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LUXION
　　踩在被海水浸润的石板上，脚下就是那向青灰大海彼端延伸而去的防波堤。笔直，而漫长。尽头那耀眼的光火仿佛触手可及似的，点燃了海平线将橙红的火光引上了上空，将至的黑夜的边缘被灼烧得深红。温热的温度却渐渐冰凉了，风中也透着寒意。燃尽最后的光焰，就像耗尽生命的一丝一毫，最后…物哀所意味着的事物，或许便是如此。
　　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尽管每日的景色都是那样的相似，现在也已是第七日。平山秋濑继续走在防波堤上直至中段，无意间便停下了脚步。陆风渐起迎背拂来，她轻轻按住有些破旧的海军檐帽，捏紧了手中的棕色圆头皮鞋；长发与黑色学生制服的衣角被风划过，泛起褶皱的波纹。
　　凌乱的发隙中支离的景色，朦胧浑浊的光晕，还有耳畔似是海鸥也恰若海猫的悲鸣，这些交织在一起。确实如她所说，晴天的夕阳是美丽的，但，令人悲伤的美丽。
　　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但秋濑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她还打算再站一会儿，再看一会儿。视线也还在随退去的潮浪延伸，时而经过的驳船尖锐的汽笛也像浑然不知似的。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那声温柔的轻唤，却不合时地的，思绪就像礁石一样在这时浮露了。
　　“提督，您在这儿呀。该回去吃晚饭了，现在回去吗？”
　　“啊，抱歉，凉月小姐。”秋濑侧过身去，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在这样的时刻，什么物什都会被刻意涂上一层夕色，但秋濑看得出来，凉月她无论是白色的发色，还是含笑着的笑颜，夕阳的颜色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地透露着。忽然间，她连想起了什么。
　　“叫我凉月就行了，提督。”
　　“不过说来感觉提督什么的称谓还很早呢。”秋濑低头笑了笑，“毕竟呐…现在我还只是个临时提督。”挠挠军帽又轻轻停顿下来，“不过如果愿意的话，还是可以叫我‘平山’好些？啊…”她像平时那样说笑，但突然梗住了，“但你应该还记着那个名字吧。平山…”秋濑话还未说完凉月的脸就泛起了红晕，对视良久，她才应道：
　　“一直的。提督。”
　　不知是否该说声抱歉，“嘛，还是叫我秋濑吧。”秋濑走到凉月身边，不禁抬眼看了看凉月的神情，“一起回去吧”说完便从半人高的防波提上跳下，和凉月并肩走在潮滩上。

　　荒废的一栋栋红砖的楼房渐渐远逝。夕阳下这些景物就像是用另一种声音在说着自己的悲伤。锈蚀掉的铁马，只剩底座的近海瞭望铁塔，还有几艘曾倾翻沉底的渔船退潮时都浮露出来，低伏在潮滩上。
　　秋濑背着手迈着大步，不知不觉，余光里忽然少些什么。她转过头去，凉月十指相合放在胸前，低着视线走着，倏然抬头，两人便对视了，也同时笑了。
　　远处伫立着灯塔的山坡近了，山坡上石制底基的土墙里的两栋建筑物也逐渐清晰起来。一栋二层传统民居，板壁户袋都是小岛上常见的木材。还有一栋海鼠壁的土墙仓库。秋濑想起刚到来时凉月所介绍的，这里曾只是这个镇守府值班宿舍和杂物间。
　　秋濑踩在石梯上，粗糙的樵石拼成的石梯通往的门扉旁，旧掉的牌匾靠在墙上，像是要处理的垃圾似的。模糊的字迹还能勉强看出：海浦新生岛群镇守府。
　　只是几步的距离，然而短短的几分钟的路途，她还是因此感到些疲倦，“凉月，你先去准备晚饭吧，我想在这坐会儿。”拖着绵绵的长音说罢便坐在樵石上，而凉月说声“明白了”便小步跑进房内了。
　　当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是涛声依旧。秋濑抱起双膝稍稍向左侧看去，视线正好对上那座曾经的镇守府。曾经的，活在慢慢消退记忆里的事物了。
