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还是假定她不能吧

从云麟台间脱身，茶也好，酒也好，应酬之间不免推杯换盏，无话可说的闲聊就是说天气，再吃茶，机锋暗涌的闲聊，就是话里藏话地说天气，再吃茶。
侍从牵来马，取来弓，不为猎得头筹，只想去草上踩一踩，放眼去时半青半黄，接矮木，连深丛，勒马在场边，空拉开弓，瞄深处去。
“我跟你们说啊，随便猎点什么就好。”
一声响，听说这样最伤弓，在掌心垫一垫，先握弓，再握缰绳。
“官家那张弓，谁想要就让谁拿去，”弓尖一转，“尤其是赵丹仙。”

“越王殿下有多少年不曾张弓了？”
稍晚诸龙子半步，有越、贤行于前，亦步亦趋间缓言道。
“头筹不是要紧事，但而今矢已在弦上，既然要发，若臣只随便猎猎，岂非有损昔日薄名。”
“今次‘随便’，会不会叫官家以为，殿下确然只想‘随便’，无心胜果。”

随在人群之中，刀挑了肉条喂给雪羽，驯鹰人臂上都要缠皮子，免得被抓伤，鹰喙最利，转眼吃净了，闻言再挑起条肉，细眉微挑。
“我怎么了。”
匕首插回腰侧鞘中，扬臂鹰起。
“我就是想要那张弓，下了场就各凭本事，还能封了猎苑，像云麟台一样只准你们男子进？”
“提到这个我就生气。”
好像我想要就能得一样，这个将军那个帅，两郊大营滚出的硬功夫，落得到我这个江湖野路子头筹？――草木皆兵。

云麟畋猎，诸王列坐台中，风云猋起，群卿奥援。自燕山十六州使驿，赶着递交名刺的臣工熙熙攘攘，全然好似已经发过国丧一般，你追我赶，生怕王加白冠，改称皇了。
：“‘随便’状似祸事，其来复吉，也尚未可知。”
纵骢提枪，连弓也不备。策马缓行一侧，踏着遍地的断柯朽木，一径探入莽林。雾破云开，窥见乍现乍隐的一峰半壑，朗朗下穹苍。
：“噱头虽好，不是久恋之本。何不乘机，猎些实物。”
话锋一转，朗声应她。
：“丹姊，这口气让大将军替你出——”

“十二年了。”
贤王自度从容，周身并不卷着剑拔弩张的刃，这群人里，有赵丹仙与石曜的刀就足够了，再多一把，都容易剐伤。
“皇氏做局，岂会成全我的头筹，”马颈向侧，深凝一眼，“秉光所言有理，那弓烫手，恐怕我们接不住。”
马将人前送，无意去探林深处。
长命的兽直觉敏锐，会在危险之前止步，马蹄踢踏，偏再不上前一步。
“你们若是技痒，不如猎阿简的鹰。”

“越王殿下说笑，臣——”随赵丹仙短兵入鞘之声，斜乜一眼，“臣不嫌岁寿绵长。”
信念往往昧人，敢为至上之理触柱者，无一庸才。被驯服的鹰懂得遵从，何尝不像那些前赴后继、为至上信念甘愿赴死的人。当克服、逾越过自然法则，不再因二两吃食轻易亮喙，为纯粹的搏杀而振翅时，我几乎可以料想，它能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啄出怎样一副惨相。
——也像我。
像在赵秉铎驯服之下的石元光。
“罢了。”
却也学乖了一些。不算白在江南磨炼两载。
“贤王殿下素有英名在外，”话间远眺，目之所望处，群山皆小，“您今天想猎什么？臣作陪。”
“除了卫殿下的鹰。”

我介意的事终是翻滚沸腾，做成猎苑上众人的心照不宣。
风拂面，“他呀――”抬手拢到耳后，“你们都说不要，那他也不会想要，但那弓终究有人要赢得，你们自己不想要，又不想拱手让人，是要给它选个主么。”
踩着马蹬的脚踢向马腹，它尾甩在阳光之下，前蹄踏在林光骤暗的边缘，眉微挑。
“石薰在就好了。”
“猎啊――被猎中了，是它本事不够，给将军王爷做夺筹添头。”

