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耿耿，随线香的烟气一道荒芜地弥进殿中，佛堂阴凉，佛子低眉含笑，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不愧称光明第一。）（我是不愿拜的，因我无甚想求，佛是什么？这世上怕没人真的肯信，人来庙中，全是做生意的头脑，仿佛这偶像有大神威，端坐着便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与土匪无二。）我拜什么呢？（我扬起眉，冲他咋了一下舌头。）博多衡敖，你怎么不拜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信者应该学佛，我只是取法乎中，不思进取，说个笑话。（这样说着，深深地，往那佛像递去一眼。）你说得很对。（我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外行去。）你想要的东西，总是能得到的。（这是实话，但听来很像赞美，我走到佛殿之外，遥遥地，见着那块三洲感应的匾。）天宫内院，好比北俱卢洲，（话说得十分平静，又十分认真，仿佛真的好奇。）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做什么？
（日光驯顺温良，我低眉，恰见那阶前累错着娟若青葱的几株野兰，只或因无人照管，生得潦倒。它该是荣幸的，又比之荒山中籍籍无名的同类来得显贵，恰如我今日有幸得见佛光，——状有千佛吗，我不觉得，我只见这五体投地的众生顶礼，他们拜的是自己的欲望，不是佛。）得到未必是件坏事，它也比他们尊贵的多。（是说殿内轮回的三尊法相，我闭上眼。）世人常说放下屠刀，但其实能杀人者才能成佛，——他们都不究竟。大智慧者不畏生死，博多衡敖，若我此刻在这殿前宣告，我乃是释迦舍利，肉身菩萨，别人会觉得我疯了，但这世上最疯狂的那位，那几位，不正在紫禁城中端坐着么。（端坐着，直到某一日，成为庙宇香烟里的画像，牌位上了了的一行，便已是无数人含血沉默的一生。这也未必是件坏事，但也不能说是件绝对的好事，他是生来如此，拥有者才有资格不屑。我的微笑又浮起来，这是我得心应手的表情。）有些人不把自己当人看待，千岁万岁，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观音也说，求人不如求己，——我说求佛不如求我，我比菩萨诚信，言出必行。（这山寺间有些湿冷的雾气，茫芒地和光一道涌进我的肺里，我又睁开眼，眼往平里看，这满目一片的金光，好像全世界的光明都在等我。）您不必害怕。（达摩在雪中为慧能安心，是要了他一条手去的，而我只要一句实话，我要得不多。过剩的阳光叫我发晕，我是不配蒙受佛祖圣像的愚顽者。）人若是不在乎，便不必担忧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