　　“是啊，战争结束了”尽管秋濑长叹着，但还是不禁好好整理了头上的那顶檐帽，尽管还是那样，泛黄的白色，熨不平的皱纹，里面放着照片。正拿下来的时候，眼角突然出现了什么。
　　“我刚加热了下，提督要试试吗？”伴随其出现的是凉月的声音，她总是喜欢拿那些亲手种出来的食物做各种料理。这个也不例外。油纸包内是一根根长长的炸物，松软地向四周展开，就像是花蕊一样。秋濑将檐帽放在腿上侧过脸看着凉月的笑脸，不自觉地笑起来的时候，也没那么累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秋濑抽出了一根。看着它那在裹着夕辉的金黄的色泽，三指捏着晃了一小周后咬下，没有气味，也像是没有味道，松粉的，入口便慢慢化掉，慢慢嚼下喉去，才尝出一丝甜味。又吃下一根后秋濑接凉月递来的纸包，“这是薯条吗？”常识匮乏的她这么问道。
　　“猜错了哦。是炸芋条。”凉月不知从哪拿出一个保温杯坐到秋濑身旁，透着光点的褐色液体倒入杯盖中，秋濑接过慢慢喝下一口。温热的麦茶。“果然还是得要放些盐才好吧，凉月。”秋濑就着茶又咬下半根芋条，“就像甜甜圈上有糖霜那样。”
　　“不过这样平淡或许也好吧，就像现在，提督？”

　　“但生活不可能一直平稳活平淡，我呢，还是感觉得像海一样。”秋濑拿着茶杯的手也随着话停了下来，“潮涨潮落，或是那本身咸渍难堪的味道，总之…”她拿出一根芋条伸到凉月嘴边，看到凉月疑惑的脸上一瞬中露出羞红的颜色。秋濑笑了笑，但也绝不是对这可爱的神情。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有味道，没有生活。”
　　看着慢慢开始覆盖天空的绀青色，秋濑和凉月分完了一个纸包的芋条，尽管没有多少，但空腹的响声是不会响起了。不过保温杯里还剩下两杯的分量。秋濑看看膝盖上的照片，凉月其实也早注意到了。
　　“今晚还是加热罐头吧，凉月？”想起一周顿顿都吃着罐头，秋濑不禁苦笑。
　　“对啊，不过明天就能准备豌豆和菠菜的料理了。今晚，就忍过去吧。”
　　“其实，能陪我再坐一会儿吗？”秋濑捧起茶杯，右手正好遮住了侧颜，视线也恰好从凉月身上移开，“想家了。”她嘀咕着。
　　“是我和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秋濑拿过檐帽递到凉月前，凉月看了看檐帽，侧脸看看秋濑神情后才伸手拿起照片又细细端详，“这是很久以前的战舰了吧，尽管比我们还要新式点。难不成提督您父亲是…舰长？”
　　“对啊，舰长。你知道吗，凉月”看向远处的秋濑又把视线收回落到了凉月身上，“它也是这个名字，和你一样。”
　　“是吗？！”凉月愣了几秒后把照片放下，转而笑了，放回檐帽里又将它递还给了秋濑。“我记着提督是从北九州来的吧？”她突然问道。
　　“对啊，从小就在那长大的。”秋濑戴上檐帽又站了起来，“那儿也有一处防波堤，小时候父亲会带我去钓鱼，战争爆发时我义务劳动的工厂就在那，”说到这她嘴角不禁有了笑影，“厂长对我们很好，而且那是第一次看见你们，舰娘。记着是远征回来途经那儿的，还给我几颗很小的薄荷糖。”
　　“总之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对吧。”
　　“是啊，那可是一个好地方。”

　　秋濑感到天空昏暗下来，想到什么不觉地收住了上前的步伐，再次转过身去时，夕阳的光芒磅礴却又在衰弱着，遥远的记忆却清晰得像昨日，心中也渐渐浮现留在那时的情绪，曾经读过的诗句在心中清晰了起来，“污浊了的悲伤之上，痛楚且怀了恐惧。污浊了的悲伤之上，无所事事也迎来日暮。”
　　凉月听着，倏然，耳中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已算是久远的旧影才有的声音。冬月。她记得不能再清楚。“污浊了的悲伤之上，今日小雪速降。”以这句开头的这首诗，那句也是来自这首。冬月确实曾念过，不过只是一个不懂诗意的孩子从书堆中翻找半天，找出的与雪相关的诗句，而又自然而然地联系到自身起来。