枪尖点地，刺在一块磐石上时，霎时间便浪卷轰雷似得划过去了，它委在地上，像个庞大的箭垛子，放冷箭没有不中的道理，——有些像宸贵妃设献策，设在云麟台的那把宝弓。
莽林啸聚，云山横连，确有一番气象。随着石大将军一声作陪，抬眸觑了眼翔在天际的秋鹰，赫赫离韝，别具一番明艳入火，愤怒又傲慢的蔑视情状，伴着一声唳啸，更见风骨了。
勒马一顿，看广坪天际一条白线，如玉城雪岭，光耀絮雪，美得很。
——我想要猎这地平线，把它缠在石薰的手腕上。
：“我只带了枪来，猎不着凶物，白费石将军一番好意。”
回头笑言：“它本事够不够，难说——倒是卫公主本事够了，能把我两的头拧下来，送我哥蹴鞠用。”

“石檀年长，可不会与我们来闹。”
自从石长玄夙愿得尝，愈叫人看不懂他。
鹰啸长空，觑眼去看它，白羽浅喙，不像寻常的鹰鸟，闻言将手中长弓颠一颠，递去。一柄蛟龙枪在赵秉光掌中搅弄风云，带着适可而止的，观望般的沉着聪慧。
“我疏于骑射，你们去试试手，无论猎到鹰狼还是兔，云麟台上献给官家，都是个交代。”
闻言朗笑，将开始时的沉翳一扫而空。
“看来卫国公主凶名远播，把殿帅和贤王都震住了――你们再借口推脱，她才要生气。”

“鹰狼，”嘴跟着念过去，“兔。”
“拎只兔到御下，先不说满朝命官，家里的小辈就能笑臣十年，托卫殿下的福，您自可去瞧瞧我家里男孩的资质——别再打趣臣了。”
我爱看银枪沐红，冷的器更冷，殷的血更殷，犹文人笔下弄风月。
“越王殿下有兴致否？”勒住马，“臣教你使弓？”
——然后愿猎兔、愿猎鹰，他自己来，莫怂恿我。

马鞭卷着，百无聊赖地在眼前煽两下。
“小贤不信我啊，我这种赵姓宗族的淑女——”
劈手截赵秉铎递给赵秉光的弓，搭箭开弓奔雪羽追去，箭矢破空急鸣，雪羽骤然拔高，在云下折身避开，箭自然不知掉到何处去了，啧声摇头，把弓传下去予他。
“怎么舍得砍自己兄弟和夫侄的头。”
他们几人说来说去，倒好像剑拔弩张的猎场和他们无关似的，好镇定的功夫。
目往御猎苑去，就是不知道，世事是否如人意了。

北岭的云漏了个洞，天外的爽气一阵阵的灌进云麟台来，秋时半黄半落的草木也从昏沉里清醒着，连片的轻轻叹息，瑟瑟颤抖。一提缰，白骢挪了两步。倒提长枪，横在腿上。接过弓箭来，颠了一下。
：“若去掉‘砍头’，倒有七分像真了。”
左平稳托，右手运劲，硬弓张弯，便搭铁箭。臂微抬，比瞄鹰项，——三指加力，顿了顷刻。便把弓势俯低，平指前林，劲道一松，镞杆已从弓上贯出。铮然一响，便有扈从策马去林中寻箭。
收弓笑道：“殿帅——先猎只鹰，亮亮真本事。”
射下卫公主的鹰，可不好拿到台上要功。

两手一摊。
“没有，我的兴致就是看着你们。”
拌嘴也好，欺负赵简的鹰也好，团团簇簇的热闹，让人贪看。真话混着假话说，马退后两步，彻底把前蹄从泥暗处拔出。
“有殿帅在，我学了骑射有什么用，不学，不学――”
摇着头驱马朝他们对向去。
“但你们谁赢了，我请吃一年的樊楼，”两侧看看，都没什么兴致，啧一声，“好歹是个彩头，一年樊楼，加去我书房里随便挑个东西。”
“爱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