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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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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信，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令人作呕”的私心，不值得您看。

Letter.1
见信好。
我特意嘱咐过那家公司，让他们选在下午三点送来，不知兑现与否？
今天的天气如何？是一个适合接信的九九艳阳天么？好吧，既然你不喜欢室外温度过高的天气，那我就祈祷是一个气压略低，浮云四散的阴天好了。
在我写下这些单词的时候，你正在午睡。睡眠真浅啊，只是稍稍碰一下你的脸，你都能感受到，“唰啦”地躲开。你可得好好改改这毛病。那个时空的你，前几天睡眠都不怎么好吧？我几乎能想象出来你一脸死气的样子了。
你得骂我总不切入正题只会逃避问题了。好吧，那我来讲讲这件事。
既然你已经拿到了这信件，就说明我已经走了。经过协商，那家公司把这封信的送达时间定在那之后三天。根据我对你的了解，缓冲时间应该是充足的。
我希望，正看着这些词句的你，没有哭。实际上我也相信你正这样做着。
实话说，让我在我还在的时候，推想我不在的时候，其实挺难的。平时我总怕你情绪一不稳定，病情就会恶化，就自作主张地把大多数事情都瞒下来，不让你知道。于是，你在面对这样的应激情况时反应如何，我也就无从得知。这么做不好，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住，你就纵容我吧，好吗？
都是镜花水月。虽然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自己说这话，仿佛征询你的意见，却又不可能实实在在地收到你的回音。我想，原因大约是，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时空，你还在，并且就在我手边睡着，很安静，所以很真切。就连我自己，也依然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所以我觉得，这封用来安慰未亡人的信，难写。但还是忍不住要写。至于原因，我想就算我这时说出来，你也已经不能谴责我了，所以我大可去掉所有不符合本性的伪装，坦诚地告诉你原因。（这大约就是写这样的信件的妙处吧，对吗？）
是因为私心。
照理说，我既然已经离开，就得让还活着的人快快乐乐地继续生活下去，争取让你和他们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这是主流的观念。
去他/妈的照理说和主流观念。我永远不承认这种狗/屁破理。我一生走过，要是连你都把我给忘了，那我这人活了这么几年，真正只属于我的东西还剩多少呢？
我不如你。
我想，就算你的美德与我耳濡目染到天荒地老，恐怕它也很难真正内化为我自己的品质。我不开朗，也实在太吝啬。想得到的，想掌握的，想收藏的，都太多。既要我能看到的爱情，也要我看不到的爱情。就算拼着你生命里在我走后剩余的美满幸福全部破灭的代价，我也要顺着我的私心，把我在你心里的印象一遍遍重新镌刻，重新上色，并且一次比一次刻得更重，涂得更浓。
所以现在，你赶紧把信撕了吧。把碎片扔进垃圾桶，永远不再看它。以后送来的信，当然也可以接受类似处置。
其实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我这话说出来，也许你想着我们的过去，不忍心撕，于是还得忍着我的极端大男子主义接着看。
我承认，我无意识间可能一不小心胁迫了你。如果你正在为此纠结，那还是撕掉此信为好，我希望你这么做。反正这信也只是我的私心，在我身处的“现在”，它得不到满足，在你身处的“未来”，更不需要被满足。
好吧，我仍然在痴人说梦，肆意意/淫。
我已经如此恶劣，并且也将这一面给你看过，说到这份儿上，我也再没有什么瞒着你的心思了。很难想象，你居然能够看到现在，忍受我的极端自私直到现在。
所以，我还是假设，你已经把信撕毁了。实际上我真的希望你撕掉它，不是假话。
有两个我，在打架。两种观念两个倾向，完全背道而驰，无法调和。我已经不知道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万幸，一个小时过去，这个时空的你也该醒来了，顺便好心地给我执行了死缓。那我就等到下一封信再做抉择。
不过我想，等到那时，既然我已经写了第二封信，也许已经分出胜负，不需抉择了。
所以你还是赶紧把这信撕了吧。趁第二封信的生死还未卜的现在，快撕了。
暂时就先这样。

Letter.2
终于还是动笔写了。
