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开始，慎源便在身边伺候，两人同堂读书十余年，一直形影不离。此次力排众议派他入黔监军，说是深谋远虑，其实更像无奈之举：朝中贤臣、能臣不在少数，公忠如赵松崖之流也是一抓一大把，但真对朕说一不二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自慎源离京之后，鲜少有人能替朕出谋划策，至于愿意花心思替朕找乐子的人，也只剩下一个张汝畴。前后一对比，自然倍感寂寥】
【今日事少，便照例到摛藻堂中读书。随手从架上取下一册旧书，看了眼书名，便将书往张汝畴手中一递，示意其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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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景瑟瑟，御花园的景致不过越看越感到感伤。蓦然想起闺阁阅诗书的岁月，深觉看尽了花果绿荫，却是辜负了诗情。念及了堆秀山侧的擒藻堂，便徐然步往。此处鲜有人至，绕着淡淡檀香，是个难得清静的好地方。我偶会来此，不大看话本小说，却偏爱诗书。刚到时，并无旁人，无甚稀奇，她们大多选几本话本便匆匆离去，谁又如我一样闲，留在这享这份安逸。）
（俄然，闻言，我也只当是哪位来借书的主子，无多大留神。尤自穿梭檀架之间，各式诗集词选映入眼帘，苦想良久，还是无甚偏爱，还是随缘拾了本，谁料又有人与我同触此书。我素不爱相争，因而放手，才见身旁那一抹明黄。心下一惊，掠加掩饰，复又如常，行礼如仪。）
：皇上。

【摛藻堂中汗牛充栋，珍本、孤本不在少数，此刻面对这一室卷帙，顿感眼花缭乱，竟与当年选后有共通之感。是以近年读书一向先读书名，但凡书名不合胃口，一概提不起兴趣。正伸手取书，见书架前凭空多了只手，一时颇感意外。转头一看来人，认出是永寿宫的纯妃，便伸手回握其手，示意其不必多礼】
【以往在此读书，张汝畴必先安排诸人退避，以免闲杂人等侵扰。见此情状，认定是张汝畴有意安排，回头看了眼站在几步开外的张汝畴，又低头看了眼书名，随口问纯妃道】
你喜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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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被他回握，我会意，徐徐而起。虽入侍五载，他也给我恩位，但这么亲近的时候还是不多，因而有点青涩。宫中花开处处，比我年轻貌美的有之。我这般小儿女情态，会否被他厌之。我呀，看着云淡风轻的，实则在乎的可多了。不争是怕到头来是我太痴，竹篮打水一场空，惹人笑话。我至此还是很理智的，我宁可这样。我惧他敬他，因他是皇，可他同时也是我的夫，难免有时也想我们之间可否靠近些。）
（他看了眼张汝畴，怕也是对我的惊扰感到意外。实则我也是不解的，可如今不是沉思求解的时候，先搁一旁吧。）
：臣妾闲时爱阅诗书，不曾想竟扰了您。

无妨，朕一个人读书也没意思，你来得正好
【宫中女人性情各异，但大多知书达理、端庄娴雅，看上去千篇一律。当年看中丽妃，无非因为她身上有股市井间独有的平易之气，令人眼前一亮，不过后来年岁一长，也逐渐认为丽妃见识粗浅，难以躬亲教养二阿哥，便不时敦促其读书练字。时至今日，已对纯妃这等娴静端庄之人大为改观】
【当下翻阅数页，见书中尽是宴嬉逸乐的太平之音，便将书本一合，单手递给纯妃道】
浙西词虽工，还是少点意思，朕读不进去，你拿着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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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尔接过。浙西词派，因词人多为江南人而得名的。我虽未曾详阅，但也略知些。其中朱彝尊笔下含蓄不露，深婉的男女情致更是为人称颂。他或是想借香草美人的典故，然我是一女子，也无需深究。可惜，这样的情话，我是用不着的。应有许多人跟他说起，总有人说得比我动听，更进心坎。或许我的话只不过是投进湖面的小石，惊起一滩涟漪，然后便无影无踪。我将这些话盘旋心间。）
：是，臣妾许是想读江南韵音了。
（词清丽，他是要怀家国大事的人，不合他意也难怪。可我也想知於他而言，将是天一般的他，有何诗词是有意思的。明眸凝着他，低低探问。）
：那么皇上可有特别喜爱的词句？

