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两个姑娘聚在火盆子前，眼皮子上下打架都不愿挪动半步，康儿倒是精神十足，待他燃的爆竹一灭，大步上前扛起小子就向他的小院去，至于闺女们，自有子姜照料。】
【年前暮春时节，携家带口去过一遭西山，只那时身边跟着几尊活菩萨，还未走两步便喊累，抑或饿了渴了，总归一路像个嬷嬷似的伺候着，到底也未曾尽兴。这趟索性不带他们，左右我二人一贯觉少，权当慕着西山晴雪的日出之景而去。】
【西山雪景一贯闻名，然冬日犹及雪日，自有不少游客纷至沓来，正当时，观人胜过观景。如这般仰瞻连绵山峦，遥望积素凝华之时，并不多见。】
【一向神往已久，故不欲在山脚多待，像从前做过多次那般，自然而然牵过身侧人的柔荑，缓步向上。熹光初晓，二人行得并不急，分了神听她提及西南往事，偏首笑接】
你倒很少说起这个

（由他牵着往上爬，来得早，石阶上的白雪并未被众人踩化了，一步又一步，印下许多并排的鞋底印。低首往后瞧时，蜿蜒成串，乃至视线瞧不着的地方，亦有这样的印记。）
（陶陶提过，这山间有石亭，可览半山风景。一门心思的，想去寻一寻陶陶口中的石亭，倒是他的话，慢了一步答。）见着雪盛，忽而就想起旧事了
（已行了一段路了，前头仍是茫茫一片，便是长青的叶儿也叫雪给覆住了。晃了晃相牵的手，扭过头来问他。）这山里是不是有座石亭的，怎么行了半响也没见着
（往常无事我是不会踏足的，是以听来时，并没觉得有什么需细问的。只小友雀跃神情，这才记了这么许久。不过我想，他才是知这一带山水的翘楚。）

【上山的路并不难走，顺着前人踩踏出的行迹，倒毋须多费心神。然子姜兴许太久未见过雪，如今像个孩子般，专捡未化的积雪处行，原想教她仔细雪水将鞋袜打湿，但话至嘴边绕了一圈，终是掖在了心底。既她欢喜，任性一回又何妨。】
【因着二人走得缓，至半山处时，旭日已升，辉光洒下一地斑驳，映着雪地险些晃了神。小臂一晃，循了动静瞧她，忍俊道】
怎么，这就累了？
【此番自然是与她顽笑，即便成家生子后少如从前那般跋涉，但经年练就的体魄尚在，总不至需我来‘怜香惜玉’。话虽如此，却不觉顿了步子四下一眺，许是久覆冰雪，这一带熟悉的印记皆掩在了茫茫之下，确有些难辨。】
【凭着记忆牵她西行一阵，但见一棵古柏傲然挺立，其右果然伫着一座石亭，只约莫长久无人，竟显荒凉。与她踏过石阶入了亭中，方才又道】
这儿倒是赏雪的好去处。你不常来，怎会知道？

只是怕行错了路，寻不见那石亭（而他口中的累，自是没有的。）
（虽近些年不曾如昔日那般跋涉，可到底并不是藏在深闺之人，这点路尚且不在话下的。也明了他不过玩笑，偏不去应他，他的性子一贯如此，越是驳他，越是来劲。）
（见他顿下步子，便也一应停下，及他四下看了一遭，这才牵我西行。不待片刻，便也见前头古柏石亭，掩在石阶后，若不是路熟之人，怕也难在这雪天寻见。）
（入亭后，瞧见亭内一应由雪所覆，提帕去扫了凳上积雪后，方抬首与他讲。）是陶陶，前些年陶陶来杏时时，同我提过一次，她一贯喜游山玩水，这京郊几处怕是跑了个遍
（素来来往的几人，与他皆是熟识，当下提来也无需过多解释。）
（抿唇一笑，侧首看向他。）只怕还是不如扬佳二公子熟稔的
（他是男子，跑山涉水多无顾忌，况年少逍遥肆意，怕知道许多常人不知的也是有的。）