对于那个时空的你来说，收到第一与第二封信的时间，不过相邻数天。但对于我来说，这封信，却是长达一个月的天人交战以后，贪婪人性与私心的最终胜利品。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既然我已经开始动笔写第二封信，便无需多说。反正我已经假设，你不再看我的信，接下来就胡乱涂鸦吧。
其实仍然有一些反动的话没写。
不得不承认，我现在的心境异常开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坦然。大约平时已经习惯了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装备一副风度翩翩的正能量皮囊的生活，骤然剜心，是痛快淋漓的。
我办案这么些年下来，碰到的变态千奇百怪。杀人狂、毒枭、政客、间谍，他们的年龄性别职业国籍文化程度宗教信仰谈吐风度，也同样光怪陆离。但他们也有共同点，就是对快感的狂热追求欲。有人甚至对我说，那就是他的所有的生命意义。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这种欲望了。
别误会，即使这信看上去一直围着我自己转，我也还没有忘记我正在写留给谁的信。我所处的这个时空，你出门拜会老友，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回来。实话说，这个你，不是我留信的对象。如果是，我没必要写信。不，我想，这话也不准确。或许甚至那个时空的你，也不是我留信的准确对象。
这信，说是给你，不如说给我梦里的你。那个你，会无底线地包容我的恶劣，永远准备拥抱我安慰我，但不救赎我。现实中的你，不会安慰我，却能救赎我。
可惜我自甘堕落。
很可笑吧？“别误会，即使这信看上去一直围着我自己转，我也还没有忘记我正在写留给谁的信”一句，仿佛预示着我将要写你，七弯八绕一圈下来，却又拐回了我自己身上。这信，一直围着我自己转。绕来绕去，不管怎么写，都还在写我自己。
这已是第二封信，我却仍在表演个人杂耍。好吧，我不回避了。
原因是我绕不开这个问题：我该如何用这双不圆满的手写下圆满的你？你的情思，你的高尚，实在太过珍贵，怎么能由我来写。
那么我还是选择逃跑和记录好了。
你今天早上对我说，Diana的事情，希望我向她好好道歉。我当时对你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罪责都不能全算在我头上，我不去。
虽然任务单被交给我来安排，但我已经声明得十分清楚：若是轮值与个人行程有冲突，可以先来向我申请换班，之后再另行安排。
可是Diana在她的父亲溘然长逝后，声称是我的错误导致了这一切，眼疾手快地占领了道德高地，直接把责任推给我，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心。就算我有道歉的心，也被她这行为给堵回去了啊。
其实我也就是在信纸上才敢发发牢骚，最后还是要去向她道歉。毕竟她当时选择回避我，大部分原因还是在我身上。
要不是我平常在总部的形象太周正严肃，我想也不至于让她连这样的正当要求也不敢向我提。而且回头看看，我在文件中的措词，还是有些不当，说得实在模糊。还有一个原因，我平常的作风太简单粗暴，引起了他们的不满。这一次Diana事件作为导火索，引爆了这些成年累月积攒的不满，才会导致如此局面。
和你在一起这么些年，你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看尘世的不同角度。你教会了我怎么理解人，怎么善待人，怎么爱人，也身体力行着。细数起来，你对我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在遇到你以前，我从来不顾及这些同事的感受，吃了不少亏，却从未知晓原因。那时我不喜欢与人合作，那么多同事朋友中，也就只有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样确实方便了我自己的行动，却不利于实行大规模计划。如今我的思想能有这么大的转变，都是多亏了你。
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吗？大约也有讨好的成分在吧，我想，正是因为我写信时已经知道那时自己已经离开，才更在意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想在彻底无能为力之前再挣扎一次。上一封信是破除刻板印象的第一步，而这一封信则是维护形象的第一条防线。
那家公司还没有告知我到底能寄存多少封信，但既然只是定金就足有两百美金，想必相当不少吧。来日方长，我只写，你只看。
大约还是心存期待，于是仍然不断幻想，你仍然在看。我还是食言了。
写尽一段心意后，重新看看上面这些话，粉饰的迹象太过明显。说白了，不过是继续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让你能够一直铭记我，不管以什么方式。不知你适合什么方式，于是都试一遍。这理由，写得倒是冠冕堂皇让人落泪。
今天我再不动笔了。实在惭愧。

Letter.3
见信好。
这个时空的今天，你情况恶化，早睡了。
