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放了祥瑞，宫中便因为这事愉快地热闹起来。田芽很想凑这个热闹，这让我看出来了。于是带上她逃这一会儿杂事，先来看这祥瑞。
说是祥瑞，不过是一头小小的白象罢了。小象也并非雪白，还隐隐有些发灰，眼珠子也是红的，倒让田芽吓一跳。
“你别怕他，普贤菩萨还骑六牙白象说法呢。”

是日开阳步履有些急促的进屋，我少见她这般兴冲冲，仰面正欲问问何事，她已语音泠泠落玉盘，摇头笑，原来是大理国献祥瑞白象，这便来拉我去瞧，我正无事，便允了她的欢喜。
许是家中诸人也于此十分推崇的缘故，自己小字便为普贤奴，我虽对此并无大的兴趣，但整日耳濡目染倒是用来糊弄开阳是够的。
行至白象圈养之地，周围贵人多聚，不欲凑那热闹，便往边上去。开阳正有些失望嘟囔"哪里纯白色，分明还有些发灰，哪配得上普贤菩萨坐骑。"
闻言远山眉蹙，星眸微瞪作警。直瞧她低头才低声斥道"休得胡言乱语，回去要仔细罚你抄书。"

偏生听到了一个有些清亮的声儿不大不小的碎碎念，回眸去看，却见她被训得好不委屈。忍俊不禁莞尔笑开，这方扬眉，看向她身旁显然尊贵许多的女孩儿——看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模样。略略垂了眸低首，先打破了沉默。
“看您模样，有些眼生。”
我教自己的声音有些吓着了。何时起，我竟能这样自如地与人寒暄了呢？微微抿了抿唇，只冲她笑了笑。旁人教仆，总是与我无关的。

我也不是那般好落面子之人，只是怕开阳胡言惹事，更无公开教仆之嗜好不过惹人乐子。意识到惊扰旁人，便停了声儿转去瞧她，只将一打眼，便识出是位公主，——这宫中皇嗣实在太多了，但自己以往所遇皆见是龙子凤孙的昂扬模样，她瞧起来，只觉一些异样，她瞧着，怎比自己还过拘谨？
只装不知，微微福礼道一声
"给公主请安。"
"妾身乃大名府范氏，居会宁殿。"
自然是面生的。
"方才小奴胡言，还请公主宽慈。"
议宫中祥瑞，事可大可小，我自愿将它压下少生事端。

便对她稍一颔首，稍稍弯了眉，客气称一句。
“范娘子好。”
诚当如此。不是伴读就是新近入宫的佳丽，再不做第三想法。看看那诚惶诚恐的小娘子，又看看自顾自吃着苹果的小象，话也和蔼。
“无甚慈不慈来，我不信这些。只别教旁人听去就好。”
不紧不慢地稍稍拖长了调子，轻轻问她。
“娘子信这些吗？信……祥瑞？”

好生和蔼的样子。肤浅的在心里留了个初次印象。
稍稍落她半侧，与她一并望向正专心吃果儿的象，倒是坦然的任人打量。憨态可掬的小兽最是可人，叫人看着也可解压。
“祥瑞？”
重复一词，倒逐渐现了笑
“倘若是好的，有益的，妾身当然是信的；倘若是坏的，灾祸的，妾身便是不相信的。”
语罢再一想，只觉这话着实有些坦白的甚至失了些份，又小声添了句
“嘿，这般说来倒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听她这般言语，却觉得有趣。这样去看那小象，它也变得憨态可掬而诱人起来。这大抵便是话语的力量。的确是无上法，能教人抵御一切不好的侵袭。我便也续她一句，笑道：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这也正合了旁人说的，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门道。”
从裴先生的口中，我已然明白，尽管我们不信他，却总有人会信祥瑞。这为的是山河长久——为的是安定民心。这样我便觉得小象有些可怜了。拿起一节甘蔗递过去，小象用灵巧的鼻子接过，咔嚓咔嚓啃得很大声。
“我乳母也是这么教我的，摇到下下签就把签纸撕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宫里的麽麽们也会也会这般吗？”
只觉刚才一番言谈之间仿佛更亲近几分，偏颐碰上她的目光，补一句
“妾身还以为麽麽们都似翠微殿的一般，严肃着呢。”
诚然，这宫里可不光是一人一态，更可能是一人百态乃至千态也不足为奇，这样一想觉得和贵为公主的她讨论这样的问题也没甚意思。正愁着这番谈话叫自己拉到了尴尬的境地，却见象脚上有白光晃过，刚刚只当是眼花，这会离得近了看才瞧着，象指甲倒是洁白无暇的很。
“咦，它的指甲倒是白的很？”