【亭伫壁崖旁，侧畔又有青石古柏相傍，即便为积雪所覆，也正当是这西山一景，观之悦目。就着亭内石凳落座，抬手招呼鲁将并三两仆从把伙什一一架起，再念及她口中所提陶陶，似是安王府大格格的闺中乳名，当下颔首一应】
前些日子我在宴上瞧见她，这丫头还唤你姐姐
【提起这茬儿，难免语带酸意，可我又是从心底里欢喜，喜她结交友人、亲待小辈，仿若这才有了些她在身侧，且始终在身侧的踏实感。所谓患得患失也罢，这些年接连添了三个小家伙，每来一个，我这心中总会多安一分，可到底不愿是血缘羁绊将她困住，唯有那些亲近的外人，才是留下的最好证明。】
【及鲁将把东西搬至跟前，便挥退了这一干闲人，预备自个儿动手，省得这里手忙脚乱杂七杂八的瞧着碍眼。起身绕至她身后，紧一紧那袭白裘大氅，俯身道】
我去寻点东西来生火，你就在此处等我，嗯？

嗳？她淘气的很，拿话堵你了？（我甚至能想象出来，那是何样的场景。）
（听他显带着不满的语气，细想来却也是我的疏忽，从前承人一声姐姐，左右没甚么旁的牵系，便也无妨。可如今，总是不一样的了，我膝下有了与陶陶同辈的娇女。她若在唤我一声儿姐姐，来日可怎么和阿宓鹤儿相处。不过，乌珠一眨。）她肯定说不过你的
唔？（虽是个肆意性子，可待我总是再周到不过的了，随着他探手替我拢了拢大氅，听得一个等，下意识的便抬手拢住他的袖口。懵懵的朝他看，随后反应过来了，方松开他。）
（有些难为情的将手缩在袖间，实在想象昔年总独身行去的我，也有这幅样子。自那年允嫁，到如今膝下儿女双全，他护着我、珍视我，以至在他跟前，越发的小儿心态。多年未曾有的娇态、小脾气，也都悉数全都落在他那里。似乎一下子，越活约小了。）
仔细路滑（别开脸低低叮嘱了一句，便退了一步。）
（新岁的第一个晨间，望着满山的白皑晶莹，总有置身世外之感。）

【她抬手将我衣袖抓住，似是没听明白前话。唇角一弯，就势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待人慌忙松开，才又替她抚了抚鬓边那几绺被风吹扬的青丝，承了她那句叮嘱】
我去去就来，很快
【亭子毗邻古柏，要寻到些生火用的枯枝桠子来，倒并非什么难事。及步出亭子，外头雪势渐小，偶有零零洒洒的飘至眼角眉梢，却也并不妨事。】
【西山上雪景盛，古柏更多，两厢一处，倒是琼树玉枝，远看只觉壮丽，近观才知美轮美奂，合该唤子姜一同来赏。不过此时并不合宜，待两杯暖身酒下肚，再出来活动不迟。】
【从前在琅琊时，没少做过这些山地生火的事，但此刻有鲁将送来的火折子，倒比那时容易许多。架火一起，周身顿生暖意，再将桌上早已备好的酒坛置于其上温着，诸事万般齐全。这才顾得上回望身后之人，眉眼间皆蕴了笑意】
我呀，我让陶陶丫头改口唤你婶婶

（他倾身过来，额间得他落下轻柔的吻，唇角缓缓扬起，偏不想去看他此时得意的神情，故意的将视线落在一侧的雪地上。及听得他脚步声儿往外，方移了视线。）
（他步出石亭，行了十数步后，便寻得几枯枝抱着回来。他回身步过来时，得见他眉眼上零星的雪粒儿，竟白了他的眉头发上。恍惚间，想起那年白首的愿来。）
（一时视线飘忽起来，回想起那日的幕幕来。白首相庄——我同他恰会如他所笃定的那样，余生相伴。及他生起火，暖意袭来，又加之他同我讲话，方扯回思绪。）
她喊你一声衡叔，唤我婶婶，倒也适宜的
（又抬手朝他眉间拂去。）过来些（只因他高于我不少，若没他低就，委实也无法替他拂去眉间白雪的。忽有些感怀。）别人家孩子唤你哥哥的日子仿若昨日，一眨眼，都这么些年了
（年少时他就得孩子们的喜欢，如今不减反增，少年意气并没有因岁月逝去。）似看到二十来年后的你了，可如今瞧着，同数年前送年礼去杏时的少年并无二致

