头拾起一缕黑发不住轻吻。
    自是长夜缱绻。


    IP属地:北京2楼2020-09-03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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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穿过一个天井,清和与温留被引至一个偏院中,院落虽不大,却也精致,厢房外守着一个中年仆妇,见常用来了,忙上前回话。
      “老爷,小少爷已经睡下了。”
      “嗯,小少爷今日精神可好?”
      “回老爷,比昨天好上一些,也未曾发热咳嗽,我瞧着风寒应是全好了。”
      常用点点头,命那仆妇先退下,自己则轻轻推开厢房的门,清和与温留随他进入。屋内陈设亦颇为用心,角落处还可见到手鞠九连环鲁班锁等孩童玩具,颇有趣味。绕过屏风,东南放着一张雕饰精美的木床,垂着藕色纱帐,四角还悬有香囊。常用走在前头,弯腰捡起压帐的如意,向清和二人揭开了帐幕。
      床上,一名小童睡得正熟,他身上的锦被掖得严严实实,只有握着一只小布老虎的手探出了被窝。他双眼紧闭,小嘴微微张着,似是在甜美梦乡。
      “求仙长……助我儿解脱!”
      “你儿子看上去可没什么毛病。”温留冷道,数个时辰前他还看见这小鬼活蹦乱跳呢。
      “大仙有所不知。”许是看着温留实在不像道士,常用绞尽脑汁换了个称呼,好在他没有连同姓氏一起叫,否则以温留的脾气,会发生什么那可真不好说了。“这孩子母亲身体孱弱,生了他两年后便故去了。他先天不足,又无母亲陪伴,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到了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屋内窗户半掩,温留不着痕迹地向外看了一眼,那株已败了大半的牡丹,在风中轻摇。
      “我自是心急如焚,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对我说,只要每日将我儿抱到院中那株牡丹周边三尺之内一个时辰,接连七七四十九天不断,我儿便可痊愈。”
      常用目光移到正在酣睡的小童脸上,涩声道:“人生在世,寿数有定,若这孩子果然福薄,随他母亲而去,我纵然伤心,但也该顺应天理。可我只是一介凡人,在这样的选择之前,有哪个父母能真的让孩子去死呢?”
      “按那梦中之法照办后,我儿果真好了起来。”
      “我儿病愈后,我又惊又喜,虽然心中还隐隐有些忧虑,但看到他身体康健,便渐渐觉得无碍了。直到有一日,乳母来找我,说小少爷今日总爱在后院那丛牡丹花附近玩,明明是一个人,嘴里却念念有词,怕不是招来了什么邪祟。”
      “我自是呵斥乳母莫要捕风捉影,心中却明了,我一直不愿相信之事终究是真:为我儿祛除病痛的,正是院中这株牡丹。”
      “万物有灵,花妖多温和平顺,既然这株牡丹托梦与你救助令郎,应当也不至于居心叵测。”清和出言安抚道。
      常用苦笑一声,摇头道:“仙长所言极是。但院中这株牡丹,来历本就不寻常,它,它是……唉!”常用长叹一声,终是向清和二人和盘托出前情。
      “我倒是不懂了,”温留抱起双臂,“院中那株牡丹和他母亲一样是花妖不错,可纵然他是妖,也帮你救了你的宝贝儿子,这个小鬼还多了个玩伴,又何必这般避如蛇蝎呢?”
      常用苦笑一声,道:“大仙法力高强,自然不畏惧妖物,可我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葛巾美貌多情,足堪解语,我心中对她的爱重,并非作假。知晓枕边人是妖,心中惊惧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只是略作试探,她便立刻抛家弃子,再无音讯,这难道不是人妖之别吗?我儿与那牡丹如今是情同兄弟,可以后若生了罅隙怨怼,妖物之能千百倍于凡人,他便一定不会对我儿不利?况且我儿年纪尚小,府中仆婢暂且以为他只是孩童妄言,可他长大之后要如何自处呢?就算我能接受他有一名妖怪兄长,旁人能吗?”
