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水巷旁有一间豆腐铺，秋时最是忙碌，石磨中的绿小豆转出白嫩颜色的豆浆，将它们流入竹篮，竹篾隔出方块。】
【而冬日则是闲季，汴京的冬对于豆腐来说也算很冷，只有老豆腐放在房中需要偶时照顾——它们也即将出模上市，小年过后，新岁就要来。】
【滤过的腐汁可用来洗衣，捧两件耦色衫子和自家男人衣裳在篓，迈出门槛，有老妪和妇人在临渠的小阶底烧炉，好暖渠水洗衣，大榕树下有春在书院的学子在聊南方的灾情，邻里街坊，有老妪同我打了招呼。】
“小杜来啦~”
“您早呀婆婆。”

她年岁不大，天爷不悯人情，忽的横生一场浩劫，令她失去爹娘。打南边往京城来，路上见多了白骨堆积如山的情形，起初还很害怕，后来索性撇过脸，继续往前走。
腹中早已饥馁，像是怀中藏着白鸽，不安分的叫着。衣衫破旧，连穿着的鞋也磨坏，呆呆的站在那里，足尖相互磨蹭着。眼睛滴溜溜的转，望着街坊人群，抿着嘴唇。
“……咕。”
肚子又开始叫了。

“这是哪来的娃娃？娃娃给饿着了吧？”
【那桥边灰墙下，饥肠辘辘的一声咕被耳灵的郭家嫂嫂听着，街坊的话题之间一时又盈满家长里短的声讨，将目光投向街角的孩子，那一边抽着水烟的叔叔要过去询问，被他家女人挥衣杵拦住。】
“我去瞧瞧吧！
“还是杜家妹妹去看看吧，你一个大男人五大三粗，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将装满衣裳的筐子放在水边，理理裙裳，走到那方灰墙面前，蹲在孩子身边。】
“你是哪家的孩子？”

她太饿了。
为了缓解腹中饥馁，抿着干涩的唇，喉咙微动是她咽着口水。用脏兮兮的小手扯着衣角，直到看见面前蹲下来的女孩，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掉两颗金豆子，和着面上的脏污，变得有些浑浊。
“爹、爹娘，兄弟姊妹，都死了。”
哽咽的说不清话，但她还是努力的平静着心绪。
“南边发大水，淹了……”

“都说南边这回大水发得凶嘞！”
“果然是啊......”
【年年南边发大水，不过京中的老汴京人都不大有实感，在这十街百坊里，纵使是普通门庭，也算得上是好命人家。抚着面前姐儿为尘污了的面颊，十二月里寒风乱了的鬓角，心中不免酸楚，这同那年西夏进犯时逃来的人们多似！天灾人祸，小家之力比起来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
“多远啊，一个娃娃，怎么一个人跑到京里来。”
【家中男人是造房的瓦匠，冬日没有活儿做时，就一大早挑着担子到街口贩豆花，故而家中锅子里总是熬着糖，匆匆朝院中叫了一声巧姐儿，叫我这阿妹不碍多问，从厨房里拿一个陶碗，盛满姜糖水熬的豆花圆子端来。】
“可怜娃娃，快先吃些吧。”

街坊热切的氛围，使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这么一想，便更加憎恨这场浩劫，自己再也没有家。
“谢…谢谢你。”
豆花圆子摆在她面前的时候，两片嘴唇轻轻蠕动着，不停的吞着口水，面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她饿得抵不住食物的诱惑，最终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里，狼吞虎咽的扒拉着圆子。
两腮塞得鼓鼓的，声音含糊不清，“那边发了大水，很多人……吃不起饭，就……”
活活饿死的，易子而食，为了生计投身摩尼教，种种境遇数不胜数。

“慢些吃，别噎着了。”
【眼前孤女一人流落外乡，想来定然与家人走失，或是早已经没有家人了。闻其言谈起家乡，喉中哽咽，心中不免同生凄然。】
【那头书院里来的学子谈起天灾人祸又不免有一番太息，多少感慨，街坊却来得更下里巴人的热心肠些，纷纷面露恻隐之色。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让巧姐儿把我床头的梳子拿来，解开小姑娘散乱的发辫。】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喉咙一动时，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安抚着那只咕咕叫的腹。那头的人声窸窣，像是讨论些什么。任由人解开她散落的小辫子，只是乖巧的捧着饭碗。
“我……”
听人询问姓名，“月牙儿，是这个——”伸手将藏在衣服里的挂饰，早已脏兮兮的线，系着一弯干净洁白的月牙。
“月牙，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