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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身是眼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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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20-01-04 00:17回复
    【我二十岁举戊午科江南乡试第六名亚魁。蕊榜张告那日,已有邑绅遥祝我来年金銮折桂;但因母亲玉躬居疾,身畔一刹不敢少人照拂,我再三思量,只得榻前旦夕尽孝,以待他朝春试。这一等就是八年有余,嗣后两遭礼闱,我皆赴京赶考,竟无一回甲榜题名。大抵否泰均随时运而替,那一壁科场失意,这一边祁门文派又从我笔下移形换影,一时彪炳于江东。人在诗席得志,不免心性飘飘,自拟作量才玉尺,点拨起当世风流人物——而今日白衣谒金门之恩遇,便也因此际翰墨而起】
    【世上览圣贤书人,俱知正主任邪臣、不能致理。吾王虽外固藩篱、内肃荒政,厉行节俭,咸使海内感戴,然其执意辟用佞臣为相,纵外宠贰政一十一载,实不可谓无过。万岁尚有宽人之度,那位贵振廊庙的“千岁”,却真正暴刻至极,不论世胄、黎甿,凡白其行止,动辄以词狱刑戮,冤血流离。自是天下皆寡妇之文章,烟视媚行,生恐一字不够温驯,坏了大人的规矩。毒螫为害之下,千秋经国之盛事,一至于此!】
    【方今温都从琰欲使四方称畏,我必令之先畏人言。皇帝迷信奸邪,不肯做中正之圣主也罢,凭我辈大好头颅、凭域内浩然声息,足将他关进道德礼义的囚笼,逼他当个千古明君】
    【好不易从纷繁的思绪中抽出一寸灵光,便见引路的内监们停下脚步,掀起竹帘,放一阵幽润的香风涌出朱殿。视线沿地毯的花文逡巡而上,最先看到条屏一侧肃立的记注官,再是一双云缎米珠靴。未及蠡测龙颜,已听大珰卫氏发问:“你就是徽州陈士阶?”】
    正是学生。【撩袍一跪,道】学生陈玄黎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2楼2020-01-04 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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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屏蔽,百度给我死


      3楼2020-01-04 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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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们引他入觐,我方见到那个远走异乡、一生皆与宗牒无缘的侄儿。他生得风神沉正、眉目疎朗,气质已与他的父祖大不相同了。掌下还压着他慷慨激昂的讨恶檄文——那所谓的“恶”,正是上一任为国锄奸的国朝首辅之子,而除恶的人,却换作昔年的奸佞之后。他们的后代于我手中尊卑倒悬、易地而处,岂不令人心生感慨?】
        玄黎,美玉也,好名字。【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一句,续问他】知朕为何要见你?


        IP属地:河北4楼2020-01-04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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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20-01-05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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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言朱顶紫衣,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向之乜去】
            廓清枢密?【含笑点了点头,复道】看来姚汝麟的确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倒是礼闱官疏忽大意,竟放如此有风节的诤臣流离在野,这真是朕的损失啊。
            【虽笑着,话仍很淡,此子身家性命无不寄生于我的仁慈,料陈氏那般聪颖的妇人,大概也不愿意让他在外抛头露脸,去踩“温都氏”的尾巴、来戳我脊梁骨。大抵还是前尘未了,才教我们叔侄再晤】
            你猜错了,朕见你,不是因为你的檄文写得好,也不是朕忽然如你所愿,要着手剔除“蛀害”了,须知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介书生能够看明白的。【银簪在手中一转,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他的文章上】你有此等才识胆魄,想来你的母亲会很高兴罢。


            IP属地:河北7楼2020-01-05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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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见笑了。家君辞世甚早,是母亲将学生辛苦养育暨今。她一长发妇人,从来只企学生齑盐自守、抱月读书,决计料不到学生有胆量孤身谒圣,说出这些掉脑袋的话。【提到母亲,便不自觉屏住吐息,在分辨出那是怀恋或惭疚之前,业已款款开言】学生一介白丁,确乎不识秉钧之任;但学生幼时久处祁门,及长承业姚师,于江东旅居十载,至少还跟您治下四万万黎民过着一样的日子,看得清他们的命理。
              学生于建昌五年奉姚师与师母归廉州,在白龙珠池路遇一队采珠船,满满当当十几拨人,回时却空了泰半,化不开的血线拖在舟尾,染腥了半边海面。学生便问那监工,缘何这数九之冬里,仍要强逼万命沉渊?他只道官爷催得紧急,须拣出品相一等的南珠送至京城,为供中堂一日、一匙之餐馔。
              再两月,姚师同榜进士赵芳永言公挂冠裂冕,打听过才知,原是吃了中堂门徒的挂落儿。方今廊庙之上,贵则翰詹科道,出至督抚藩臬,俱以中堂门庭为宸阍,直叫个攀枝附叶、济济一堂。学士府的大管家华爷,手下十余院奴才伺候着,这奴才们又有自家的奴才,等闲大臣请中堂一句口令,竟要先经个六七道盘剥,偏还有的是人乐此不疲,万岁说稀奇否?
              翌年学生回转江宁,正值仪征八位生员下笔获罪,以文祸呈斩决。彼时是夏六月,畿甸有国手为中堂制贺寿图,绫本上青盖霓旌、千人警跸,石家蜡烛长明三十里,若非今朝亲眼见识銮仪,学生真要当那是法驾出巡。
              此系半载之间,学生共天下生民所见所闻。万岁圣明烛照,吾辈未尝一夕仕宦,何须讪人以卖直?
              【帝王的衣襟立在阳光下,好像一张斑斓的、抖擞的剪纸,我阖上双目,感到一阵激昂的热意爬进眼睑。如遂机缘,我真想对他称“臣”,可怜时也、命也。】
              当下士林怨望如此,难道皆系学生一章拙笔造就?陛下践极而来,照临八方,乃不逊万、绍之圣主;然鼎铉之臣巧佞承意、以顺见宠,既流毒于宗社,更遗唾于万代,岂非置圣躬于不义?或曰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护短而永愚,使临乱之君悉皆觉寤,世上何来危亡之虑——学生只怕后之视今,一如今之视昔!


