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隆景八年冬 -
是我请的禅，请帖一如既往呈去他的禅房，却怎么也不能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地与他比肩而行。
比肩而行......我仰起头换了口气，雪花却偷得此刻入眼，刺扎一般的凉意却似烙铁印下难以消弭的痕迹。我秦家女儿骄傲如每一位挥斥方遒的好儿郎，我虽为庶出，自小也被父亲教导，要遇事不惧，果敢坚韧，臣服也要不卑不亢，姿态好看。我厌于教诲却将父亲这些教导刻入骨髓，过得从来都是恣意潇洒，就算是从十五岁那年见过他那一面而至如今，都是如此。
故而，在第一次错过，他成亲之时，我选择自此避开他的音讯，不做无谓的纠结。后来扬州灵隐寺偶然再遇，得知他出了家，于是我便想，不是迫不得已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虚无缥缈的情爱来去迅速，我想要做的是他放在心上尊重的，能比肩而行的人。至少在这段时日听过他与她的流言之前，我都是如此看开，亦做得妥帖的。
“......多谢。”
我并非养在深闺不识云烟的人，这世间抹黑一个人如同将这洁净雪地踩踏为肮脏冰面一般容易，只是，为何不能是我呢？就算是在流言中，为什么都不能是我呢？扶握着他赶来搀住我的臂膀，我抬头问他：
“是不是很难看啊？”
将摔未摔的姿态，长久以来不曾掩饰心意的主动靠近，曾有过的大胆追逐永不后悔，却终于后知后觉出一丝难堪出来。原来，我真的从来是他的困扰吗。

[她应是喜红。翻检记忆中见过的无数次面，似乎不分春冬，穿的都是艳丽的石榴色，很出挑，也很热烈直接，她的人亦是如此，至少于我印象中从未有过迂回规避。是故，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如此长久的面对她的背影。]
[松软的雪地被踩踏得光滑粘腻，每走出谨慎的一步，甚至都能听见鞋底带起撕拉的声响，意识到是源于两人之间奇谲的安静之时，也捕捉到她不留神的走滑趋势，于是一步向前便抓住了她的手臂。而她抬起的眼比她无由的话更能令我滞涩，甚至想不起卸下她攥在臂上的力道。]
没有。
[说的是实话。于佛而言，众生并无美丑之分，于我而言，因早已没有什么意义，便也没有理由否认她的美。什么是美，存敬畏而不惧，所求不以假释，言所言，行所行，磊落坦荡。她有这样难得的品质，我亦钦佩于此，从未觉得难看，也不曾忘记两人之间的壁垒。]
这是，最后一次了。
[若非她每旬一次的固执，我二者本就两不相干，我净六根，而非顽石，总要还她一个体面。]

先输了心的人总是卑微，只是简单的“没有”二字便足以使我心头拨出些令人欣喜的光亮，但我锁住他慈悲的面容，却又在他无意而就的悲悯中堕回绝望的无间。纵是那时他与我说着“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样残忍的话，我都并未有过此刻这般的心如死灰。我可以不管那些拙劣的你与她的流言，可以在收拾好一时半会的难过之后，仍旧面色不改的再来寻你，但起码的自尊我还尚知晓，做不来那可笑的跳梁小丑，也说不来祝你两情相好，但，
谢谢你给的体面。
“我知道。”
我抽回手，转回身去，语中作了笑：
“我就是来与你道别的。”
你还否记得，那时我回你“我为何要嫁”时仰起头的笑？虽已生了裂痕近乎破碎，但那也是我尽力维持的骄傲，纵使往后再不会见，最后你印象中的我也该是这个样子。
“再见。”
本该回头与他相视而言，最后却还是存了遗憾，不再停留，我提足迈前，步履稳当。

秦遥。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迈出第一步时，喊出了她的名姓，好在，我们还未到相决绝的一步。]
我打算还俗了。
[朝她走前一步，问道。]
所以，你从前说过的话还否算数？

“我说的什......”
长街堆雪，我似个被叫住的游魂，却在一瞬间明白他所说的话是什么。便是因了明白，呼吸便于那一刹那滞下：
“我说的什么话？”

[她给我的印象，不似个养在闺中的女儿，孱弱娇贵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只有偶尔，才会赤诚得可爱。如那日她递予我的那一页仔细罗列诸多利益的纸张，直白而认真的说着若娶了她，她会帮助我与顾家得到什么。]
[那是三哥返乡后的某一日。她来得莽撞，无礼，带着盲目的笃定，成功的挑起了我多年不见的怒意。我若要势而娶，一个庶女又怎能满足我？一字不改，我其实尚还记得。]
[可若是只是想好好过完这余生，我们彼此都很合适。如那时她莫名其妙的盲目笃定，彼时一分不差出现在我身上。]
陪伴我，支持我，帮助我，
[如不见她回头，便换我朝她走去。]
用你余生。

我决定弧你一两tia再做决定以示我的贞烈（？），反正候着吧哈

这算什么呢？在一刹那我觉得荒谬又可笑。荒谬是他，笑他有什么脸与我说这些话啊？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又明不明白，给不给得起啊？可笑的是我，是同在那一刹那颤动的心口，讥讽地告诉我，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
秦阿遥，你何曾，何至卑微如此。
我仰起头回身向他，长睫弯起，盛着苍茫白雪与骄纵的风。
“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