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乐游原·升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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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出宫封王，大有人家举荐自家娘子予我为妻为妾，但我独应了大理寺刘雨霖一人，将他口中“珍宝”纳入王府。只因我日后入仕意在大理寺，若能遂愿，少不了同他朝夕相处，用一个妾侍之位，换来前路平坦，不亏。）
（在我未去寻灿烈之前，是这么想的。）
（灿烈那日，道出母亲遗物中这把扇中的画法，似是他相识一人，再细细一问，竟是刘雨霖。雨日葵花子——不正是刘雨霖、花葵子？我怒极，却不能去质问什么，回到府中想了几日，一一捋清思绪，又教人去打听一番，这才探出往日秘辛——无非是爱意被辜负利用。）
（我按约纳了刘雨霖送来的人，却一时不曾见过她。不知道是撒气，还是同情她是否也同昔日的阿娘一般被所爱之人送与他人拢权。思到深处，我心生寒意，阿耶，是否当日早知其中种种？阿耶生性傲烈，绝不会如我这般作罢。）
（思虑多日，头痛不已，王德发说今日是上元佳节，合该去街上与民同乐，热热闹闹的，便不会再想其他的事了。索性无事，便遂了他的意，着了苔青常服顺着人流漫无目的走去。）

皇城之内，自有乾坤。这一番繁华盛景，是我在过去的十二年里，都不曾见过的。入府当日，亦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可是，从那天起，我至今都不曾见过我所谓的夫君，宣王殿下。久而久之，我便习以为常，阿娘曾说，富贵家的儿郎，未必可专情一人，况我只是微末妾室，他又是皇家贵子，我能入府，已是万幸了。是了，若因我入侍宣王府，爹娘余生可不同从前那般辛苦劳作，我便是知足了。
上元节，听闻入夜街上灯火通明，热闹得很，我询过阁中的婢子，她们说宣王不在府中，似是上街与民同乐了。如此，甚好。我更了闺阁女儿的服饰，原该有婢子随行，可她们大抵也不愿同我出门，独自出了府。据说四街同兴，我因担心途遇宣王，特走了稍远的城东，挑了莲花灯，双手捧着往升平阁去。这条路虽远些，胜在布衣百姓多些，我行举亦可随性些，不必随时拘着紧着。再晚些，人潮涌动，街上愈发热闹。我握紧手中的花灯，回身不得，只好顺着人朝方向，慢慢走着。一时我如溺水般憋闷，护着花灯横出了人群，这才好些。又见不远处有贩烟花的小铺子，欣喜提裙小跑上前，我好喜欢烟花呀。可因着寒冬，手冻麻了，花灯不稳扣在了迎面而来的郎君身上。我伸手去抓，却还是晚了一步。我索性用手捂住了眼睛。我没看见…就，不是我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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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的上元灯节，我原先只在高高的城楼上远远看过，人群如一条灿烂溢彩的灯河在各坊间缓缓流淌，在夜幕的衬托下愈发令人目眩神迷。）
（我跟随人流移动着，虽也是这“灯河”的一份子，却没想过真要将自己变成燃烧的灯火。故而那盏花灯跌来时，我本能挥手打开，生怕殃及自身。责备的话语也脱口而出。）
：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不知道小心些么！
（视线微移，定在那罪魁祸首身上，却见对方捂着眼，一副不知道不清楚不是我的样子，更觉此人无礼，遂伸手去将她手拉开。）
：做错事不知道要道歉吗？
（烟火突绽，四周都是人声，我唯独只听见自己心跳。）
：你……

天子脚下，也会有如此霸横之人吗？
周遭人声鼎沸，稍有立锥之地可驻，他臂力奇大，拉开我的手，手腕有些痛。同他对视须臾，我便眯了眼，想轻轻甩开他攥着我的手。他丹凤提眼，于灯下更添三分邪魅，遮去了我前方的光亮。我心中一慌，他看我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我高我这样多，我肯定打不过他。
“你，你放开我哦。”
再闻后话，他怔神了，我才壮着胆子斜他一眼，探脸上前：
“你什么你哦，你也打翻了我的花灯，扑灭了我的火烛，也，也该道歉。”
说完我赶忙缩回来，逢烟花四起，我趁机拾起花灯，掸去灯上土尘。
“灭了哎……今载的愿望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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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不信今生前世一说的，但此时，我决意信一信。）
（指间微松，将她腕子放开，视线在那摔得零落不堪的花灯和她面容上来回看了看，只等她后话一出，面上浮笑。）
：一盏花灯罢了，重买便是。
（那张距离不过咫尺的脸凑近不过一瞬，又忽而退开，心潮几番涌动，又生生压制。徐徐再道。）
：花灯寄愿，本就是虚浮之事。

他话即出，我才细细打量他衣饰，应是富贵人家，他身形彪壮，指骨分明，许是个练家子。如此，我也就不奇怪了，自小锦衣玉食，素无所缺，故而亦无需寄愿求灯。我将凤凰花绣样荷包中的碎银拿出来数了数，只够去买烟花棒的。我嘟嘟嘴，荷包纳了袖，总不好说囊中羞涩，我寻了相当体面的说法。
“花灯破了可以再买，可有些东西，不是有银钱就可以买到的，比如说，我这花灯里，可是有灵气的，全是我的诚意，这个，就买不到。”
他瞬时将笑意置换了方才的不耐，于华烟之下，更似鬼魅，若不是难挪步子，我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虽行虚浮之事，却是慰藉了心，有了盼想。更何况，万一就实现了呢？”
我仰颊觑他鼻翼，避开他的眸子。他看起来，将冠之年，却颇有道观的仙人觉悟，无欲无求，可亦于今夜灯会，显得格格不入。我搂紧怀中花灯，迟疑问他：
“小郎看似无欲无求，又不屑不祈愿，为何来这灯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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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她一番小动作瞧得仔细，连脸上那神情一并纳入眼底。）
：诚意是你的，这花灯不过一处寄托，再买一盏，将诚意置于其中即可。
：还是说......
（没钱了？）
（这句庸俗，我断不会向人问银钱之事。舌间一转，道。）
：你的诚意也是稀奇物，只一点，旁的，再没有了？
（我在宫中向来是见惯了附和谄媚之辈，我说一，她们不敢说二，更遑论像眼前人这般同我辩论的。心中更觉有趣，便顺着她的疑答道。）
：灯会只许祈愿，不许旁人来瞧个热闹的么。
（头部一转，扫一眼四周。感叹。）
：那这世间不如意之人可真多。

“噫，看不出嘛，你还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咧。可是我手中的才是我选定的花灯，若再买一盏，即使款式颜色一模一样，细节做工也都不同，凭它再像，也不是原来我属意的那盏了，不是我喜欢的灯，怎么可以盛着我的诚意呢。”
他说的仿佛都对，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荷包寥寥无几才这样嘴硬的。我好歹是宣王府女眷，这样拮据干瘪的钱袋子，若是叫别人知道总免不得被笑话。
“谁说只有不如意的人才能许愿，如意顺遂的人，也可来还愿呀，希望往后更加顺遂。”
人潮过了，也可能夜深了，人也渐渐散去了。我见府中的管家看着夜空就可以知道时辰了，我仰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故而，问他：
“呀，小郎君，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