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的闲暇值得我赏尽汴京风情，譬如这处风陵渡，娇娥掌舵，兰舟代步，悠悠徜徉芙渠三千，又可停泊在一处里观舞姬踏波蹁跹，在豁亮晌晴的天穹底下，身处其中要比人在朝堂更加怡然自乐。
晃过围湖一圈，停泊于岸，兰舟之上架着一扇小炉，偶有不识趣的小鱼投入钓钩饵的陷阱中，待出水时便已有香油、盐巴与蒜末伺候。未曾在此谈论风月只候着口腹之欲，我有罪，但我不改。指尖擒力，启言同掌舟女娥做吩咐：
“火扇旺点儿，约莫这次上钩的分量大些。”

我偏爱步行，不似乘轿眼前只有狭小的四方天，也不似骑马观花的转瞬即逝。它是缓慢，游走在四处，将细小尽收眼底，如樊楼的木牌掉了个钉子，巷口的张氏夫妻又在吵架——是芸芸众生像。
风陵渡没有众生，只有千百芙蕖往来兰舟以及——哪里飘来的香气？是油脂与火的碰撞，产生的香，带着焦褐感，盖过了百千花香，与这里格格不入。
沿着岸，寻着扑鼻的香气，绕过大簇花丛，终于寻到了源头
“石尚书。”
靠近兰舟，抱之一笑
“原来是您在这，将我给引了过来。”

荷塘烟罩风凌虚，景物皆宜入画图，想是能育一方生灵的菡萏池子也不会吝啬忍心叫人空手而归——见着那芰荷垂摇，勾着鱼线颤颤，想是将有所获。
软风吹皱，唯承一潭风月，待坐起时线端疾颤，忙是撤线挑杆，等到了收拉钓线时便见一尾鱼银破水面跃起，那女娥见了亦是带着欣然的欢喝却不见人近前来帮忙收线，我这头耐着急躁与池中鱼角力，等着缓缓将其往舟舷边拽。
“啊，顾大人来得巧，劳架搭把手，待会儿一块烤鱼？”
稍在鱼线处松力，移目抬望只是因来者稀奇，交集并不见多，可听人从武，想是身手不错。而后见鱼已懈怠些许，随即挑杆拢势，待他相助。

波光鳞影似镜面，细丝银线全然融入其中，若非那尾鱼跳出水面根本找不到方位。
说道垂钓，没有钓过千也有八九百尾，既然人开口便甩了袖子跃上兰舟。借着水面若隐若现的鱼影带出的细线，寻到上段，拽着细线一截一截收上。离鱼越近收线便越需力，待到鱼儿靠近兰舟时与石暘同时往后用力，一尾大鱼便破开水面冲上空中，随后摔在小舟上，不停跳动。
“这条鱼够大，估摸着有七八斤。”
甩开袖口被溅上的水
“我正是被您这烤鱼的香气给引过来，既然石尚书开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尾分量足，挣扎地又烈，鱼钩倒刺近乎要勾破鱼唇了，所幸同顾大人一同收线及时，等鱼儿破水撞在小舟之上，随即顺着鱼线牵引，我又一扬力，那鱼头砰地一声磕在舟舷之上，观其皮实的囊腹呈现出一种鼓起状，该是孕育着鱼子的，此时该是最肥美的滋养。
“兴许是你吉星高照，替我送来这条大鱼。今次来尝这口鲜，也不必同我客气。”
随即便有先前做壁上观的女娥来捡撞晕过去的青鱼预备料理。兰舟之上尽是那条肥美鲜鱼扑腾出的淋淋沥沥，轻抹颊边水溅，擒猎在手，能换来七分的愉悦。

我为客，随着主人在一旁等着处理好的青鱼。在外不似酒楼，一盘盘装饰好的烤鱼呈上，面前就架着炉子生着火，待女鹅将鱼处理好去了内里不能吃的又渍上调料后，放在炉上的铁网上，“嘶”的一声，香气便传开甚远。
“好香，顾某想向石尚书讨个酒来佐这烤鱼。”

这掌舟女娥兴许是个实诚人，说扇出旺火来就将火苗挑拨着勾舔铁网，那一声触碰在鱼身处的轻声噗呲，便已知这火候不对，容易烤焦外皮内里夹生，如今有他在不好发作，只同请人入座，顺理成章地接过来烤架，将鱼分做两扇以内里弧骨隔空架烤先闷住火舌劲头。
“似乎内舱便有花雕酒，你随她去寻。”
启言应他，又同女娥一指引，后待火势稍偃便翻面来涮上一层薄油，又附上些盐巴姜粉等添鲜。

起身随着女使入舱内寻得一瓶花雕，再携上两只瓷碗与一张小方桌。将方桌摆在炉子旁，置上瓷碗，将酒斟满，此时鱼已烤好，香味扑鼻。夹一箸入口，鲜味在口中迸出，再喝一口花雕实在是人间美味。
三两下肉差不多被我二人吃完，只留下鱼头部分，说实话我不喜欢吃，尤其是这鱼眼睛，但不吃便是浪费，于是喝了口酒，目光移向湖中
“石大人这鱼烤的入味，一不留神便吃多了。”

火舌过三蹿，那鱼的汁油沁出来裹挟着佐料调香，待鱼烤好了便入内舱同人共食。先前边钓边嚼的小鱼干尚在腹，如今只略用了几块，那鱼肉经火碳烤制后实将肥美的滑嫩口感紧紧锁住，更胜樊楼中精炙细脍的滋味。
就饮几盏花雕，倒也停松著下，听人言辞，只当是不好意思再多做食，笑而劝道：
“先前同你讲，不必客气的，来来来。”
以公筷携丸鱼眼，送递人碗,
“如今该由你们玉楼银海来担世间道义，以形补形，愿顾大人眼明手挗，我这烤得还是不错的。”

我本意停手不食，便是留在那，聊着聊着便忘了。哪知这石尚书还主动把鱼珠放入碗中，一口酒呛在喉中，辣意直窜头顶
“咳咳咳——有些呛到了”
咳嗽好一会儿才舒缓过来，碗中鱼珠就在那，究竟动不动筷？思考一会儿不能弗了人好意，对石尚书笑了笑，暗自憋着一口气，夹起鱼眼塞进口中，直接咽下去了。末了，还夸赞一句
“石尚书手艺真不错。”

比起朝堂，更着意山水恣游，这一餐便也是很单纯地探讨着烤鱼的真味，许是因着不熟，故而生近意，有什么饕餮模样便可尽数显露，抱鱼大嚼也是畅快的。看他忽被呛着，添着笑唤人慢些用，若作海量的酒客，还可等下一盅叫红酥手来烫温盏慢慢享用。
他借着呛喉的酒气咽下鱼眼，倒见着爽利不忸怩，兴许还能做我下一次的食客，即便添言：
“食色性也，这也不难，先前观风时，我扮作小工同农匠们还学过一手叫花鸡的绝妙之法，改天邀你来尝便是。”

鱼眼我是直接吞下，其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好在有酒在，浓烈的酒香盖过了我认为的腥味。
“那我便等着石尚书的叫花鸡。”
我同石尚书并不熟悉，一只鱼眼换一顿饭我觉得还是值得的。天色尚早，闲聊几句，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