              9楼2020-01-08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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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尔登贪渎、僭越、结党,每一件皆在我眼下,无不在我掌中,我可以纵容他,也愿意将这团火拢在心口——只消我永远掌控他、随时可以捻熄它。但显然,除却那些滋长在我眼下的贪妄,跗骨的痈疽或在我无知觉处暗生。并不尽信陈玄黎,好半日才张口,先与卫钊】
                听听,给他三分颜色,还开起染坊了。
                朕听明白了,你是自比京房,当朕是元帝。温都正阳确乎有罪,他贪渎、僭越、结党,你以为朕不知?【事主与此间一帘之隔,不知听罢这席话是何颜色,无暇管他,径续道】你是觉得朕和温都正阳主弱臣强,不辩他是忠是奸,觉得朕被他蒙蔽了,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还乐在其中,觉得朕把控不了他,是这样吗?
                【见他颔首缄口,又道】
                看来白身也并非一无所有,这身骨气岂不比朱顶紫衣更矜贵,知道自己在弹劾谁吗?【一顿,望他道】那是首辅大学士,是朕的国舅。
                你不惧粉身碎骨,敢来匡道经义,所以朕不管你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丹心赤忱,且当你这读书人还是个有用之人, 又兼你是后生晚辈,朕不跟你计较。但温都正阳亦是有用之人,你做不来的许多事,他能替朕做,他能替朕做的很好,天下有用的读书人很多,能做得首辅的是凤毛麟角。这道理好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是千军,他是一将,你说朕该怎样取舍?
                世道并非黑白分明,书中道义也不是无上至理,只顾埋头奉行做不得大事。自然,你无需明白,只需记住朕用他是因为他有用,等他哪天没用了,朕会比你们更快罗列出他的罪状,给天下和宗庙一个交代。
                抬起头来。【唤他抬首,细细一打量,兀地笑道】你父亲那样随和平淡的一个人,怎生出你如此刚烈的儿子?既然你觉得朝廷里都是皮里阳秋之人,那你敢来朕身边做官吗?


                IP属地:河北10楼2020-01-08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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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真是狠起来自己都骂


                  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0-01-08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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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狐假虎威的佞幸罢了,哪里值得九庙震动;但正因他是您的国舅、是您钧令特简的首辅大学士,天下人才会失之血勇。
                    【从命抬颚,与世主一瞬交视,自然而然将天颜揽入目中:皇帝今岁四十又三,盖因经年养尊处优,姿仪清澈疏朗,又兼凛锐非凡,望之仍似三十许人,共我臆想的形容相去甚远。我知温都从琰专朝鬻宠、亲顾熙隆,此番承恩入觐,原怀血荐轩辕之志,未料皇帝虚怀至此,竟肯不计僭妄忤悖之罪,垂枝征召,一时间欣喜若狂,连那弦外之音也顾不得思索,腰间一块羊脂玉牌随头颅一并叩下,击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臣死且不惮,岂惧沐皇恩?谢万岁恩典!
                    【缓过神来,将他的慨叹慢慢吃透,喉结不由一动。虽觉这猜度无边荒唐,仍不免横生疑窦。如是伏在陛下半晌,方问】
                    万岁适才的意思是……【顿了顿,泛起一些与年岁相仿的局促】臣斗胆,您——您识得父亲?


