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楼灯醒，阳沉远云昏逝，夜有幽梦闻断甲几重，血洒凝尘铄沙覆面，语喑哑失调，气息将续未续，魇惊不得醒，生看得万重箭来，血淌不止，长兄眸未阖而逝，一双眼直凝望来，唇启半分话未诉毕】
【不日于银楼过，闻得银器可抵灾佑室，本无鬼神之心，而梦魇时起，今日仍驻足于外，不知如何，忽而肩有重，回首礼到】陆大人，今日可好。

[本来未起信步一走的闲心，只因闲事太多，懒得再管。直到我遇到一个英吉利国的传教士。前几日因着刑部提及的一桩案子，悄学了几句外文，此时和这传教士夹生饭的交流，耳朵里倒把他那得意非凡卖弄的话十句能懂了八句：“妹（美）哉驷（斯）言，诚如是。陆先生，思想愈卷得紧了，语言愈铺就大了。愿上帝保佑你。”]
[我尚还锁着眉在点头，他就一个躬身下去而后飘然离去。摇了摇头，耳朵里猛然传来阵清越的锻器声，抬眼一看，人早至银楼前。]
[刚被那话搅的活赛往肚里塞了一刻冷汤团，肚里直作怪。靴却往前走，一转身两步外看着眼熟，歇了脚，又凑近些一拍他肩——澹珩？]
[及他顾首来看，一揖过礼，虑着在外头也没行大礼，一心忖着立在外头总不是个事儿，是以只引他共进里头叙话，边道：]彧好的很，只瞧着珩二爷像是有心事？

【来人及前，先面有凝色，度己心观人颜色，想进来夜梦繁多，眼添鸦青面浮倦怠，遂令人生此心，指碾眸角舒生涩一二，眉皴初雪封溪，思及来意，不知如何道，再展眸仍难添笑意，措辞良久再诉与其】陆大人可有梦魇，我近来，多有幽思，夜难连寐，常闻得小儿饰银器以安枕，遂来此看看，陆大人莫要笑我。
【夜渐深，有佩珠饰琅缳者临来，出入皆女流，或家中采买，夹杂其间不禁又生退意，遂勉予一笑】我还是回去罢，这也未曾来过。

[我是常会迷道的。尤其是在会周公时，多寻歧路，大梦方醒原笑痴。此折说的便是我。见他好似凝固了般，茫茫然恍刚寻摸回神来，神色庄肃，旋身为人挡去来往大半，念头电转，徐道：]如何笑得珩二爷。彧自个儿也惯爱发梦。一魇应一征，天风吹下步虚声。记得曾有旬月，连夜做折子戏也是，这方唱罢那处登台，没一日好受的。传闻玉器玛瑙镶金银法器或可压惊，彧私以为若解心头结，不使梦里滞闷难消，还是得从常日里的琐因来寻。无甚挂虑了，安枕又何难呢？
[顾左右而观，自明他心头顾虑，感同身受下，心中恻悯，自生通感：] 珩二爷如不弃，不如陪您往别处走走？或者可带您去二层的东南角，那处前些日子新辟了个雅座儿，因着靠里，位置又刁钻些，距柜案皆远了三五步。故而算得上这银楼里的小桃源了，多少安静些。

【捺愧于胸，本意拢霜归府，畔有絮风隔耳聆来，指细颤回蜒，纠袖间银丝，人渐次多，朗莺声簇语，回眼皆是琅翠，不适攀面而上，心添擂鼓，遂应邀而拾，寻阶而上，回首间予言】我也欲安枕无琐事可扰，然时，事与愿违，大人也知，阿玛与长兄离家已然数月，我实是挂心，起时丰嘉舅父子二人音讯全无，再有讯连来。我知他们定是备良策而去，但贼亦凶……
【言及此，不欲多续，入内有屏隔廊洞天另府，无丝竹，霜色泼溅倾窗而入，邀一壶清茶对座，临街畔可见行人疏影二三，凋零寂寂，凝视久默觉礼数有失，问】我失礼了，陆大人可要些什么?

[他出口时我才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一回。初时竟以为是为儿女情长强说愁，不想竟是此事。细想自家诸况，愈觉自身冷情：家信月递一封，不过问候一回，再有寄来送往，心下再有万顷波澜，书于信上不过一笔带过，墨寥寥。我怔愣在原地，认认真真地拾捡我短暂不过的颓唐。]
[而许多的杂念是否更该被我揉成一团，捻作个蚱蜢舟放江南去，放马归南山。岔开的念总来作怪，我还没来得及悲情一下，活生生被这个想法当头棒喝回原形。侥幸的是，我与澹珩在那一刻都完全的沉浸入自说自话里，我还比不得他，话都没一个，醒过神来，赶忙亡羊补牢一遭：]自古邪不压正。我大清以正讨逆，那贼再凶恶，又哪儿翻地天去。吉人自有天相，珩二爷且安心些，定会无事的。
[劝慰的话向来不擅长，便试图以诚动人，一番话是讲的言辞振振，语重心长。]
[后话问来，我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教他想通些，没怎么听清那句，顺嘴道：]要二爷放得下心才好啊。[这嗓蹦出来时，还没反应过来，自说自话地又嘟哝了两遍，偏一脸正色，不似作伪。]

