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春交替之际，京城内虽不至时疫漫延，但总归不太安生，往年一到这时大小医堂便格外忙碌，且今年杜大夫由老堂主一封飞鸽传书召至了西南边陲的小镇，偌大的药堂只剩了子姜一人坐镇。旁的大夫倒也勤恳，但依她的脾性，若是杜大夫不在，必定要事事亲力亲为】
【我多少是有些为难的，一则不愿无事在杏时堂内逗留，省得大忙帮不上，却还要劳她挂念。可二则我不在跟前儿盯着，她研制药方、筛捣药材又不晓得休整，即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般耗神，何况一个弱女子】
【这日杏时堂差人递来消息，道是他家姑娘劳神过度，晌午不适，现下只能卧床修养。这如何还能坐得住，没来得及与府内众人打声招呼，策马亟亟向杏时而去】

（杜大夫让先生召去西南，杏时诸事便落在我身上，且近来堂中看诊抓药人日渐增多，忙得日夜不分，有时停下手中事时，已是点灯时分，一日过得忙碌且快。）
（至晌午时，自后堂往前去的路上，突脚下一软，扶着门框儿，只觉得手脚酸软，提不起半分力道。秦娘发觉时，扶着我折回后堂，又念叨着要请大夫。）请什么大夫，我便是
（说话也有气无力，念着药方，让她去煎药即可。堂中本就事多，若我在病倒，劳人分神照顾，还不若就此回罗岳府上，省得添乱。歪在靠枕上，迷迷糊糊间闭了眼眸。）
（脑中昏昏沉沉，唇角干裂，头痛的厉害。）秦娘……

【急惶惶闯进内院时，迎面撞了个拿着药方正欲去抓药的秦娘，二人皆是一惊，待稳住身形，下意识探手扶她一把，又一一问过子姜情状，本欲替她往前堂去，不想她只道姑娘在里头无人照料，教我前去照应便是】
【依言入内，方才瞧见榻上之人，相识许久，何曾见过她这般憔悴神情，心中不忍，只恨自己无力分担一二。将将于一侧坐定，又闻她梦中呢喃，俯身凑近，低声道】
子姜，是我，怎么了？

（迷糊间我竟听到齐衡的声儿，就在耳畔，极近。）
（挣扎了抬了抬眼帘，方知真的是他，抬手想将他推得远一些，可手上却使不出劲儿，稍一抬起来，顷刻又软软的落在锦被上。）你离远一些，过人的
（眉心紧紧蹙着，又因说话太急，咳了起来。我极少这样病过，往常总是冷静自持的施药济人，何尝如此无力过。又念他的性子，我这般说他肯定是不听的，只得换说法。）
（掌心额间滚烫，密密出了一层汗，神思迷糊着，说话的声儿也暗哑的很。）
你帮我去拦着秦娘……别让前头的大夫来，堂中忙

【她即便病成这样，心中所念也是旁人，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颇有些拿她没甚办法的无奈。稍一倾身坐于榻边，又将她略带凉意的柔荑捂在掌心，方接道】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操心别人
【只要她自个儿不乱折腾，便不算给堂中添乱。这话嗫嚅两声，最终也未曾宣之于口，知她有意将我支开，索性故意装傻，权当听不出里头的意味】
我来时碰到秦娘了，她正预备抓药煎药，不会打搅其他大夫的，你放心吧

（他的话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及他握住我时，方费力抬了眼帘，看向他。）
（昏昏沉沉间，我无力拂开他，也有些贪恋他掌心的温度，一时间，脑海中掠过许多昔日往事，皆是他的样子。咳了咳，眼中有了些酸涩，费力的开口。）会过人的……你松开吧
（眼中盈盈有些亮，浅浅的，倘若此刻阖眸，大抵会顺着脸颊没入软枕上，深色的锦缎，一沾湿，就极容易被人察觉的。努力睁着眼眸，浅淡的光晕照着。）我想过你的样子的……
齐衡，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洒脱正直重义……明亮（断续间，蓦然说起他。）不论未来如何，我都很高兴与你相识……（齐衡常来杏时时，先生尚未远游之际，曾问过我，可要与他说明身份，我拒绝了，我选择瞒着他，瞒着众人。索性，他从未联想过旁的，直到今日。）
（虽舌间有些微微的苦涩，可嘴角却努力上扬，分明会是极不好看的笑，却仍努力着，吸了吸鼻子，那点热意终还是顺着眼角滑落，索性阖上眼眸，任其蜿蜒。）齐衡……我

【自然不会顺她心意，一双手反而握得更实了些，不知她此刻心境如何，于我，不过只伴她身侧便心满意足。常言人在病中易多思多虑，此话大抵不假，即便洒脱如她，眼下眸中也不甚清明，隐约可见泛泛泪花，与平素持重坚韧时判若两人，变化极大。】
【指腹轻移，至她眼尾将那滴悬而未坠的水珠拂去，却好像触碰到什么机关，点滴间串成线，扑簌簌打湿了枕缎。有小朵水花氤氲绽于其上，似要与她苍白的面颊交相映衬。轻叹一息，不厌其烦地将那泪渍一下一下拭去，又放低了声线】
难得看到你哭的样子，等你好转，又该变得冷若冰霜了
【她断断续续间出口的话，泰半能听得清，也有极轻的音儿自耳畔滑过，转瞬即逝。知她在病中，或许大多都是胡话，只怕她至此也劳心伤神，加重病情】
子姜，你好好修养，别再多想，等精神好些了再说这个吧

（他握着我的手，极安稳，我借着此景未在开口让他放开，也贪恋这一刻我无需拂开他。他的话响在耳边，是素日里他常说的言辞，其实他不知道，碰上他呀，那些冷静自持，已然有了溃不成军的征兆。他指腹轻柔拂过的眼角，一遍一遍的拭去蜿蜒下的泪珠。）
（含混着的呜咽自我口中断断续续，极无助。）
（泪反倒来的更凶了，往前的十几年里，也曾患病卧床，可那时再苦的药，我都自若的饮下，从不让堂中一人为**心。可如今有人不厌其烦的顾我，心就软了，像是将所有的柔弱，都呈在他面前。别开了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低应下他的话。）嗯
（心中的事，我难以宣之于口。）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张口闭口惦念的都是旁人，确实教我长舒一口气。病中易郁结，我虽无法探知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但好在可以伴其左右，对我来说，如此足矣】
【少顷，秦娘自外叩门而入，将适才新煎好的药送来，因着前院活计不少，只嘱咐了一句早些用便匆匆离去。端了药碗试好温度，方才探身去引她】
来，喝药了

（迷糊呢喃间，他倾身过来相扶。唇齿间饮入药汁，微微发涩，却也尝不出什么苦来。为医者，自不会在此过分费神，片刻便饮尽。软枕被抽去，重新躺下时，望见他脖间的绳，一时有些愣神，随后别开眼，是他素蓝的衣襟。他很爱着蓝衫，比苍穹深一些，少了风月气，多英挺。）
（连着咳了几声，便也侧过头，晕晕沉沉的阖眸。）你回去
（当翌日天光透过绮窗洒进来时，我睁眼的一瞬间，就看见他趴在床边。满室静默，我也唯见他沉睡的侧颜，努力眨了眨眼，像在确定什么，几次三番后，仍见他。）
（后几日，便在调养中过，秦娘看着，他督着。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