　　“看——凉月姐，这可能就是给我写的吧…”凉月想到这笑了下，接着却无意识中对最后的光辉伸出了手臂，弯曲了手指，那透过指隙的渐微的光芒，记忆抽离到现实的恍然间…
　　“神社的鸟居上照着光，榆树叶细微地摇晃。夏日白昼浓密的树荫，安抚我的懊悔。”
　　“凉月你也知道…啊，毕竟你也是来自那个年代的了。”秋濑转过头望去，“不过还真是如你说的那样吧，如果不是那像‘夏日白昼’的事物，现在估计只能因小雪而瑟缩，化为牢固的疲惫什么的吧。”她对自己表述不清的语句笑了笑，忽然，两人肚子不约而同发出了呜响。
　　“不同的人对诗是有不同见解的。嘛，我们回去吧”
　　开门就见到的是那短小又窄的走廊，和在它两旁的房间一样。两旁推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连玄关都难有落脚的地方了。秋濑拉下系在电闸的绳线，那些橙黄的亮白的灯光慢慢沿着一道线的轨迹亮起，至少才有了一些家的感觉。但这儿是镇守府。
　　“凉月，牛肉和玉米粥，还是味增汤？拜托了。”秋濑说着换上室内鞋，“明白了，不过今天倒是南瓜汤呢。”凉月脱下那件水泥灰的外套和白领巾擦过身，“不过还是可以期待的。”留下一句便匆匆向走廊尽头右侧的厨房走去。
　　“南瓜汤也不赖。”秋濑一面看着凉月背影说着，一面取下挂在她外套旁的海军制服穿在身上。尽管只是临时镇守府提督，属下只有凉月一名舰娘，但白色海军服还是有军曹的领章。但着实地来之不易。
　　秋濑穿好后慢慢走向走廊尽头左侧的房间，毕竟是镇守府，虽然现在公务很少，偶尔有些附近镇守府押送的重要文件外，但海军本部省那些电邮里的无关痛痒的注意事项和早已学习过的资料却是多到麻烦，多到头痛。不过秋濑最不讨厌的还是检查工作的视频会话，毕竟她负责人人叫三笠，她可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提督——晚饭准备好了哦。”
　　“好。”
　　秋濑走进厨房，四人方桌刚好放下。桌上还是那样，简单的几个罐头，两个碗，一个十四英寸的不锈钢盆里有些水嫩的白饭，戴着手套系着棕色围裙的凉月还是说着“辛苦了”再带着淡淡的笑容端来浅浅的一盆南瓜汤。尽管才一周，秋濑也会回声：“多谢款待。”温甜的汤汁到达胃部时，不知不觉就有一种和凉月认识很久的感觉了。
　　“我觉得再多一些糖分也好。没甜味没生活嘛。”秋濑放下碗扭过腰对身后的凉月说着，同时取下了海军帽，挂在右侧冰箱上的衣钩上。她又顺手拉开右侧的冰箱门，拿出两个布丁，香蕉牛奶是她自己的，焦糖的是凉月的。秋濑左手拿起遥控器打开左侧的电视，凉月卸下围裙将其挂在衣钩后坐下，“我开动了。”几乎是同时。
　　“北九州事件已经结束一年，我们损失惨重，但最终还是击溃了敌军的主力。可以说，我们就是从这里开始反击，并最终赢得最终胜利。”战争结束已经三年，战事相关的热度还没褪去，或许因为他们现在才有讲真话的觉悟吧。
　　秋濑草草看了屏幕上一眼，眼神却不觉地凝住；几秒后，沉缓地转过又垂下了头，然后装作无事似地昂起了几个角度。她拨动着汤勺，好像这汤还很烫口似的。
　　“《英雄的抉择：拓植希典上将最后的决断》”白色的大字钉在屏幕上良久，画面开始闪随着旁白那听似动情的声调闪动起来；从海边来的怪物，疾驰的军舰，垮掉的建筑物，还有昏天下的火焰，还有爆炸和防空警报的声响…这些交错出现在海隅一个小岛的小楼的电视里，就像浑浑噩噩地在影院里看了一部拍烂的灾难片。
　　“在他那果敢的指挥下海自第四护卫群战斗到最后，第八护卫队全舰沉没…”
　　当——秋濑的勺子磕在了碗檐，汤汁四溅。一时慌乱，只顾匆忙拾起勺子，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啊…”这样的语调。
　　“要换台吗？”凉月递来了手帕和遥控器，还不忘一笑。”
　　“真是麻烦了…”秋濑接过擦完手背又匆匆低下头去，擦完裙角后又匆匆抬起头来，还是往常的，多少有些笑意的脸容。尽管裙角并未沾湿。