                    12楼2020-01-09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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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卧榻之侧,岂容虎狼酣眠?
                      【再有天大的才名,做得上士林领袖,毕竟还是年轻人,在官场是张白纸,我甚至不需为乌尔登辩驳,轻而易举就能收服他。】
                      朕与你父亲是故交,少年相识。【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平安无事牌,神色平淡如常】你母亲一长发妇人,何来如此家业,何以为你延请姚汝麟这等大儒做业师?
                      【不必为他点透一切,我也没有兴致与他叔侄相认,遂道】
                      你有出息,想他九泉之下亦能安心瞑目。好了,不必多问,你既对江南诸事了如指掌,且先领江南道监察御史一职,你退下罢。


                      IP属地:河北13楼2020-01-09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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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帝说出“主弱臣强”四字之前,我仍把今日的期会当作一场食之无味的闹剧】
                        【当仕女们簇拥着神气激扬的新柱史离去,那些手脚麻利的奴才即刻近前,挪开不远处的漆雕通景屏。君臣之间的最后一重障隔被揭去,一切料峭的情绪——倒不必如此说,因它们最终都被熔铸成沈深又纯粹的杀意——顿时还化于无。廿载西垣奉事,业已练就一身不形喜怒的本领,俟天子投来充满审量的眸光,也只稍弯下高傲的颈项,从容且恭敬地回望】
                        【嗣后拾阶而下,亦肖玄黎一般跪在他座前,话音四平八稳,依旧措置裕如】
                        请陛下容臣自辩。


                        14楼2020-01-11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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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扆一移,君臣两个再度相对。说来可笑,我待他的百般纵溺,大约已成了悬在我二人头顶的剑,落下来头破血流,不落下则胆战心惊。毕竟我再怎样钟意他,也永远不会超过我眷爱的江山。观他依旧胸有成竹、毫无惧色,我一时也笑了】
                          卿请自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座上,心头俱已麻木,仍提醒道】还望你谨慎自陈。


                          IP属地:河北15楼2020-01-11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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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从未听过什么赵永言,说斯人是因嫌忌臣躬解绶,料亦无从提起。至于所谓臣之“门人”,还请陛下明鉴:自绍贞八年掌冰厅迄今,臣尝主理癸亥、己巳、戊午,司翊壬申、乙亥、辛酉,历计六届正科;厥后又在吏、兵二部坐堂,总御文武典铨。这千把进士、万余公卿,其中十约有九,臣连名姓都不晓得,难道伊等自家造作的愆戾,也要如陈士阶所言,一一加诸臣躬?
                            今世纵有舜禹之君,业无八元、八恺之朋。陈士阶以朋比构罪于臣,可臣是陛下的首辅大学士,天下熙来利往,谁人不期党引援附,以弘己志?陛下廉远堂高,于此岂不洞照!臣伏思霍、王前辙,时觉惴惴,有志做个忠纯之臣,却拦不住旁人藉着应酬同寅巴结门墙。久而久之,苟容者益发泛滥,华清就算长出三头六臂,也不能替臣尽防,因才许他给养个把伶俐的长随,将碍眼的人打发干净。不意教些个民人看取,竟也成了罪过。
                            后话则更荒唐无稽。朱子珲的祝寿图,陛下亦曾过目,真正说来,排场的确铺张了些;但建昌六年正逢臣四十整寿,匪止两宫颁赏、公主出游,又兼陛下銮辂亲临。威灵率出于礼仪,既样样彰示着皇家的体面,一味抱朴行简,却该成何体统?有人偏拿它做起文章,臣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任伊等子弟大笔一挥,恣意攻讦陛下和朝廷?
                            【】
                            臣固知君命毋违,荣之本也。顺阴燮阳、虑君之虑,更系人臣之职。况陛下承祚于天,臣等全心侍陛下,即为危身奉天下,又何谓以顺见宠?陈士阶少年中第,十载领袖祁门,当有其发扬过人之处。臣仕宦廿余载,除温嘉献公、穆靖海侯、赫舍里时雍,与夙昔参劾成祖睿王的先考,未再见此亢烈矜严、胆敢弼违圣听者,非但陛下爱才,臣亦深觉欣忭。
                            可,姚汝麟是什么人?
                            【】
                            陛下兴许忘了,臣还记得明白。姚汝麟是玄黎的业师,亦是万泰七年进士,以笔伐成庙次辅、大学士温都氏闻名玉堂,又因不忿显庙次辅、大学士温都氏行止,愤而请老治学。他半生极力纠察臣这“奸佞”也罢,先考社稷柱石之臣,如何是他眼底欺世盗名之辈,这岂非阴中元僚,以好恶而生奸?一身之理尚不通达,也敢指摘国是,恕臣实不忍闻!


                            16楼2020-01-1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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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尔登虽是武殿魁,但昔年也中过文科的功名,他那张利口纵不能使乾坤倒悬,也足以令黑白倾覆。我知道陈玄黎的檄文是真的,也知道乌尔登的辩解是真的,他们都不必对我说假话,区别只是我应该怎样听,以什么身份听。听罢这洋洋洒洒的自陈,神色依然平静如水】
                              你说的这些朕已经知道了,朕想听的是朕不知道的。譬如廉州采珠之事,是他说的那样?
                              【绍贞十四年的季夏,皇父于养心殿建储,那时他问我:费英东,天下苍生黎民万庶,你心中能装下多少?我便坚定而从容地答:他们生在我的血脉里。皇父说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皇父还说……从他襟前的鹤纹上移目,极为难得地、带着只属于皇帝的目光审视他】
                              如实告诉朕。


                              IP属地:河北17楼2020-01-11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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