【她弯眉浅笑的模样，一贯是我心中最爱。彼时年少，尚不明了心中情愫，故清冷常有，盼她一笑更是难得，而今朝夕温存，相对数年，竟丝毫不厌，且瞧着恍如那年情动。】
【依言躬身近前，一双玉指拂过眉峰，雪片化落为水，凭添几分凉意。待她言罢，又反手于半道中截了她将要落下的柔荑，展颜道】
等天霁了，我待你去瞧瞧外头那株雪松，琼树玉枝，可美得很
【非要她颔首相应，方恋恋松手落座对侧。酒温须臾，香味自坛中悠然而启，倏忽忆起那年知否元夜，她醉酒憨态。面儿上显露迟迟一笑，又俯身从篓中捞出一路随行带来的桂花糕，只闻她后话时，那向前递送的手一缩，故意板起了眉眼】
怎么，你这是要嫌弃二十年后的我了？

（替他拂去眉间白皑，反被握着一双柔荑，指尖方才触得的丝丝凉意，也叫他包裹的消失殆尽了。当下风雪式微，他又簇起火堆，再是温煦不过了，可这点细微的体贴，仍动容。）
好（柔婉的应下他。北地风雪常有，不似南边儿少有，故雪景之处人迹不若南地多，倒也便宜了我二人独赏。二人相对，一侧火苗上温着酒，渐渐酒香就飘了出来。）
（刚要接了他递来的油纸包，只见他手一缩，正疑呢，他就道出原委来。悠悠抬首望着他，方才还念这些年纵使年华悠悠，他的脾性可半点未曾变。当下，他就显出来了。）
（朝前伸手，取了他手上的油纸包，拆开后，果见是前门大街那处的桂花糕，不免笑意弯上眉梢，心里欢愉。这才又看向他，嗔去。）你明知不会的
（却非要让我明明白白的说出口，这话留在唇齿间未言，只一笑，起了身儿，只为哄着他开心。目光一偏，手里托着块清甜的桂花糕，笑意盈盈的朝他。）以此给夫君赔罪可好

【从前性情冷淡之人，口味也偏清淡，然相伴数年，她性子倒是渐趋开朗，可喜清甜这一点却从未变过。护国寺街畔那些点心糖糕，多食未免甜腻，唯这前门大街毗邻扬达广场的桂花糕铺最合心意。眼下瞧她欢喜，又殷勤道】
这大过年的，人铺子都关张了，我可是好容易寻到人家家里才得了这一包
【往常康儿存着孝心，常往返前门替她购来这桂花糕，寒暑无常，她却也吃得不腻。只这大过年的，还是唯有我能拉下面皮来登门讨饼，康儿需得多加磨练才是。】
【常言西山晴雪之景乃玉嵯峨，一贯是疏远的印象，如今于这小亭间斟酒对酌，竟恍然回到知否园中，亦显几分家常。尤是类她，若时光倒流十年前，断然是不肯信她这般花了心思来哄的。面儿上一松，尽显几分得意，下颌向前一仰，张圆了口得寸进尺】
啊——

（偏他有着本事，过着年呢，也能厚着脸上门讨一包糕点。可委实说出不口夸的话，省得他得意的上了天去。这一番捧着糕点说着软话，已实属难得了。可偏这位爷，得寸进尺。）
（若是搁在从前，得就此放下糕点，径直拂袖不理他就是。可如今，到底同从前不一样了。持不住那样的冷清，也不愿冷着脸再对他了。当下，便仍旧携着笑，俯身凑他面前，一手捏着糕点朝他口中喂，又因知道这家桂花糕松软，另一手也不闲着，悬于他颌下。）如何？
（视线一偏，瞧着石亭不远处挺立的鲁将，虽知鲁将一贯顾着他家主子的面儿，不多言不多看，可到底面皮薄，脸一红就想撤回手，可念及前番软语，到底还是朝他口中送，只瞪了他一眼，以消心中羞赧。瞧他笑来时，嘴角一侧的意气，竟同小儿重叠了般，忽就笑开了。）
（小儿都不曾有他当下这般姿态，偏他做父亲的，如此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