　　“多少，还是没忘记吧。”秋濑低下头揉着脖子，像是对刚才的失态笑了笑。忽然她想起包饭团用的报纸上的节目表单，立时抬手换过频道，一艘燃烧着驱逐舰通关断裂的关门大桥，这一画面，连同那模糊的‘117’舷号都在这刻错过了。
　　但果不其然什么频道都在播这个让她五味杂陈的纪录片，她索性按到一个小型电视台的频道。最近推特上所说的那个，重置版的《十三号废弃物》意外地放出了。但她惊叹于手绘画面的细致和深刻的意味时，多少也忘了刚才的不快。
　　这是一部讲述执着的科学家，和不被允许存在的生命的电影，在警察转轮手枪击毙目标的枪声响起后，科学家从高处一跃后的雨/黑幕中…现在看来也是让人一部浑浑噩噩的电影。但原版可是被父亲所称的“时代同题材的顶点之一”，她也不好过多评判。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不知不觉，身后响起了凉月洗刷餐具的声音。
　　没有柔婉或者能直抵内心的终曲，也没有结束故事后众人还在继续的琐事。只有身后的水声，还有不知是否是幻听的海涛。荧屏的白光罩在她脸上，黑色的背景倒映在褐色的眼瞳里，白色的字幕在其中不停滚动直到了尽头。
　　倒不是期待着所谓的最后彩蛋，秋濑揉了揉脸庞，也不是因为干涩的眼睛，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张口缓缓说道：
　　“多少有些像梦呢。”
　　“啊，我还以为您睡着了…不过那部电影还真是有这种感觉呢。明明是虚构的故事，但却总感觉像在哪儿发生过一样。”
　　“科学家执着的如果不是亲情，而是所谓‘梦想’一类的话，我想结局或许会更好吧…抱歉，其实我想说的是在这里的生活了。”
　　“不过提督您这个年纪和身份，能走到这里的话，也还真是得用‘梦’来形容了。凉月其实也没想过，会遇到的是您。”
　　“嗯，这么说，凉月原本期待着的提督是什么样子的？”秋濑转着手里的遥控器，不经心的这么问了。
　　“现在我就觉得很幸福了这样…”
　　“说实话，憧憬着你们或是那人战斗的身姿也好，喜欢这些事物和历史也好，或者只是儿时单纯地梦想过，”秋濑一手枕着头，一手对着灯泡伸出了手；一根一根手指没有目的地活动着，明亮的灯光斜过指侧忽亮忽暗地照着手背，“幼稚，固执什么的，听过太多了。”倏然，手指伸缩成拳，整个手臂也应势弹出。痛痛快快地伸了一个懒腰。
　　秋濑长抒了一口气，拍拍提督服里面学生制服若有的褶皱。她重新戴上檐帽站了起来，对着凉月咧开了嘴笑了：
　　“总之‘我来了，我就是想单纯地想成为一个提督。’这样的话如果一见面就说，果然太傻又…有些羞耻吧。不过现在畅快许多了。”她说着转过头去又这样自嘲道：“虽然只是临时的。”
　　“也虽然您的舰队只有我一人了。”凉月转过脸来颔首微笑，“但凉月肯定会帮你实现的。”

　　“贵安，平山。”她说着就拿出一沓纸张，怡然地叹了几声，“不敢相信你还只是高中生咧…水文报告和出港分析都挺细致，就是有几处不太妥当，我给你圈了下。等会儿托人给你电邮过来。嗝…”
　　“三笠前辈，你又去喝酒了吧。”秋濑停下了手中的活，斜过头看看屏幕轻轻一笑，“喝过头是要被朝日和初濑说教的哦。”
　　“今天在甘古特那里碰到苏沃洛夫了，一不小心就喝掉好几瓶斯托利那样了。不过甘古特那里寿司，我宁愿吃大和做的盐水饭团，下次你来海军本部省可不要被骗过去了，咳咳…”三笠干咳了几声拍了拍自己红透了的脸庞，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还是说点你感兴趣的事情吧。我们这些晚年生活也没几个意思…”
　　“或许你也看了今天的纪录片，几个频道都在播那个事件。这种战争时龟缩般的小人物在战后这么高调现身，只能说‘大家都在为大选尽心尽力’呢，这样这样。你也不要太放心上了，令尊的事…”
　　“所以我就会来这里吧，不过你或多或少也觉得我自己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吧？”秋濑突然打断了三笠的话，说完就带上了电焊盔和手套，顺手还把手机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免得飞溅的火花打在屏幕上。三笠也正好一窥工作桌上的全貌。
