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

【一日，衍森煞有介事地同我讲，这京城近大栅栏处，有一个陕西巷，是极神秘诡谲的一处，他没胆子去，心里可好奇——若是我敢去瞧一瞧里面有什么门道，他答应把下月例银全数拨给我，由我驱使，绝无半点怨言。】
【是以，我便寻摸到了大栅栏边，拦着个径行过的夫人便问，这陕西巷在何处？谁成想，她非但没应，还又嫌又惑地绕着我走开了，倒是另有一人，扣着顶破帽，给我朝一边指去。谢过他，便奔去了。】
【青天白日里，家家闭户，间或有丝弦响来，引望雕花角楼，又辨不清来路去向。真是神秘诡谲！于是我踌躇在巷口，以期有人先行，好叫我尾随一番，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今儿又翘了孟学究的概论课，实则这也是老早就打算好了的，因着之前一连落了几日的雨，待到今日放晴方能如愿去尝尝鲜。是以换了身行头，才慢慢悠悠同齐奚一道儿出门，只是越发切近八大胡同，街市上的人迹就越发稀落，更有闭户清冷之致，齐奚不解，道怕是来得过早】
这又不是寻常茶馆酒楼，男女老少皆宜的，估摸着一日之中也得有淡旺期，眼下日头未落，想是还早。
【纵是柳陌花衢，风月情调，但也少不了酒肆茶坊，容人停歇，大可寻一处先行落座，待摸清了究竟是怎么个情状，也好得心应手些】
【胡同口站了个探头探脑的人物，从背影看不过娇小身形，眼下正探看得起劲，遂蹑着手脚捱过去，往后稍错她半步，学着她的模样也行着鬼祟状】

【虽然曲调贯听南北，但转轴拨弦其中门道，则是一概不知。畴昔多在宴席厅堂间谛听，只管说好，是叫人挑不出错儿来的，西席也少以此考问，自当是心安理得的“不知为不知”了。然而此时聆得弦音，断断续续，很不分明，真说不出个好坏来，更遑论其中意了。】
【巷中寡有跫音，即便巷口有人途径，也远得足像跨着条前门大街。我有些不耐，几欲自个踏出步去，且向里一探，临到意决，跺着脚又缩回原处了。最后一次心说：不就是个巷子，有甚么怕的？便要进时，又听车马辘辘之声，躬身一瞧，有架车行出来了。】
【那车辕很宽，远看也见得装潢不菲，稍近些后，又一簇簇飘来胭脂香。我不由仰起身，向后跳步。才一动，则见正背后有人，吓得一惊，身靠向一边砖墙上去。单挑起一道眉，问】我……我挡你路了吗？

【长巷深深，总是依稀传来新声巧笑，要不说男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去处，想是帷幔帐下的歌姬吟咏讴唱，声声都踩在人心坎上，道是犬马又如何呢，称心，痛快才是最要紧的】
【一时出了神，未觉身前有异动，是以她惶然跳开之际，在我右脚上一印，我眉关微聚，待抬起头来，正见她背倚着灰壁，小脸上闪过一点不安，但一双明眸却定定地不肯懈半分，确然很有趣的】
我远看姑娘你踟蹰观望，还以为是此路不通，没想到走近一瞧【故作打量状】果然是难以通行。
【她固然是瘦削身姿，我大摇大摆行进，也万不会沾她半毫衣袖，只是一时起了捉狭意罢了，笑】便琢磨着，姑娘这是要望到何时，又何时才能容我进去呢。

【那车过了巷口，分明听见车夫叱声，继而便是利落一道鞭响，凌空如吟生，又实实在在落在马背上。车去得很快，可扬起的尘也沾着暖馨的香。真叫我说不来，是该捂着口鼻咳，还是当细细嗅。】
【可这业已不是当务之事。倚在壁上，切实有了些无后顾之忧的感悟，才贯注心神，回顾适才言行：我一跳、好像又一绊，这才借力使力，仰仗在这面墙上。那么又遭何物所绊呢？我垂眼在平地上循，直见一双履上灰印，才恍然彻悟。】
【不管先前他在身后是有意与否，先堆起笑来。】真对不住您。
【虽不必惊惶后再有人物，可眼下也无路可退，只好踮踮脚，作势像是错了错身给他。又犹觉不足，还抬臂引去。合衬着他姑娘一称，回话道】请，公子尽管请。【不待他真要走，又补】公子说难以通行，是什么意思？