“她疼我，不想教我太辛苦。”
简单地解释两句，面上浮出柔和笑容。密娘前些时日已经出宫去了。我长大了，她领了一笔丰厚的钱离开了。离别使人感伤，却又不那么感伤。上回我去瞧她，她已然张罗着为我的奶兄娶亲了。
“咦？还真是。”
顺着她的目光向下一看，也不由得惊叹。谁能想到这小祥瑞竟然白在了特别的地方呢。端详端详，便笑：
“这是踏雪——不，是踏白莲花而来的了。”

“敢问公主这又是有何说法——？”
瞧着她倒似一副认真询问的模样。只这模样没坚持过几息便破了功，抬手扶在栏上，心下却估摸着这距离倘若要摸到那小白象那胳膊得再长个几丈才是。
“妾身以前听过一则笑话，不敢当真，今儿也来借花献佛，讲给公主听听。”

“相传世尊乘象入梦，夫人感之而有身。我曾在大相国寺的壁上见此一宗画，世尊所乘，正是四足踏莲的白象。”
伸手递了个饼果去，小象居然也接了，还吃挺香。听她所言，也同笑道：
“不必这样客气，讲来便是。”
虽持着身份不同，但终究年岁看着相仿，脑袋里装的东西都差不多，再恭敬来去，可真是太累了。

“呀，原是如此。”
抿唇轻笑
“倘若真是踏莲花而来，为世尊所驭，也是它得所圆满的大造化了。”
轻风掀叶，尚是温和，携来周围喧嗔嬉闹的欢笑，双手交握于胸前
“妾身以前看野史时得的一些小记，也上不得什么台面，公主就当听个笑也好。”
“听说这白象虽是难得却也算不得绝世仅有，在那地，若是遇到不合意且难缠的下属，无法处置之时，主人就会将白象下赐，因白象所需甚大，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
本是一国之事，君王之举，只因得闲谈对象为公主，便是做了隐晦处理。

“若有这样的人主于世，可真算是亡国的德行了。”
她说得隐晦，我却辨得分明。单凭好恶而处罚臣子，只会是毁灭的开端。看着她如同和风细雨的容色，只柔和地笑，使手帕轻轻掸去指尖的饼渣。偏了头又去瞧她，认真道：
“说这样的话，会不会教你沾上麻烦？你别怕，只不过是我一点儿小心思，可没人仔细听的。”
教爹爹赞同的，不是我些微流露的关于银灵的主张，而是节俭惜物的观点。历半年多来我想明白这件事，更在暗中揣测父亲喜欢的公主，

“公主会觉得妾身刚才所言出格了吗？”
倒是没有委婉否认，反倒这话问的已十分直接，只因着她的名言，但知她已知晓我所欲模糊的信息，完全可以顺着一同说下，便是两人心知便是，可她却选择说明，倒还忧着教我惹麻烦。
这话既是我所说，我便也不惧那甚的后果。远山轻扬，颔首递出一语
“确实，应是上行而下效之，野史后记曰此地朝代更迭频繁，终致民不聊生，以累生灵。”
伸手去别风带起的鬓发，低喟一声
“——也是‘祥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