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试屏蔽的楼】

【长轴徐徐在案上摊陈开来，鹅黄虎皮熟宣纸上用工笔白描涂绘的，是精确到尺寸之间的海防炮台图，在每座炮台图示的下方，还细致标明了其所在地势的海拔与险势，邻海者则以水浪纹注之。这是独居福建的三年多星夜里，在萤烛灯火下伏案图制的心血所得。指头落在中间一座炮台上，抬头直视他】
控海口莫如以礮墩易礮台。榕城、鹭岛虽地守海疆千里，然城面地步不广，难安大炮，亦难容数多。前代总兵参将，好造巨型礮台。玺翻阅了闽省自建昌十年以来的海防修缮录，发现增高、加宽、增厚旧有炮台的回数便逾廿回之多
【谈及此处，眉心不由地微蹙起，沉沉地耷下眉眼】扩充原炮台之举并非不好，然而其思路源于陆防体系。炮台过于庞硕，则无助于海上机动作战的特质，与刁猾海盗迎战时尤其将陷于被动境地
【多年来与海枭交手的教训皆沉淀于此刻的陈词里。指头自纸上炮台移动到一侧的海陆图，续道】玺认为，应以鹭岛沿岸海港褊狭的地势为依据来建造灵活的礮墩，且在建造之初即应筹画好出兵阵法、救援等疑难

【幼承祖父亲养，六龄后又拜在凤门之下，一向以儒学经注为宗。然而因着一份对工程测算的兴味与深嗜，常常在长辈们无从见得时偷藏一本《测圆海镜》，于暗地里研习天元算数之学。而今再回过头来看，孩稚时期耽于火器水利之举，虽于科举仕途无益，却在此时取得了挥武之地，并非百无一用】
【他的赞赏无疑是一颗定心丸。心下长舒一气，向其一笑】只是应玺的一番拙见……【然而，除却纸上谈兵之论，更要紧的是如何将之付诸实践，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难。革易之举所面临的蹇涩阻难，并非未曾亲历者可以想象】
玺并非水师将领，只是自己平时爱钻研工程水利，想法还极不成熟

【祖父因病下野，仅余定襄的敕字荣封；族中位列鹓班、身衔高职者只有伯父致深一人，然而其虽贵为一品振威将军，却远在西山健锐营，对身在闽省的我即使有心照顾，也因天高地远而鞭长莫及。是而这些年孤身一人在福建领职办事，从未有过如此强有力的肯定与缓助——且这份支济并不来自于亲缘，它相结于无关功利的激赏，也与个人野心严密地勾连在一起，织交为一份牢固的盟约】
大人如此信得过玺，玺感怀于心。只是，此事面临的阻滞之大，大人想必也能料及几分
【自己位秩从四，在水师总署中人微言轻；在福建虽有几多相熟的僚属，却泰半与自己一样为年轻官员。一旦此事报上闽府，会否引发滋议反对之声，还属未知】
以礮墩易礮台花费不菲，并非小事。玺担心，水师内部将有参将不满

【一句“放手去做”落地，自己心已落定。脸上再也掩藏不住欣忭之色，即刻向其拱手一拜】有大人这句话，玺一定竭力而为，不辜负大人信任寄望
【不仅是不愿辜恩他人，也是不愿放走眼前的机遇。正观三年恩科失利以来便盘旋于顶的阴云与沉晦，仿佛要在这一刻消散了】
【事务俱已谈妥，不再与眼前人作添足般的无谓寒暄。于是垂首向其告别，允诺回府后将及时复绘一份相同的海防建筑图纸，届时一定即刻将成品送至总兵府】

【一封自鹭岛而来的信件匆然寄至榕城觉禅府邸，信中除却一句“速往厦门，敬衒”外，别无赘言。料定是炮台建筑在落成之际陡生差池，总兵大人才会以急信速召自己去往水师总衙。是而在收到传唤的当日下午，未曾嘱咐下人拾掇车马，便兀自跨马从闽府星夜赶往厦门岛】
【厦门近海，不仅午后灼热难耐，连着空气中都萦回着海风鱼虾的腥气。到达水师衙门时正是未时，里衣早已被汗水浸得湿透。下马后来不及换下干净衣衫，一路径直走向衙内，再循例执礼向座上两人问好】
不知总兵大人这么急着召应玺前来，是否是炮台建址一事上出了差错？
【因身兼绿营守备一职，虽有心为炮台设计上建言献策，却也推脱不得榕城兵营的本分事。在厦门礮墩筑备得如火如荼时，自己只能在闽府静待纸信传音。而今乍然传令自己前来，只能是突生变故所致，不能不说忧心】

【胸中万千盘算，终于还是失策在未能实地考察一点上。事先绘制礮墩筑图时，虽然参考了数版鹭岛图志，却因绿营事务缠身而未能亲自上岛勘测地形，以致炮位设置不准，掩埋下眼前的遗患。侧首看向冲宪，询道】水师衙门是否有最新的鹭岛海疆图？
【一侧书吏点头称是，摆手示意他呈来图纸、木尺及墨笔。佝伏于长案，以尺量、以笔勘，才发现其中舛错纰谬之处】是我之前参对的地图不准，才致使原来的礮墩位置不佳【语中一顿，似被眼前的謇涩困窘所难住。托腮思忖半刻，混沌的灵台忽而清明】
厦门岛海涯孤悬，地狭难行，唯有转轮炮台可解眼下的困境
【抬眼对上二人目中的疑色，续道】我在闽府火器局有一位交好的技师，他曾向我展示过这类新式炮台，当适用于鹭岛。其身量轻巧，重不足寻常炮台的一半；而且其头部可转动，兵卒可据敌方情形来调整炮位

【福州火器局虽为地方所设，而内属技官秤谌均不逊于京津。以至于自己初在闽府得见转轮炮台时，也掩不住对天工巧匠的诚心佩服。新式炮台不仅体量轻巧，适用于孤悬偏狭的地势形胜，而且机动灵敏，是在海上作防御战术时的上佳之选】
【然而，眼前鹭岛礮墩的改建重筑，除却精巧之思，还需以效率为上。连连点首，一壁赞同冲宪想法顾虑，一壁回应其所提疑问】这位巧匠已然设计出一个雏形。上月，转轮炮台的图纸刚刚在榕城试作投成，很快便可以成批产出，二位大人无需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