      清和听了多时,终究不忍道:“信士亦有无奈。可人妖虽有别,有情处却相似,信士可想过,对院中那株牡丹而言,令郎是他孤寂之中唯一的朋友呢。”
      常用低下头,喃喃道:“但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喂,我说,你这凡人是不是太过偏心,那株牡丹虽是妖,与你也有两年父子亲情,怎倒连寻常猫狗都比不上?”温留声音略大了些,床上的小儿睫毛颤了颤,似要醒来,常用见状,忙放下帐幔,将清和温留二人请至外间。
      “请仙长出手相助,了却我这桩心病,将院中那株牡丹带走吧。”
      清和定定看着他,道:“信士何不自己去劝他呢?”
      “我与院中那株牡丹,到底有两年父子亲情,虽是虚妄,但他救了我儿,我心中感激,所以日日在花前供奉点心,那些都是……”常用顿了顿,涩声道:“都是他还是婴孩时爱吃的。但——正因为我知晓他把我当做父亲,我才不敢去面对啊。我知二位一定认为我是个懦弱无能之人,但人妖殊途,他也本不该在我们父子身上寄托亲情,就像当年他的母亲也不该与我邂逅一般。此事说到底,是我一夕妄念所致,趁着如今事情还可堪挽救,烦请仙长出面,让他离开此地吧。”
      温留在一边听着,拳头捏得咯咯响,若不是清和在场,他早将这凡人蒙头打了一顿。当下再不愿见这人嘴脸,径直走出门去。
      不就是把那丛牡丹挪走吗?这有何难?天大地大,自有容身之处。
      大步走到那牡丹花前,温留四下环顾,寻找铲子铁锹之类的趁手工具,却听到了啜泣之声,从槐树之后隐约传来。
      “喂,我说小鬼,你哭什么?”
      “……”
      “你费尽心思救人,别人却只想赶你走,你难道还想好死不死赖在这里不成?”温留话说得急了,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
      “……”
      温留还欲再说几句,却有人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转头只见清和一人,那常家主人则不见踪影,不由哂道:“这凡人也忒胆小,若他日后知道老子是什么样的妖怪,岂不是要吓破了胆?”
      清和一叹:“人世无奈,亦不是他一人之过。”
      “哼,无能之辈。”
      二人话音一落,灌木丛簌簌抖动,那个棠衣少年从槐树后走了出来,他眼圈红红的,脸颊上犹带泪痕。
      温留一见他这副委屈模样,心中就来气,扭头看向一旁。
      清和走上前去,低身拭去少年脸上泪痕,温言道:“我在曹州见过你母亲,你愿意回到她身边吗?”
      那少年闻言,却是略略侧过身,垂下眼道:“不,我不要回去。当初是她不要我的。”
      “你这小妖怪,不回到妖怪堆里,倒一心一意想待在凡人身边,这算什么?”
      清和虽是修道多年,但论通达人情之处,自是胜过温留千百倍。花妖草木为本,不似凡人有伦常亲情,分檗之后,再无牵挂。只是这小花妖生来就在这常府之中,又做了两年凡人婴孩,受过亲人悉心照拂,体味过亲情至暖滋味,才无法割舍常家主人与幼弟,也因此,才对当年母亲的抛弃无法释怀。
      那小花妖听了温留的话,摇了摇头道:“我也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他抬头看了看那扇厢房的窗,原本半开的窗扇已经被掩紧了。
      “你道行尚浅,花木本体又有诸多不便,若贸然一人离开,只怕会遭遇不少风波。”
      “清和,你该不会是想——”
      “我乃太华山清和真人,太华山虽终年积雪,但终究也是一处容身之所,若你愿意,便随我们一道去太华山,再从长计议如何?”
