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闱深处归至太医院办公处，见日光和煦，滴点似雨。是难得的晴朗天，总算令人舒缓了三分心中郁结，堪堪抚平眉峰间淤积的心事。
随改元至今，礼聘结束，又纳新人，繁琐的事物渐渐冗杂起来，已良久未曾得到这般空闲的余地。桌侧旁堆了不少未阅的案例，仔细审过十两三本，脑壳不免有些昏沉，遂起身去换茶，行过几步，正见埋头在桌前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发心。
“…我还以为，你当值也会穿男装呢。”

自入了太医院后，一切都落不得清闲，近日由于春季流感，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而我不是帮人拿药，就是帮人熬药，我是来给病人诊治，又不是当人家的下属，心里自是不情愿的，品级高就了不起呀。若不是在爹身边学了些本领又不想浪费，我才不想当医官呢，还不如穿着男装四处潇洒快活，且爹和阿姐都在太医院，时时刻刻盯着我，万一我哪刻偷溜出去玩了怎么办？瞧瞧，说人人就到，当然是我亲姐来看我了，而此时的我正在帮人煎药，一边煎着，一边坐在旁边看书。听到她的话，拉着她压低声音：
“嘘，小声点，在宫里穿男装，你是想让你妹妹活着受罪吧？”
毕竟在太医院穿男装并不好，若被发现那就真的完了，再说爹在这，我怎敢穿，阿姐也真是，都不好想想。撅了噘嘴，继续看书，但又想到心里有疑问，又拉着阿姐过来。
“阿姐，绮烟心里有些不懂，过来给我解惑吧？”

“嗯？想不到，萧家机敏过人的九娘子竟也会有需要解惑的时候。”
笑吟吟地打趣儿一句，却是转身寻了只小凳，坐到人的身旁。煎药的小炉滚烫，冒出的热气烘暖了周身，清苦的药味也随之氤氲而出，袅袅成雾。她习惯了这味道，竟也觉得几分好闻。
论家中姊妹二人，算是妹妹与父亲性格更为相似，就连对医的一腔热忱也继承了去，比她这个凡都欠两分的医者强出不少。她知自己只是因为择业早些，经验多些，才勉勉强强高上半品，若谈上理论，实在不知有什么值得“解惑”的。
“先要声明，我若是解错了题，可不许笑我的。这几日都忙着礼聘问诊，许久未研习案卷了。”

阿姐比我早些行医，经验也比我丰富，想必她也知晓近日春季流感高发的事情，这太医院每日接诊得流感的人怕是数也数不清了，满屋子全是病人咳嗽的声音，听得怪烦的。只可惜煎药这活人手不够，要不然我怎可能出在这呢，闻着那刺鼻的味道，真担心饭还能否吃得下，有一点好就是远离那些喧哗，反倒在此还能看看书。拍拍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来，说道：
“姐，近日流感高发，我们医官可是忙上忙下，虽说这流感易传染，可今年也为免夸张了些，整整比往年多更多，有些不寻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也知道，每逢换季，气温交替之时，便是流感频生之时。”
药香清苦，嗅着这分氤氲如缕的味道，竟奇迹般地有些心安。面前咕噜咕噜冒气的药炉在响，她执起一旁的竹编小扇，轻轻扇着，慰藉着跳动欲烈的火舌。
“今岁改元，礼聘与贡举相携而至，使得京城内外热络非凡。南北东西皆有人赶考，或有人仅仅是凑这分热闹，来往人员便愈发冗杂起来。凡是传染性质的疾病，向来是最忌讳这个的。”
“想想，预防风寒的典籍是，是否便有这么一条，是少往人群密集处去？”

“是啊，是有这么一条，可我们呢，每日都与流感病人接触，已经都有不少医官也感染了风寒，因此欠缺人手，不得不让我来帮他们煎药。”
言语夹杂着抱怨，我倒不怕自己感染风寒，毕竟身子好，若是得了，还能告假在家休息，多好，等着季节一过，天气变暖，自然而然就好，算了，还是想想就好。去看看那药好了没有，拿起扇子轻扇了几下。
“话说回来，这流感真的有这么不好治吗？我看他们配的草药，甚至有些人喝了都未见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与人之间体质相差殊远，风寒虽属同类，却又有阴虚肾需气虚等若干类别。再往后议，尚有各人对不同药材的耐受度与敏感度不同。诸如此类划分下去，没有长久的接触与试验，再好的医官夜无法开出十全十美的药方。”
药味熏屋，她轻轻浅浅地道着，有自家妹妹相伴，再干枯生涩的道理倒也讲得轻松自如起来。
“你呀，也需注意自己的身子。累坏了不说，回头又要惹我和阿耶担心。”
轻叹一口气，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揉妹妹的脑袋，却觉得身处太医院这处不妥，只好换了执扇的手，又轻轻地摇。
“熬过这几日便好了。往后，兴许能清减一些。”

“嗯，所以想尽快能够医治风寒的办法，我倒是研究了几日的书，还是没研究出来，感觉这些方子都太老套了一些，对严重者反而不起效用。”
听阿姐的话点了点头，手里不断地翻阅书籍，这里头记载了一些预防医治流感的方法，可是总觉得普遍了些，如若要研究新的医治方法，那可难了。阿爹行医数年，总比我更有经验一些，只能回头再去请教他，这几日他忙，都没空理我呢。闻后言，冷哼了一声：
“担心我累，要不你来帮我煎药？”
起了身到旁边坐去，翘着腿儿抓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来，又将瓜子皮吐了出去。看了阿姐一眼，叹了声气，摸了摸饿扁扁的肚子：
“最好是这样，你看我们，每日忙到很晚才回，都没好好吃顿饭，瞧着我都瘦了好几圈呢。”

“可把你厉害的，吩咐给你的工作，又转过来吩咐我？”
不客气地屈指向小姑娘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她力道把控得好，有声响又不至于疼。面上佯装着气怒，但到底眼底是藏着无奈又纵容的意味。
“你年岁小，才入职便飞升至吏目，旁的看不起你是必然的事。若你想在太医院里长久下来，就需得乖乖地踏实行事，做出些成就给他们看。我要是这时帮了你，只会让他们愈发轻视你，知道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当初入职也是这般熬过来的。太医院里萧家人多，压制与轻蔑在所难免，众心所想，绕是阿耶也不好过分插手。
“乖。等休沐日，我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知道了知道了姐，你快去忙你的吧，这药煎好了，我要去给人端去了。”
我不过才说一句，阿姐就唠叨了起来，反正心里的疑惑也解得差不多了，伸手推着她快点去忙她的事，不然被发现那可就完了。看着阿姐离开的背影，吐了口气，看着这药味闻得够刺鼻的，捏着鼻子将药小心翼翼地倒到碗里，收拾一下这里后，端着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