【前脚甫才抬起，她跟着就又接续了后话，回身道】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嗨，算了，没甚么意思，玩笑话而已，姑娘没懂正好，省得在下没轻没重冒犯了姑娘，平白惹了不快。
【我向来是喜欢看小姑娘笑，而最怕她们瘪嘴的，若同阿姐那端会横眉竖眼不饶人的还好，我讪着脸皮附和几句也就成事儿了，但要是哪个姐姐妹妹在我跟前耷拉着小脸儿，甚至掉金豆子，我就一点招也没有了，那对我才称得上是头等酷刑】
【既是这巷口邂逅，且估量着她也是头回客，左右我现在进去了，也不过是四处摸摸门路，随意寻一处，倒不如问问她的意思，省却我还要几处抉择】
姑娘想往何处去？不如让在下护送一程，也省得这来往车马惊扰了姑娘。

【他所言我句句懂得，可要串在一起，却又不明白了。所幸我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陋习，他既说是玩笑话，懂不懂的不提，也干瞪着眼笑了两声，谁叫我有理亏于人呢。】
【今日到此，我实是有的放矢，就冲着这陕西巷来的。可要论巷中何处，就应对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总归是循着乐声去，抑或平白在巷面上走一遭，也说得上是来探过，衍森的例银该进我的荷包，这已成定局了。】
【待听问，思及他端得是一副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不该是如我一般的“往来白丁”。于是忙推拒了他护送一言，又兼打听道】我在这巷口有一会儿了，车不多的，我多提防，惊不着的。不知公子意欲往何处去？说不定我二人同路，也犯不上甚么护送。

【我本念着她或能指一条道出来，也好教我在这坊曲骈阗中能有的放矢，偏未料到这言语推递之间，又回到我身上，可她又怎么晓得，就连此刻脚下这方土，也是我头一回踏行立身的。先前听说大哥同均鉴哥哥业已是这条巷子里的熟客，早知就应问过他二人后，再单枪匹马地往这地方闯】
其实这条胡同我也不大熟知，但八大胡同向来齐名，也不分上下，我今儿就打算冲着招牌最亮的那家去尝尝鲜。
【说是齐名，但究竟还是在歌姬伶官上平分秋色，可我二人初度光临，又何知好赖呢】
而且，听说天黑了还有焰火可看。

【此番是扯着陕西巷的幌子，但见旗亭路铭，只上书这三字即可，哪管究竟是什么去处。而聆他若素般念叨出八大胡同之名，先是一怔，再怀想适才行人避之若浼的眼光、疾驰的香车与断续的乐音，就该猜中此处正是那抹月批风的销金地。也无怪衍森这样包天的胆子不敢前来，要托甚么“神秘诡谲”的词来唬我。】
哦！【先前的关节一气打通，先是惊呼一声，尔后又蜿蜒语调，压下嗓来——总归我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到这样的去处来，都万不敢令旁人知晓，更何况是与人高谈阔论此地风物呢？】
我听说，是听说啊！【再三强调】这胡同里有间上林仙馆，住着南边来的清吟小班。
【又不论弥彰与否，先盖上再说。】我家哥哥有个不成器的侍读，领了主人家点银钱，见天儿往这儿跑，害我哥哥镇日疾首蹙额，我这才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神仙去处！
【事儿说得义愤填膺，足骗过自己，言下之意即也在说：这上林仙馆，是有些名气的。至于焰火……】焰火我倒没有耳闻，不过要看，隔对街也能瞧着。天黑还有一会儿……
【话罢便回觇，对面还张着几间茶摊。】

【二人跟胡同口磨磨蹭蹭，年纪又都尚小，难免惹来过路人的注目，歪头挠了挠后脑，眼神一瞟，却发现齐奚早就不见人影，心里暗骂这兔崽子脚底够油，溜得倒快。那姑娘蓦地发出一声惊呼，我偏过头去看，见她面色同先前十分不同，既兴奋又克制，惊惶而又故作冷静】
上林仙馆？名字听着不错，你倒是比我知道的还多。【接了后话】那我同你还有些相似，我是上头有两个哥哥，对这儿很是轻车熟路，我就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门道。
【伴读也好，公子少爷也罢，统归都是男人，是男人哪有不对这样的神仙去处动念头的？这就跟姑娘家爱逛街市，上香粉珠宝铺扫货一般，图个开心乐呵】
倒也是，时候还早，现下那里头看起来也还不怎么有趣儿，那我请你喝茶，咱边喝边等。
【我就是专程来看焰火的，进不进去都可，反而进去了怕还得仰着脖子看，累腾，莫不如就在这儿，远远地还能看个全景，何况今儿运气好，还有漂亮妹妹陪着喝茶，真好。于是我们就去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