      那少年见清和温柔可亲,似有几分松动,但他瞥见清和身后温留一脸不耐,又踌躇了起来。
      清和一笑,拉起少年的手,“你莫要怕他,”他转头看了一眼温留,在少年耳边低声道:“如果我不提出带你回太华山,他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IP属地:北京6楼2020-09-03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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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清和御剑而行,须臾便至曹州。那牡丹园还在修整之中,园主人见了他们十分惊喜,连忙将二人请入,介绍起自己新添置的家居摆设了。
        迫于和清和之间的那个约定,温留依然是小兽形态,被清和抱在怀中。虽然现下已是五月时节,但好在那枚清凉灵石在,清和就算抱着这样一蓬毛球,也不觉得溽热。倒是那园主人被小小乘黄的样子吓了一跳。清和只好解释这是他的血契灵兽,绝不会伤人。
        至于温留嘛,反正丢脸都丢到这个份上了,干脆不顾不听,钻到清和怀里蒙头大睡起来,所以那园主人经清和解释后,夸赞温留可爱绝顶的话,也堪堪未曾听到。
        园主人邀请清和在园中再住几日,清和考虑到那牡丹毕竟是花妖,不便抛头露面,便承了主人盛情,晚上便在园中安歇。
        是夜,月至中天,更深露重。清和秉烛走到院中,温留自然也跟在他身旁,他白日里睡了太久,晚上丝毫没有困意。院中的葛巾紫仍在盛期,只是比之他们离开时,略显出一点衰败意味。
        “仙长——!”葛巾自花丛中急急奔出,显然对清和的到来企盼已久,她依然一身宫装,云鬓微乱,似是没来得及细致梳妆。
        “葛巾姑娘。”清和颔首,开始向她陈述她关心之事。
        二人交谈间,温留不免觉得无聊,在清和脚边又是磨蹭又是咬衣角,清和无奈,道了一声得罪,将烛台放到一边,弯腰将温留抱了起来,坐到亭中的美人靠上。温留这才消停了,趴在清和膝头,两只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清和胸前垂下来的装饰长穗。
        “这是……温留前辈?”葛巾虽知道温留的本体是凶兽乘黄,但眼前毛绒小兽与凶戾暴烈怎么也沾不上边,乍一见变小了的温留,忍不住疑问出声。
        清和知道以温留的脾性,若是此时帮他承认了,只怕脸上会挂不住,于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葛巾忆起先前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温留前辈对自己莫名敌意的态度,还有那一夜张开在房舍之外的屏蔽视听的结界……心中终于明白了七八分。
        怪道清和真人会与他的血契灵兽一同云游四方,原来他们之间是……
        葛巾抬头,只见那小兽一面接受着清和的抚摸,极为惬意, 另一面则用两只前爪捉了清和的手指,伸出舌尖舔弄。清和似也有意与他玩闹,不时抽出手指,去捉弄小兽的耳朵与尾巴尖尖,动作十分熟练。
        自是有情人才会这般。
        花妖见此情景,不由心中黯然,她已从清和处得知故人音讯。她知清和虽有不忍,却依然据实以告。事实上,那人的态度,与她心中所猜测的并无二致,也正因为如此,才更令她伤怀。但她也深知自己没有立场去怪罪常生,对于把她视为母亲的那株分檗牡丹而言,她何尝又不是一个无心无情之人呢?
        葛巾的目光重落到面前的一人一兽身上,那小兽似是被真人逗得有些恼了,扒着真人衣襟,故作凶狠地龇着牙,但真人只是含着清浅笑意,继续逗弄他。
        看来,人妖之别,虽如天堑,却依然是有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的。
        葛巾拜谢,悄然退下。
        夜风拂过,清和与温留只觉牡丹香气陡然浓重起来,抬头只见院中葛巾紫的花骨朵竟然悉数盛开,灼灼其华,如火如炽。
        花妖亦是痴人,心结何尝轻易能解?虽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但,惟愿从今以后,心中依旧有情。
        “不是说三天的吗,怎么就变回来了?”
        “清和,你是不是更喜欢变小了的我?”
        “这么说也不算错……”
        “清和——!”
        “不过,到底大一点看上去更威风。”
        “哼,这还差不多。”
        “只是这样子我可抱不动你了。”
        “那就到我背上来吧。”
        “嗯。”
        “我们现在去哪里?”
        “既然春夏交接,牡丹看尽了,不如就去余杭吧。”
        “又是看花?”
        “还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莼菜羹河豚羹女儿红……”
        “好了好了,坐稳了!”
        清和耳畔劲风烈烈,但衣袖却纹丝未动,是温留照例为他张开了避风的法阵。
        伸手轻轻摩挲身下巨兽后颈的皮毛,触手是熟悉的温暖与蓬松,尽是温柔。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皆有一人,执手同归。
        红尘万丈之中,于愿足矣。
        【完】


        IP属地:北京10楼2020-09-03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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