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府上热闹极了，处处透着年味儿，进进出出的采买。）
（嫂嫂知我喜清净，便提议让我去愚园小住几日，几个小侄女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也嚷着要与我一同去。我自没有什么意见的，也同嫂嫂保证着，会约束她们一如在府上。）
（可实际呢，几个小辈儿满园子的跑闹，我瞧着喜欢，对她们也宽和很，不拘着，也不许人往府里说。是以，一日一日过得倒是逍遥自在的很。）
（眼下几个小的玩闹累了，皆由身边人伺候着睡着了，嘱咐了几句，便也独自披上斗篷出了小阁。南湖上结了层冰，满池子的荷花也早尽数凋零不在，拾了阶，独往东边的月台去。那处地高，可独览整片湖面，夏日是个好去处，可一入了冬，便少有人去。）
（指尖搭上月台栏杆时，被覆在上面的薄冰给冷退了，瑟缩了一下，便缩在斗篷里了。嘴角一弯，便自言喃喃一句，呵出白汽来。）可真冷——

【年节已至，檀妹回门时，又送来不少亲制的小食点心，这些年她泡在蜜里过日子，连带手艺也愈发偏甜。府中几个小辈儿愿赏脸认个好字，这倒让我想起从前，子姜也是称赞过的。按着记忆中她的口味，让鲁将另备了一屉点心，亲送去罗岳府上教她尝尝。】
【只到正院时，不想却扑了个空，罗岳婶婶给我指了条直通别院的道儿，当下便快马加鞭赶去。我与子姜之间种种，两家长辈皆知，倒也默许，即便我挂着幼时的姻缘，也权是为父尽孝，自打阿玛过身，额娘便允我摘了那锁儿，如今孑然一身，彼此都不算相负，有些话，该是要当面说。】
【思绪一路，打头碰到了子姜身侧的小沅，将屉笼交给她后，又循了嘱咐往月台去。一袭清丽身影映入眼眸时，眉眼间不自觉带了笑意，扬声唤道】
子姜！

（目光落在湖面，想着来年夏日这里开满荷花，满目翠红的盛景。那时，若未曾离京，倒可以再来这儿小住的。荷叶味苦性平，可清凉解暑，止渴生津，是常见的药材。）
（思绪一下子又被医典拉走，这般一想，再看向这满湖的薄冰时，竟不觉得荒芜，反而是可期的生机。本还在细数着，这湖内还有什么“宝贝”，忽而闻己名，循声回首。）
（朝我阔步而来的，是齐衡。旋身朝他而立，不再想什么药材宝贝，只静静等他上前来。及他近前，目光上下一巡，见他惯常的蓝裳。乌珠弯弯，嘴角上扬，清浅浅的笑。）
几个小姑娘睡着了，不然定要缠着你问琅琊趣事
（那般年岁的小姑娘，最喜欢听故事了，缠着我问，缠着一切能予她们说故事的人。）

【三两步小跑迎将上前，亦见她唇畔笑意，只觉岁月静好，不外如是。月台临水，虽湖已成冰，却还是比旁处格外多些寒意，下意识瞥一眼她身上衣着，蹙眉道】
这儿这样冷，怎不多穿些
【一面嘟囔，一面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反手在她身上裹了个严实，为防她拒绝，顺带手快着将颈口的绳带系牢，这才舒缓了神色，又笑言】
我刚来时，还带了些檀妹亲制的点心，一会教小沅分给几个小的尝尝

（他上前来时，带着一阵儿风，且又蹙眉问我怎么不多穿些，刚要为自己辩解一二，瞬时间他上前为我拢了暖意，一番动作快得很。睁大了眸儿，想开口说些什么，终还是笑着承下他的好意。虽信他身手，可却不信这寒冬腊月里的风，顺手将小手炉塞给他。）
含檀亲自做的点心呀，那她们一准儿的喜欢
（自归京后与含檀相识，她年年皆会与我送，而齐衡亦会年年亲自送至，似早也习惯了年节时，会尝到含檀亲做的小点。看她手巧，曾起过心思寻，可扭头却又忘了。）
（一年又过，先生踏上远游的路，一刻不歇，却在离京时，与我长谈了一次。我应承过，我会循着本心。呼了口气，捏了捏袖间的那枚旧物。）齐衡，有件事我早该与你说……

【她张口之际，心下不知为何倏忽一紧，只怕她又要提及远游抑或离开之事，然今日来时早已做好剖白一切的准备，自不会就此放弃，因而她话音未落，便忙不迭出声打断】
等一下，子姜，我也有话与你说
【深吸一息，彻冷的空气贯入腹腔，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她相伴这些年，即便是那时离京也未将心底的话说全，但如今既已下定决心，就不会再轻易放她离开】
这些日子，我与你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儿戏，我真的想陪你撰写医书，想陪你游历山水……我想做的事情还挺多，可我，就是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你……【抬眼望向她的，终是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愿不愿意与我此生相守，再不分离？

（接下来的话，是我始料未及的，却一字一字的听在耳里，入了心间。）
（扬起的笑，再也不曾褪下。心中虽早也应下，可到底并未亲口应下，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总要他知晓的。自袖间取出那枚旧物，展于掌心。）齐衡，我早该告诉你的
（世间缘分莫过如此，天大地大，我们遇见了，不仅是这枚旧物所牵系起来的缘分，尚还有这些年来相处的缘分。双亲的期许，南辕北辙，而我最该遵循的是本心了。）
（他将银锁接了过去，在掌心间翻看，神情间却是楞了又楞。）

【半晌未闻她答话，面儿上虽仍波澜不惊，可内心早已掀过骇浪惊涛，多年来在琅琊磨练的性情也没能将那焦虑消除分毫，乃至她拿出那枚再熟稔不过的银锁时，一瞬愣了神】
这，这不是我内银锁吗？
【抬眉瞧她一眼，又垂首将视线落在那银锁之上，心底闪过千万个念头，还当她入滇时寻到了与我幼年结亲的姑娘，当下摊靠在白玉栏杆处，喃喃道】
不是……这怎么可能……

（抿嘴笑了，嗔了一句。）你的都摘了，我的还没戴过呢
（他竟还没想出其间关系，反退了一步，靠上那覆了冰的栏杆，一时笑意僵在嘴角，正了正神色。）对，对不起啊齐衡，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这桩旧事是故去的双亲所定，幼时额娘病榻前句句带泪，不愿我循此旧约。虽握着这枚银锁许多年，先前也从未想过要来寻谁的，可世间奇遇，我偏偏遇见了他。）
（先生早前要为我坦言此事，那是扬佳大人尚在，我只消点个头，万事就顺理成章了。可那时，二人初遇，未想过日后之情，便拂了先生之意。是以，瞒了他许久了。）

……是你？
【冷风袭来，没的吹了个瑟缩，却也委实将糊涂不清的灵台吹清明了些。手中的银锁握得紧了，有些许发烫，甚而烙的掌心纹理处渗出些细密的汗珠，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
【幼时订亲的姑娘便是子姜，我既不负父命，却也得了自己的一心人。心底糅杂的那些情绪在此刻皆幻成了难捱的激动，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头一回有了这般切身的体味，我心爱的姑娘，她终将要变成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