　　看到桌上的摆件和工具，她知趣地收住了刚才的话题，两根手指捏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本来就没几个高中生不去那个中心测验，就跑来海军省提交资格申请。还经常是那种几天就打白旗的。天知道遇到二百三那种战役，他们又有多快把我们卖了。这其实算是个…”
　　“让我早点放弃的决定？”
　　“但我还是小看你的决心了。”三笠说着靠坐在座椅上望着天花板，“不过海军省那群家伙可是没我固执而又刻板呐。”
　　不知不觉，但也每次这样，报告什么的都只是两人的聊天。
　　“对了，秋濑。以前肯定很多人劝过你吧，你是怎么面对的?能…大致讲讲？”

　　“没什么好面对的吧…不理睬就行了。反正我父母还是挺支持的。”她说着就叹了口气，”不过我想当提督不行吗？世界上存在那么多可能性的话，为什么我也不能拥有这种可能性呢？”秋濑弯下腰拿起焊件并从保存箱中取出焊条，引燃电弧前笑了笑，“我记着以前有篇演讲，大致就是：他们全然可以问为什么要登上最高峰？为什么35年前要飞越大西洋？为什么赖斯要和德克萨斯进行比赛？”
　　“不是因为它们轻而易举，而是因为它们困难重重？哈哈…有意思。”三笠看着一个高中生流利地展开电弧切割作业咧开了嘴，很久都没这样畅快地笑出声来，“不过好姑娘…你是怎么会这些的？”
　　“啊，只是听到这是需要的技能，就去学了…”秋濑说得很平淡，毕竟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如此，她说完便停下手中的活又指指身边的蓝图，“这些虽然是找出来的，但之前都学了点，虽然不是专业的。”
　　“说来也是吧…你当提督肯定是喜欢那群姑娘吧，设计什么的，美感什么的。”三笠看着秋濑沉默了嘀咕了声，“看来是说对了…不过你那没有整备士吗？我记着你那地方应该有个机械所吧…”
　　“没办法啊，机械所太远了，而且这个镇守府只有我们两人了。虽然是提督，但也总不可能依赖别人吧。”切割声响太大她不得扬高了声调，内心也越发感到了自在，像是积攒久的情绪都成了火箭的燃料。点燃。切下钢板，“不过…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啊…”
　　秋濑放下了焊件等工具，揉着肩又抬头望向三笠。三笠隔着焊盔听到了轻微的笑声。“三笠前辈，镇守府的本职之一还是这个吧。感觉让它重新活起来，只需要先做好这个就行了。”
　　“活起来？确实呢，那场战争…”三笠那边传来了抽屉响动的声音，她拿起一份报告，皱下眉头的动作转瞬成了叹息，“那也曾是一位优秀的提督，嗯，曾经了。那场战争太大的消耗，一结束，镇守府废弃的都废弃，破损的装备回炉的也都回炉了。很多舰娘都被召回海军省重新编训了…看来这里，只有她选择留下了。”
　　“只有她了吗？”秋濑完成了切割作业，啧了啧舌，“不过她啊感觉…就像夕阳的颜色吧，很漂亮，也会让人感伤什么。应该是我这种知道她原本和现在故事的家伙才会感到吧。”秋濑说着便向右转过了头正对着电焊机，慢慢调试着仪器，声音也小了很多，“三笠前辈，如果，如果，我能当上提督的话，还是想帮帮她。记着在《简氏》上看到过如果她们还能在一起是怎样的幸事啊…”

　　“你都到已经到这里了，还在用“如果”吗？不过说起来你们名字也很配呢，凉月，清凉的月光；秋濑，秋天缓急的水流。还真是镜花水月呢，啊，大致就是很玄妙吧。毕竟你和她相见前都已经有了那么多联系了。”三笠两手相合托着上颌，悄然移开了左手拾起了桌上一根短发，笑了，“是你的话，肯定能做到的。”她说着就不自觉朝窗边转过身去。又是一声叹气。
　　“要我这个年纪来说，很多事情是看不透了。但总感觉你们在一起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对了，你有多久没见过朋友了…?”