今天爸妈旅游回来，应该说了你一通。反正我看你也没有悔过的倾向。哦天哪，说不定明天他们还要来找我呢？连他们两位老人都说你不动，我更没有办法了。
唉，你真是个永远的少年。下面这话，我跟你说过成百上千遍，试问，你真的曾经听进过哪怕一个音节么？
好吧，我再说一遍。
就算案情再紧张，为了你自己的身体能够“长治久安”，我希望你能够把责任分给别人一些。不说退居二线，至少分一下工，这么做难道很为难你吗？
说穿了，我说这么多话，也无非是我还不能完全接受你的正义。
我也不屑于用爱的名义来遮掩我的本性。无法接受的背后，是我和你的人格深处最本源的差距。我追不上你。
当初我爱上你，是因为你的正义和热情，因为你追求纯粹的善与美的勇气，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然而时过境迁，时间推移到现在，我已经开始有些害怕这样的你。
那时组织猖獗情况紧急，我只觉得那样的你既可爱更耀眼，像一盏长明灯。如今一步步与你共同走来，终于有幸能够触摸到你的本性，我却越来越害怕我的丑恶被你揭发。就算你我都不完美，你的人格却比我健全得多。我缺乏同理心，没有爱心，对灾难无动于衷，缺乏应有的人文精神——
说到拯救，我不行，我是罪恶的。
我几乎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终于控制住自己不再问你了，这算进步吧。）
你看你，病情都显露在脸色上了还不愿意安生，不就跑个现场吗？你有必要亲自下水？我真是……唉。正是年关，折腾这折腾那你就不累么？不苦么？
这世界真是一个大写的狗/屁。
有时也会想，凭什么偏偏是我们。你对我说，既然已经是我们，那就别想着改变了。然而终究还是有些不平。
都怪你。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愤世嫉俗，一如过往。但当我有了你，就想要你的生活更好，由此便想要让这个世界的恶意更少。结果却是淹没在罪恶的海洋，不知从哪里开始。
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我说不出口。写下来给你看，又嫌肉麻恶心。最后还是自暴自弃，把它写在这封特殊的信里。我已经说过，并不指望你看，这么做也只当有个寄托。
哦，终于想到最重要的事情了。天哪！我之前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应该先思考这件事才对！（于是又进一步证明我的恶劣。）
如果是那时的你，会想要看什么呢？
……也许我之前太自暴自弃了，在写过心底里最隐秘的话以后，一时羞惭，就说不希望你看。接下来又给我自己心理暗示了这么长时间，对象一直是我，没有真正意识到，那个时空的你才是真正的读者。
抱歉。那我进入正题。
在我还没有遇到你的时候，我是个浪荡的人。不是性生活经历丰富，而是喜欢到处闲逛。当时我常去的一家咖啡厅，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把地址给你吧。【请您装作这里有一个地址的样子。】
你会喜欢那里吗？我希望。
我当时读大学，从前告诉过你，兼职拉手风琴来筹学费。真奇怪啊，我曾经不自愿地为那么多人拉过手风琴，却没有为你演奏过我最拿手的曲子。
我不知道未来是否存在这样的一天——还在的我拿起了尘封许久的手风琴，只为你演奏一曲，而后毁掉它。因为不确定，所以在这里告诉你，虽然不期待着你知晓。
那家咖啡厅，不管是装潢还是宣传，走的都是复古风格，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那家咖啡厅的老板，就是当时我的头号粉丝。他是个不用继承产业的富二代，有闲有钱，不吸毒不吸烟不嫖娼常锻炼没仇家，不踏足社会灰色和黑色区域，身体非常健康，所以大可不必担心这家店还在不在。
他甚至把我的琴声给灌进了唱片。之前听我们共同的老友说，他时不时也会用店里的留声机放一放这张唱片，给店里的顾客们听。
时间到了，是该煮药了。
那么，祝你那时仍然健康。

Letter.4
见信好。
这信居然只能写 5 封。别惊讶，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规矩是谁定的，总之直到我已经将三封信交出去，这家公司才告诉我这件事，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总之，现在时间很紧张。他们要求我在一个半小时以内将这封信交去，否则就把我之前交的信与两百美元定金扣留。
当初我签协约书的时候，居然没注意到那条包括了这种情况的条款以及对它的补充——解释权在这家公司手上。
就算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解释权”这个词，但我也没有收到解释……除了只能写5封信以外，他们告诉我的，只有他们把这信送给你的真正时间。