【眼下多地兵燹未息，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云贵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天天进京，京中一帮庸官却还在为银子的事争执。值此多事之秋，自然不愿看见这等盛世遗响，词写得越太平，越反衬朕无德无能。将书递予纯妃，又转身挑选可读之书，前后翻阅数本，始终有差强人意之感，便径直踱到另外一架书前】
【近年好读诗，更好写诗，以往与后宫嫔妃赏景，必定乘兴来上几首，这些诗作摞在一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纯妃这一问，正好问在拿手之处，乐得与其阔论几句】
有，阳羡词与你那本浙西词齐名，却胜在目光宏阔、立意高远。陈维崧这个人时运不济，词写得倒不差，把苏辛的笔法学了个七八成，读来气势雄浑，悲慨健举，你可以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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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随他身后，又临别的藏书。不禁暗自感叹，难道擒藻星海般的藏书都没有他愿意一阅的典籍么？或许拥有了太多反而寻不着自己所喜的。人能拥有许多，但在乎的却未必能拥有；又或拥有了便不再在乎。就若身为宫妃，似荣光无限，华贵非常，然而却是与那青山绿水断了音讯。哪一份才是我想要的，已然不再重要。谁又曾在意？）
（记得九九重阳登堆秀山，他也曾念诗一首，想来对诗词颇有意趣，故才提上一问，果不其然，他便乐于与我谈上几分话。心下喜，音婉顺）
：有七八分苏辛的笔法，想来不俗。臣妾定会一读，如此，待他日皇上来令兰，能与您探论一二。
（阳羡词多悲壮怀古，读着无太平音般赏心悦目；不过事事如意难求，逸乐之语欠缺真实。读苍凉之音可令自己好过些，或是望着自身不要比他更悲。）

【陈子身处乱世，词中多家国之痛、身世之感，难免有所共鸣。不过今日天下饥馑、兵荒四告之势，非朕一人造成，但眼前甚至身后骂名，却始终由朕一人背负。至于朝中大臣，又大多是党同伐异、庸碌无能之辈，具才干者无公忠之心，有忠节者无报国之能，近年不但日夜防备十八省百姓作乱，更得防着这帮心机深沉的老臣。御极数年，看似称孤道寡、垂拱天下，其实不比他一落魄文人过得潇洒】
【心中悲愤交加，却照往常一样隐而未发，随口答应道】行，朕以后去看你
【永寿宫距养心殿最近，但近年因排斥成妃，已鲜少涉足此地，连带永寿宫里其余几个嫔妃也被忘得一干二净。闻纯妃提起令兰苑，才想起她仍住在永寿宫中。走至桌前坐下，示意纯妃上前，随口道】
成妃平日待你如何？你要在永寿宫待腻味了，朕就赏你个恩典，准你迁到咸福宫跟静妃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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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应诺，心思却显然不在，仿佛隐忍什么。我只懂隐忍的感受，许多身不由己，不得不忍。只望他君无戏言，莫再将我抛诸脑后。若说我全不在乎他如何看待我，那便是实打实的谎言了。）
（莲步至他跟前，闻他随意一语，却令我思量该如何应对。他谈及成妃，又说赐我迁宫之恩。至咸福便少了主位拘束，我不该拒绝。可我便会得失了成妃与她身后的鄂穆绰。我非深受圣宠之人，身后又无甚权势，如何在风口浪尖上保全自身。我不得不有所顾虑，让人注目后会怎样。而他也不过忽而念起我，过后忘了并不稀奇，而若隔墙有耳，我在永寿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杏眸酿着笑意，恳切道）：臣妾先谢过皇上恩典，不过成妃娘娘与臣妾虽不亲厚，却也无甚薄待。更何况，令惠的昭贵人率真可爱，与臣妾投缘，您就让臣妾留在永寿吧。
（现下的日子尚算写意。我与静妃不算熟识，若迁咸福，离敬贞又远了些。再论在永寿又有昭贵人在旁，迁宫怕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我想他来与不来不是因为我身处何宫，而是因为我这个人。）

【近年因种种原因，对宫中不少嫔妃冷落已久，即使有心补偿，也是杯水车薪。本以为纯妃与静妃亲厚，眼下让她迁至咸福宫中，远离那天生一脸刻薄的成妃，本以为是恩典一件，不料她还是没领这个情。见她颇为恳切，当下不再坚持，提笔往砚池里一蘸，发现砚中墨汁已干，便示意张汝畴上前磨墨，随口道】
哪个是昭贵人，朕都给忘干净了
【提笔写下纯妃闺名，上下端详一番，才命张汝畴拿给纯妃，道】
朕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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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句话让我没由得有些尴尬，只好沉默。心底有一丝苍凉，如若我不是顶着了妃位的头衔，怕且他见了我也会问句你是何人吧。他近年少踏足后宫，承恩的不外乎是丽贵妃和敏嫔，再加是昭贵人是去年冬才册封的，他不记得也平常。）
（悄悄地看着他在宣纸上挥笔写下我的闺名，让张汝畴递与我。我该庆幸，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这一点温暖我是该好好收着。我接过，随后他便领着一行人走了，留我於藏书间。他说还有政事要理。）
：臣妾恭送皇上。
（我遂复穿梭於檀架间，寻那本阳羡词。细寻片刻，方在角落中寻获。素手翻阅几页，便携这两本词本离开，回令兰料理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