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地蹲下~

宫中与宫外相比，实在没有什么太有趣的东西。再给大哥的女儿们带什么，也脱不过花俏去。编了两个小玲珑球，里头系个金铃铛，便特特地带了来，去永嘉郡公府上。教仆人引着，穿堂过院，刚过了门，便看她正和侍儿玩儿呢。
“岁岁～还记得姑姑吗？”
总不好时时出宫，来永嘉府上，更稀薄些。小孩子的记忆力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我猜她是八成不记得了。

落梅天，清平日，趁着夏的热势尚未更汹汹前，小人儿将顽心放飞，院里扑蝶来去。鞋跟哒哒，偶尔也会压一压轻垂地的摺摺新裙，这时候，定要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抽出。
低头的瞬间，一道温柔的唤递来，她——叫我岁岁？忙加快了动作，将裙一抽，扭脸一瞧：咦？这位娘子是谁来着？姑姑、姑娘？
亟亟从香囊里取出小笺，应是偷了懒，遂还是原先那张旧的，写写涂涂的画与字各处纷落着，独独前几行是工整的，绘着同爹娘相关的，匆匆扫过，却不记得当时这花呀撇呀的暗号都是谁啦。
沮丧地摇摇头：“我，我记不清啦，好笨呀。”

“并不是笨啊。姑姑也好久都没有来啦。”
摸摸小女孩儿的小发结，便冲她笑，神采奕奕地如此说。我小时候便容易觉得自己笨，也为此觉得沮丧。可现在再看，不过是事有早和迟，天理有缓急。
“不记得了，再记一回就好。我是二姑姑。”
说着比了个二，在她眼前晃一晃。神神秘秘地摇头晃脑：
“姑姑给岁岁准备了小玩意儿。让姑姑猜一猜，岁岁喜欢绿色还是粉红色呢？”

小手握拳，腾地窜起两指，摹着比出样儿来。再偷瞄一眼小笺，悟了，原这两株花，指的是二姑娘呀。将小笺重卷好，放进香囊里，鼓一鼓颊，信誓旦旦地。
“我这回儿真的记住啦，二姑姑下次来，岁岁肯定第一个扑上来。”
“是、是什么呀？我喜欢……”叫新物事迷花了眼，浑不觉就要全都交代啦，这可不行，忙捂住嘴：“不对，不对，那姑姑猜一猜嘛。”
——嘻，反正岁岁没有不喜欢的颜色，姑姑怎么猜都不会错。

看看小女孩儿身上崭新的百褶裙——浆得还硬，每一道褶子都锋利。这裙正是粉色的。看起来粉色虽明亮却不俗艳，这便是昂贵的分别。蹲下身点了点她裙上的百蝶，又抬眼睛看她。
“岁岁可露馅啦。好看的粉颜色，岁岁肯定很喜欢。”
说着向田芽伸手，田芽立刻递了那个粉色与月白色线交织的玲珑球。双色流苏坠着，晃一晃还有铃铛响。便放到她手心里，笑问：
“喜欢吗？”

淡烟衫子桃绯裙，二丫圆髻头上顶，透白小脸眨眨眼，娇娇俏俏，赞一句：“姑姑怎么这么厉害呀。”
冬要穿白绒绒，春夏则是樱桃红、雏鸭黄的好时刻，今日因是懒出府，故指了稍淡些的新裙，不至贪顽沾了泥。将才扑蝶，也是假把式呢，跑不动、不敢动。
“呜哇——我好喜欢！”我本就喜欢手艺人的、声脆脆的物什，乍收到玲珑球，笑就覆满面啦，捧着轻轻摇：“还有铃铛呢！二姑姑、二姑姑，你听！”

不知道大哥与长嫂怎样养剔透的小女孩儿，话甜甜的，笑容也甜甜的。把她一缕碎发拨一拨，好教它不要遮住岁岁漂亮的眼睛。
“是呀。还可以别在岁岁的衣襟上，一走动也有铃铛响哦。”
就着女孩儿的双手，轻轻拨开侧缘上一个银卡子。玲珑球分做两半儿，中间的金铃也显露出来。
“以后不喜欢了，可以把铃铛摘下来，放一些香花香草进去。岁岁就变成香香的岁岁了。”

我想，新裙原是昭示了今儿是个顶好定好的日子，有好看的二姑姑，还有精致的玲珑球。风师渡一阵声息来，催动了它，霎时叮铃铃作响，想是往后我追着风的时候——“这么厉害呀，那我以后跑来跑去的时候，就有铃铛声追着我啦。”
慎而仔细地，就着二姑娘的手，用眼描摹、拆分着玲珑球，其中竟是有这般大玄妙，可我的关注，却落在了香与铃的取舍上，赧着张小脸，细声询着：“唔，岁岁是一个有一点点小贪心的岁岁，既想要它叮叮香，也想要香香的。”
除却这点，还有另外贪图的：“唔，二姑姑今天会留下吗。”

小孩子最是天真无邪。我从她眼中的光去分辨，那是纯然的欢喜心情。由是也露出笑容，认真端详她红扑扑的脸庞，听她说一点点儿的贪心，甚至不由得笑得更灿烂了些。
“又要香香的又要叮叮响啊……这可有点难。等二姑姑回去以后想一想，看能不能给岁岁弄一个香香的玲珑球。”
小女孩儿的第二点贪心，却是实在没法完成的了。摸摸她的小脸蛋儿，摇摇头道：
“留下是不能了。姑姑虽然是个大人，但是也要到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到那个影子落到右边那里，姑姑就得回去啦——这是岁岁爷爷的爷爷定下来的规矩。”

我逾度的一星贪，非但没有被斥责，反而还被她珍而重之地记下，言说日后替我圆满。这实在太令岁岁惊喜啦，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也愿将这份惦念挂在心尖儿，数着日升月落、岁枯岁荣，期待一场场新逢面。因此，小人儿得出了一个结论——
“二姑姑是、是、是同爹爹一样厉害的人呀。”
“这样吗？那岁岁要听话，二姑姑也要听话。”因是长辈命，务必要从的，但遗憾总是很多很多的，将探听来的消息也分享给她：“可我听女使姊姊说，今天有紫苏虾、蜜炙鹌子吃呢，嗨呀，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