我走后第三天一封（这是我当初要求的，他们答应了），第十天一封，第三十天一封，六个月以后的第一天一封，十年后一封。不管哪一段时间，若在时限内，你没有患上不治之症或遭遇意外，就在原定时间由公司专人交给你；若偏偏那么不幸，任何危及生命的突发事件，在你身上发生了，那么此时，情况由公司全权判断。在你的意识还清醒的前提下，他们将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通过将剩余信件念给你听等方式，确保你了解过信件内容。
……交代了这么一堆前因后果，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逃避我这一刻的空白。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啊。（万幸，字数没有规定。）我拣不出我要说的第一句话了，让我想想。
既然已经过了六个月，我相信你已经回归到属于你的生活里去了。时间太短，不允许我把所有细枝末节都照顾周到，那么我只挑几个最突出的问题来讲。
另，现在我又后悔前几封信写下来口气太重太决绝，怕你真撕了就看不到这一段真正重要的内容。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狗/屁规定。
首先当然是你的生活习惯。不按时吃药不按时休息不按时用餐，随便哪一样都是大罪。既然我已经管不了你，就只能寄希望于你的自控力和那帮不靠谱的朋友了。希望你记得我的话，按时作息。
接下来是办案习惯。你这人啊，骨子里仍然是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喜欢一个人完成本就超额的任务。之前我从未把这件事提出来和你严肃谈过，现在我警诫你，以后千万不要那么喜欢耍帅。这个世界哪来的那么多救世主和超级英雄，就算真有，也不是我们这样有能力限制的普通人。你着实不需要给你自己定下那么严格的要求。虽然这么说有亵渎你的正义之嫌，但我希望你能多为你自己想想。我现在当场决定了，当我还在时，我会努力满足你的少年心。但若我果真早你一步撒手人寰，往后的日子里，你既然不可能放弃拯救，也就不可能不仍旧与这个世界的恶意针锋相对，不可能不做一个少年。我不拦你，只希望你能够收敛少许锋芒。少出头，少生气，多旅游（为什么不多学学爸妈呢？)，多笑。
然后是饮食习惯。其一，少喝冰咖啡。一年四季都只喝冰咖啡的奇葩，就算找遍世界，怕是也只你一人。别骄傲，赶紧把这个习惯改掉。算了，我还是争取在这个时空帮未来的你免去这一项麻烦好了。其二，少吃柠檬派。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柠檬派做法中，居然有那么多需要用糖的地方。太甜对你的身体不好，要么改菜谱，要么节制着吃，你自己选。这一点，正在这个时空里写信的我，以后也同样会更加注意。（我快分不清这到底是未来规划，还是留存信件了。）其三，要吃早餐。不管时间多么紧张，你都必须保证自己已经吃过早餐，才能开始执行任务。或者宽松些，允许你边做任务边啃冷面包。记住，敷衍早餐可以原谅，不吃早餐不可饶恕！其四，赴宴时，如果没人为你挡酒，你要学会拒绝。你没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别人，也没必要看他人脸色，甚至更没必要来赴这样不愉快的宴。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少与不尊重他人需求的**有来往。你既然是一个这样的人，又何必作践自己。让面子见鬼去吧。其五，别买超市里的打折商品，特别是打折食物。物美价廉只是用来宣传的广告词，就算真有价廉的美物，那也是极少数，千万不要用身体冒这种风险。当我还是个穷学生的时候，我吃过这样的亏，进过医院打过针吃过药，连带着住过几个晚上，故而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你平常不爱管这些，但如果你真要独自生活，这些事就不能不精打细算。从前你对我说，当你还是江户川柯南时，毛利小姐常常带你去便利超市买东西，还告诉你打折商品特别实惠。这是假的！就算要买来赠予他人，也切忌过量与囤货心理！
最后是精神生活。对书籍，你涉猎广泛，在这方面，你比我更有发言权。而乐理和其他娱乐，也不需我多说。那么，我只企盼你仍一如往常，认真阅读认真练琴认真泡咖啡。
终于还是忍不住写出了“一如往常”。我从前写过那么多自私的话，终究也不是个宽宏的人。直到现今，时间不足，我心中妄语却还有余，才终于放下自己的偏执，希望你安好。我不过也是这样一个常常自我矛盾的人，这一点，与任何人没有区别。也许这就是我的个性中，唯一能够不被鄙视的部分吧。
时间快到了。匆匆忙忙，想必该惹你发笑。抱歉。

备注
◆Letter.2中，“鸡皮蒜毛”不是错词。
◆Letter.5中，“苍匮”一词，意指苍白匮乏，纯属生造。
◆题外话既然是题外话，就不死皮赖脸地复制了。不过还是建议，不太明白的，大可以看看，就当是看个笑话。https://shimo.im/docs/rVyDXj3qRDvQ8kVG/
《关于〈信〉的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