　　“朋友…?”秋濑翻找零件的手愕然停住了，“啊，说起来，也有五六年了。一直感觉都是一个人在生活着了。”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或许你内心也在担心‘能不能和她好好相处’了。”三笠枕着头仰靠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怎么说还是被你话绕得，多少有些感慨旧事了。就像在下午午睡突然醒来的怅然吧。”三笠笑了笑，吹走手上的断发。
　　“《糸》，记着还是你的铃声吧，我也很喜欢中岛美雪，就这样吧，我有点想去找无畏和毛奇她们几个算酒帐了，虽然你应该不会做。但千万别跟朝日姐透任何的风声…”
　　“三——笠——”
　　嘟嘟…视频通话挂断了。秋濑看看黑下来的手机，回想起刚才不禁哼起了旋律，开始最后几项的工作。那是《时代》的旋律。
　　“转变着，转变着，时代不断转变着♪”完成时不知道已经是多晚了，三次检查进行到了最后一次。她把那东西放在仓库一角的试车台上，检查启动时齿轮减速器和冷凝器等东西的运行状态。确认无误后才把它们拼装在一起，整齐地放在整备仓中。秋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兴奋和激动的情绪还在助推着这个疲惫的身躯。
　　秋濑卸下身上厚厚的防护服，身上已被汗水黏湿。仓库里又几乎是那种密不透风的设计。在确认四周无人后她拿出了那台原计划给轮机冷却的风扇又找来一张座椅，索性把学生制服脱下，拧干汗水后搭在绘图架上，只把白色的制服披在肩上，岔开双腿两手交错搭在椅背上，托垫着下巴，接着又不禁像只猫那样伸了下懒腰，闭眼享受着二档速度的轻风。又一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性而又惬意地休息了，一会儿。
　　咔——仓库厚重的门开了。
　　“提督，您在这儿吗？”

　　“啊！”
　　当——
　　“刚才…”
　　“啊，没事没事。”秋濑说着弯下腰，揉揉刚才被倒下椅子碰到的膝盖，“你看，已经没事了。”她抬头对凉月笑了笑，看着凉月已经穿上那件灰色的外套并理好了舰服，有些紧张地问，“现在…是该进行早上的工作了？”刚说完疲惫的感觉就加深了，她扬起手揉着脸，继续打着哈欠。
　　“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吧。不过提督您一晚上都没睡吗？不好好休息可是不行的。”凉月走到秋濑眼前仔细端详，不禁就露出了关心的神色：“还是去观测室先小睡一会儿好吗？”
　　“不用了，不用了…对了，凉月，我给你看样东西。”秋濑连忙摆着手强撑着，同时低眼看见了凉月穿着的短靴。
　　“很久没出航了吧？”秋濑笑笑领着凉月走向仓库深处的角落，路过工作台她又顺带问了问：“凉月，那个望远镜是…?”
