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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压低了声音: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并没有回答他,黑瞎子看着四下无人,直接蹿到了树枝上,然后一跃,轻圌松跳到了另一边的围墙上,确认里面也没人之后,向墙外的解雨臣伸出了手。
“没办法,假期宿舍没人,有学圌生卡都进不来。”
说到学圌生卡……解雨臣摸了摸口袋,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黑瞎子的学圌生卡被他放哪儿去了?
“你刚才连着咖啡一起顺手给我同学了,现在在图书馆呢,”黑瞎子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先上来再说。”
刚才的小巷离黑瞎子的学圌生公寓不算远,他宿舍里还留着不少衣物,正适合做个落脚点。他们抄小路偷偷摸圌摸圌到了宿舍园后门,没想到黑瞎子却告诉他暑期这个公寓并不开放,他们得翻圌墙进去。
唉。解雨臣在心里摇头,搭着黑瞎子的手被一把拉了上去。曾几何时他堂堂解家少当家也沦落为梁上君子了。
进了宿舍园之后,黑瞎子又说宿舍楼的大门必须刷卡才能进,他没带卡,所以只能再翻一次墙。这一次就没那么简单了,所有一楼的门窗都上了锁,只有二楼楼梯间的窗最适合爬进去,然而大楼的外墙光秃秃的,丝毫没有能借力的点儿,黑瞎子想了个损招:他想把楼后面垃圌圾房的垃圌圾箱拖出来借用一下。
这个想法立刻被解雨臣忍无可忍地驳回,他白了黑瞎子一眼,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然后让黑瞎子原地蹲下。
“哟,”黑瞎子猜到解雨臣接下来要做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蹲下圌身来,“这是要把瞎子当垫脚的?小九爷,您请。”
解雨臣不和他客气,一脚踩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层的层高大约有三米六,黑瞎子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再加上一米七圌五的他自己,想要爬到二楼的窗那边问题并不大。解雨臣的实际体重比看起来还轻,黑瞎子都要怀疑解家是不是虐圌待他,扶着他的脚稳稳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不是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能看到你的发际线。”
没想到黑瞎子居然又笑了:“花儿都站这么高了,眼里还是只有我啊。”
解雨臣不想理他。
他比划了一下,然后矮下圌身,拍了拍黑瞎子抓着自己脚的手,示意他放开,然后脚下一个蓄力,纵身一跃,轻轻圌松松抓圌住了窗沿。
在黑瞎子眼中,他就像是飞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日他站在湖里看着从树梢上跳下的解雨臣,他是自圌由的鸟。
黑瞎子活动了一下肩膀,让解雨臣绕回门口给他开个门。从外面进去要刷卡,但从里面出来只要按下开关即可。
假期里电梯不开,好在黑瞎子的宿舍在三层。他们的学圌生宿舍七人为一个单元,共享一个厨房,虽然没带门卡,但是钥匙和自行车的钥匙挂在一起,所以倒是随身带着。
宿舍不算大,一个人住也算绰绰有余,而且自带独圌立卫浴,在解雨臣看来这个条件相当不错了,他知道国内的大学宿舍多是四人间,很多还是公共澡堂。
在黑瞎子翻找衣服的时候,解雨臣打算先洗个澡,把身上的血圌腥味儿冲下去。宿舍停电停热水,好在夏天冲个凉也没问题,从浴圌室出来之后解雨臣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而黑瞎子翻了半天,最后找了一件均码的短袖卫衣给他。
一下子倒在黑瞎子的床圌上,解雨臣长舒一口气,这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刚想小睡一会儿,手圌机铃圌声先一步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是他的手圌机,而是黑瞎子的手圌机,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解雨臣第一次见到有人给黑瞎子打电圌话。
平时解雨臣还觉得黑瞎子这人话挺多的,电圌话里却讲了没几句话就挂了,接着招呼他准备走人。原来是那两个同学来的电圌话,他们现在还在图书馆,问黑瞎子这边事情怎么样了,还约他们一起吃个晚饭,顺便把学圌生卡带给黑瞎子。
黑瞎子出门的时候顺手揣了一本书,一开始解雨臣还以为是要还到图书馆之类的,没想到他把书卡在了楼下大门上。
解雨臣疑惑地看着他。
“?”
“卡着方便,省得晚上还得翻一次窗。”
“晚上还要来?”
“当然啊,”黑瞎子一脸的理直气壮,“不来这里晚上住哪儿?”
“……不是,”解雨臣竟无语凝噎,“我还以为你会定个酒店之类的。”
哪有人会邀请别人住没电没热水的宿舍啊???