【欲言夜寐，然梦多惊悸，血色挟黄沙滚将而来，与实不符，现日暮皆褪，星晦涩懒光，幽火隐夜屏，四下寂然，不愿多思，也恐语谶不详，遂未将梦与其细诉】
【后言未得灵台生疑，静候半刻仍隔几默语，奚女续来，几添白瓷，瓷饰竹青烛映釉莹，梨清卧杯】他们归来时，我自可安心了。
【心有横堑，旁人劝不得，掩下不提】陆大人来此做些什么？寻物赠人？

[见他不欲再讲，也不续问，没再看向珩二爷，而是看着案上釉彩，把盏而挲寂无声。]
[我与他面前铺的是一张大案，端为小银楼雅间里最大的一张案。上的白瓷也非寻常物，瓷面古意斑斓，奇阔生灿，亦为此处一绝。我知他此时必无心，也不细将来头提，只略道几句其中妙处，后答他言：]
拙荆将至诞辰，前头听部里同僚讲，小银楼里说是藏有一套象牙雕地玉屏风，精巧喜人。这不，攒了大半年的俸禄，预备来定下。择日好与她个欢喜。

【揽袖阖杯，影浮掠一盏梨清，玉指光生，有蓝田暖烟，他提及屋内兰芝，如远山雪霁，晴岚云越，眉角眼梢藏不住的喜，似被其感染，略添了笑，四目望去，竹节映屏，锦画隔目，目自转圜，流至琅屏之上，金饰镂玉若闻幽涧，只一外屏如此，不知其内如何】我看这外头摆放已是不凡，不知屋内藏着的那个是何等天降了。若今日能沾了陆大人的光，得见一二，也不枉费一趟了。

[说到底我对于这玉石讲究也是见一样学一样，起初一头雾水的也是个门外汉，只知道看外头的光线热闹而难入其中究竟所在。到现在了，我却也不敢夸口说我是否已成了半个行家，愈研究这门道深了，愈发觉得自己见识之浅薄，当时常自省才是。]
[他提的琅屏，倒却有个中故事可讲。见小二爷终于对这个崭新的话题起了奇，先是口上谦虚一阵才答道：]彧头回见此物前，也不敢置信有此件所在。当时一时意气还与人打了赌，没成想亲眼见了此象牙雕作之前因后果，如何作得，才是心服口服。这玉屏与旁所不同之处，头一个就是其内藏有一两小机括，夜里会自发旋动，远近看去，又是不同景色。可不妙哉！

【闻因果诸词，指不由于杯缘摩挲二三，指下瓷润，凉沁骨三分，前时于旧物有闻，幼时常聆得妈妈们絮往昔，指物索人，言物之缘孽，恍惚可窥昔年盛景，心下甚喜，然事非己历，妈妈们也词有暌违，遂且听且过】这因果如何可方便予我听听？
【半盏梨清入喉，又添后词】我幼时常有人指旧物思旧人，一二次倒也罢，但王府里似乎廊上花鸟都能生出故事来，遂日日觉得自己生的迟，不能经历旧年诸事。
【眸内熠熠有光，凝神看他】你如今说与我听，多少也算我的故事了。

[幼年时头一次听闻花鸟器灵之说，是从三哥偷偷塞来的本子里。上学时一丝不苟，下了学回家，总要拉着三哥问东问西，连带着把这神神道道的玄妙也知之甚详。前句一知半解之说不过谦言，那机括之术还是我与店家画的图，自然这会儿话匣子即开，本要使他不一味惦念所愁之事，倒为人勾起谈兴：]珩二爷有意，彧自知无不言。
说道那象牙雕所取之象牙原材极为光滑，上面可谓一丝瑕疵都难寻，买来之前，便听闻这象牙原是有精妙在的，确似个灵性的。每到满月之时，横持这象牙对着皓月所在，其上之细微纹理便会成排地照出你的生辰及行影，遂为当地人常做占卜之用，实在是稀罕。

【腕滞眸顿，启时未有生疑，卜筮入耳，戏谑生胸，笑自喉间衣漫，唇尚阖阙，只眉微舒挑】还有此等趣事，我曾闻得，有能者可自掌纹识人，有能者能自面容颜色识人，因我有一双生，幼时还妄言戏谑，我与澹衍如此相似，他们岂不是识不得了，或是看不出差异罢，也算不得什么稀罕。

[我对卜筮一说实则也就听个响儿的，并不深以为然。且似这种说法，倘若有心，十个八个更离奇的都能捏造出来，个个都信了，岂不要头昏脑涨，为人所迷？因是颔首称道，只笑言出口：]果有大能者的本事，非一日之功，更不是这点传闻可比拟的。要说稀罕的，那天瞅见一道人极其详尽的讲了他那狸猫白日生肉翅羽化飞走的故事，那是一个惟妙惟肖，还有画为证！
[其实那道士是有，不过口里说的是化龙，第二日再去寻他热闹，人又不见了，也不知是自晓得口讳，还是有深谋远见之能，想核实再问一二，确是不能。]
[嗟叹之余，又续了一盏茶工夫，兴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