　　“呀，那个是以前提督的东西了…”凉月走到工作桌前小心将它捧起，一边摩挲一边说着，“不过他曾说这个就留给下任接管镇守府的提督…嗯…”秋濑从她侧颜看见了一抹微笑，但想起之前三笠说过的话她不敢作声，只是默默看着。
　　“我记着那东西在这…果然。”凉月从布包里摸索一阵拿出了锁扣，接着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卷纯白的发带，缓慢而流畅地引着发带穿过锁扣的小孔，“身为秘书舰是什么事都得照管到的，哼哼，依靠和依赖是两个概念呢…”她带着笑颜，自言自语感慨着。
　　“凉月和他关系很好吧…？抱歉，问了不该问的。”秋濑不自觉的，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被什么感染到了。虽然笑容看着都是笑容，但什么流露着幸福，什么又流露着善意，内心总好像就是那浮动的涟漪，只能浅浅地感到，那慢慢地化开的感觉。这样了。
　　“这个道歉我可不接受，提督。”凉月口气中略带一丝严肃，她走到秋濑身前把望远镜挂到了她脖子上，“唔，这个算是我的，也算是他给你的。不过你们都以为事实就是那样，但我们可是重新‘活’过来的生命可没这么脆弱，”她歪头一笑，“所以没什么是可以离去的，只要记忆足够珍贵，昨天的夕阳也是还会存在的。”凉月说着又低下头帮秋濑理着匆忙穿上的衣服。
　　“所以…他肯定，还活着。哪怕在世界的角落。”她埋着头，秋濑看不清她的脸。

　　“那么去找他怎样？带着珍贵的记忆，走过追忆的航海…倒不是玩笑，这个算是我的谢礼了。”秋濑也笑了，揉揉头上的檐帽，“你肯定还记着吧那样的姿势，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她一手把凉月拉到身边，一手拉开了那扇舱门的闸门。
　　“就从这里开始吧？很久都没航行了吧。”
　　“是呐，很久了。”
　　秋濑缩在小舟里，刚从闷热的仓库里出来，海对岸吹来的风还是有些过于寒冷了。她合起手掌往里面呼呼地吹着热气，感到若有的光芒的下意识中她昂起了头，暗蓝的天像是要融化掉一般，渐渐浮露了白的底色。但遐远的星星，微弱的闪烁，但还是粲然。
　　内心的倦意已如现在逐渐兴起的海波。掀开旧黄的纸页，半梦半醒的她在这本久远的，空白的海巡日志的第一页，晃着脑袋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
　　“选项一直都有，但是我们选择了这里。”长长地嗯了一声后，她又在后面补写了一句：“失败不是唯一的选项。”
　　倏然一阵强风，背后的风铃都被摇响了；哗当——那是鱼罐头里尚有水声；叮咚——那是豆罐头里尚有的石子。那些罐头意外地奏出具有协调性的音律，寻声转头看去时，换上舰装的凉月正向她走来。细听中听见了轮机的响动。
　　虽然拆去了炮塔和后背的鱼雷的舰装很是别扭，但原有的炮台上保留了机枪还加装了一台观测设备和一台探照灯，而背后的鱼雷底座上安装了一台舰用吊机，至少这样看着倒也不是太难看了。
　　秋濑又打量了一遍凉月侧身的舰装，那斑白的漆装上灰白的擦口，布着铁锈的水线，刚拿出来时觉得擦干净灰就行了，而且仓库里也没有油漆，但换到凉月身上总有种很愧疚的情绪，“抱歉呢，这个…”她伸手抚过粗糙不平的侧装带，轻轻用指甲刮下了块卷起的锈块。
　　“不过水上靴还真是像新的一样。”凉月向秋濑转过身来，话题和舰装都恰好转开，她说着就用那双高至膝盖的水上靴拍了拍海面。
　　“好久没戴上这个了。”凉月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绣着‘第四十一驱逐舰舰队’的白色头带绑到头上，又像是一时兴起，用姐姐一般的口吻说道，“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提督君。”
　　凉月戴好头带后便把舰钩挂到了船上，然后走到船前落下舰装上的船锚，转头对秋濑一笑，“准备要出海巡逻了？”正要张嘴发号的秋濑忽然想起什么，匆匆掏出了手机，“如果我记着没错，是要放什么进行曲吧。毕竟难得开始，凉月有什么喜欢的歌吗？什么都可以的。”
　　“还是放提督喜欢的吧。”凉月想到秋濑这样的经历还是头一次，还是让给了她。能和大家哼着喜欢的歌一起航行，一起与明月同行，一同欢笑一同烦恼什么的记忆都在这涌了出来。

感觉是个连续箭头的故事，美好，也胃疼。后续呢?

喜欢这种慢节奏的文，文笔很喜欢，还是jk提督)希望继续加油

我猜你现在一段都没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