没想到他实在低估了黑瞎子的阅读理解能力,就见对方笑了两声然后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现在还不行,等你再长大点我就带你去开房。”
解雨臣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
他们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向约好的地方,解雨臣没怎么搭理黑瞎子那些没话找话的话题。倒不是他心眼小开不起玩笑,只是脑子里实在堆了太多事,他刚才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短信,询问他在德国的情况。他并没有明说自己在这里遇袭的事情,草草带了过去,就是不想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有多余的担心,国外的这个战场,远没有国内的斗圌争紧张。
走了没太久,黑瞎子就说到了。解雨臣抬头一看,发现就是下午买咖啡的那条街,黑瞎子指着几步外的一家牛排店,说就是这里。他们刚进店门,就看到黑瞎子的两个同学坐在一个四人座上,朝他们挥着手,桌上还摆着两杯早就冷了的浓缩咖啡。
“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Alejandro,”黑瞎子指着那个男生,小哥超解雨臣笑着点了点头,“西班牙人,和我一个研讨小组的。边上的Lena是他女朋友,德国人,我们不一个组,但一个班。”
一顿饭也算是吃得轻圌松有趣。两个同学对解雨臣好感度很高,他们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亚洲人”,解雨臣则对于一切赞美照单全收。他们全程用英语交流,不过解雨臣因为自己的原因多少有些兴致缺缺,只偶尔回几句,黑瞎子知道他没什么精神,也没有多聊,吃完就早早买了单。
这是Alejandro唯一一次见到解雨臣,他觉得有些可惜,如果不是因为语言不通,他很想告诉解雨臣一件事。
这是他三年多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个虽然整天笑着、但从来不参加社交活动的黑瞎子,对一个人这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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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平时解雨臣和黑瞎子晚上睡觉是同一张床,各占一边,那么宿舍的这张小床,就让他们不得不紧紧圌贴着对方的后背了。
解雨臣面朝墙壁,鼻子几乎贴了上去。他在心里叹气,本来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再加上这个狭小的环境,实在难以入睡。不过听呼吸声,黑瞎子似乎是睡着了,他轻轻翻了个身,看了眼那人的后脑勺,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的手圌机。
现在的时间,国内刚刚日出,他浏览着手下按时发来的事情进展,时不时回两条。情况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这是一次内外勾结的反水,而且确实和他那几个叔叔有关系。他之前只是怀疑,拿不出什么证据,不过这一次,终于可以拔掉这些刺了。
几条信息看下来,原本就不多的睡意烟消云散。解雨臣把手圌机调了静音,干脆打起了游戏,几轮下来,电量先一步告急。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把手圌机收回去,冷不丁在屏幕后面看到一副墨镜,硬生生把剩下的一半哈欠憋了回去。
他甚至不知道黑瞎子什么时候转过身的。
“吵醒你了?”
黑瞎子摇摇头,反问他:“睡不着?”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其实黑瞎子知道解雨臣在忙些什么,但是人不说,他总不好掐着人脖子问,干脆换了个话题:“你的申根签签了多久?”
解雨臣一愣,不知道黑瞎子到底想要问什么,实话实说道:“三个月。”
单人出行给了三个月有效期,估计银圌行卡里冻结了不少钱。黑瞎子算了算:“离你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吧,我要九月底开学,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可以一起。”
“我……”解雨臣试图打断他的话,却没有成功。
“法国?瑞士?还是意大利?西班牙听说也不错,去Alejandro的老家看看。”黑瞎子还想继续说下去,然而被解雨臣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让他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一个停顿,就被抢去了话头。
“我……”解雨臣终于将自己纠结了几个小时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要准备回去了。”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却仍然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层迷雾。
“回到北圌京,回到解家。”
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必须回去。”
黑瞎子并没有立刻回他,而是向着他又靠近了一点点。解雨臣背后就是冷冰冰的墙壁,他无可逃,也不想逃,抬着头看着黑瞎子,出乎他意料的是,黑瞎子突然摘下了自己的墨镜,毫无预兆的,他窥圌探到了这个男人也许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那是一双像夜空一样的双眼。解雨臣的眼睛就和他的发色一样,天生带着一点点棕色,在阳光下非常好看;而黑瞎子的眼睛却是非常纯粹的黑,就如同他本人一样,如果是平时,这双眼睛应该会更加凌厉,但是此时此刻,那片墨一般的黑色中,却倒映着解雨臣自己的样子。
他们额头相抵,呼出的气体打在对方的脸上,气氛有些小暧昧,又点到为止。
“先天性的眼疾让这双眼睛随时都有可能暴盲,可以做手术,但是成功率不高。”黑瞎子的脸上总是带着不明所以的笑容,好像现在说的不是他的事情,“之前医生问我,这样不累吗。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双眼睛让我比大多数人活得明白。”
他知道自己不会活得长久,所以他只为自己而活。但是解雨臣,却不得不背着拖着那些附加在他身上的使命,咬着牙活下去。
“你并不想回去,对吧。”
又是一个默认。解雨臣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切谎圌言都没有圌意义。紧接着,黑瞎子又告诉了他一件他并不知道的事情。
“当时家里给我发来的接机信息里面,还夹了一句解九爷的口信。”
口信?解雨臣有点懵,爷爷从来没有提过这事儿。
“他让我多留你一段时间。”解九爷很了解自己的孙圌子,他知道解雨臣一定会在解家的事情结束之前就赶回去,然而。
“他希望你能好好享受这个暑假。”
解雨臣睁大了眼睛。
他到现在为止,走过的路,都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他肩上的压力很多,不过堆着堆着,也就没有了,他习惯了凡事以解家为优先,放弃学业,放弃爱好,去做那些他并没有兴趣的事情。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自己的家人那里,收到一份最普通不过的,有关假期的默许和祝福。
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所以,不想走的话就不要走,在这里,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圌做的事情。打猎、骑马、游泳或者只是坐在窗前发呆,不需要考虑后果,没必要计较得失。”
黑瞎子有些干裂的嘴唇擦过解雨臣的眼角,恍惚间让他错以为那是一个吻。
“在我这里,你只是你,不是解少当家,不是解小九爷。”
“解家应该是你的天空,而不是你的牢圌笼。如果解这个姓成为你的负担,那就暂时忘掉你的姓氏。”
说着,黑瞎子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笑意。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我姓齐?齐雨臣还是齐语花,我觉得都不错。”
于是迷雾似乎都散去了。
解雨臣一下子笑了出来,弯弯的眼睛看着黑瞎子,那双眼睛亮亮的,仿佛装着萤火,散着星辰。
他从小到大都有一个原则,就是不喜欢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人情东一份西一份,最后不好收拾。他信奉有借有还。
“可惜,解黑瞎这个名字不怎么样。”
那天晚上,解雨臣在黑瞎子怀里,难得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