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过扬州，可我听友人谈起过，他随父游扬州各处，只道是盛景妙不可言，一提到吴侬软语，颦俏风流的女儿郎呀，痴了一般嘿嘿两声，我从那嘿嘿两声里，听出他对多情风流的扬州姑娘的思怀远大过对扬州美景。）
（身子有些发软，止不住往人怀里靠，那是同兄长的胸膛完全相异的温软，带着一丝妩媚的香息，让人忍不住往那滑嫩白皙的颈上嗅去。她一下子止住了我的动作，轻轻摇晃，被晃得清醒一分，又听见她低声相劝，我虽贪恋那酒香，还是乖巧地放下了酒杯。嗫嚅）
：好呀……那我就不喝了……那杨姐姐你再给我说说扬州是什么样的……
（我像是做了一个极短的梦，梦中我个轻佻的坏小子，恣意轻薄着良家女儿郎，待我迷糊间饮下嘴边的汤，脑子渐渐清明。睁开眼，杨姐姐关怀的目光落在身上，手边还有一碗解酒汤，方想起自己似乎是喝醉了，我还吹嘘自己酒量甚好，一时脸红如枫，离开她怀里，结结巴巴道）
：我、我冒犯姐姐啦……
（我一直坚信自己是能喝酒的，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觉得，是这店家的酒太烈。只是怕这位新识的娘子生气，有些不安。）

【我想她定是喝的太急酒劲上头，这要是醉的不省人事，姑娘家孤身在外，岂不是很不方便。安抚地轻抚她圆润的肩头，慢悠悠地哄她，好在她十分乖顺，喂她什么她喝什么】
扬州啊，那是个山川秀丽，人物繁盛的富腴之地。你若要去玩，最好是在三四月间某个小雨天，顺运河乘舟游玩。两岸绿柳桃花，粉墙黛瓦，蒙蒙烟雨中看去，真比画图还美上三分。这个时候再叫一席船菜，一壶好酒，菜是鲈鱼、白虾、樱桃凫茈、火腿笋尖；酒是滋味绵长的兰陵酒；窗外有沿河卖花的娇女，匆忙奔走的小贩，牵牛荷锄的农夫，也许还可以听到别处画舫里的歌吹弹唱。看的困倦了便听着桨声睡一会儿，或听说书人说上一段故事，大半日转眼就过了。你说这样的日子，快不快活？
【说起故乡自然很是神往，但看她迷迷糊糊的神情，又怕她睡倒在自己怀里。好在她没有醉的一塌糊涂，很快就坐起身来。把空了的碗放下，担心地扶了她一把】
这有什么，你不舒服我帮一把也是应当的，现下觉得如何了？若还是头晕焦渴，我再请他们弄些解酒石和酸汤与你。
【又抿着嘴笑起来】
怨不得令兄不许你饮酒，你这算不算“明知故犯”。身上带着股酒味，回家去就不怕令兄问起么？

（那解酒汤滋味亦是难忘，入口微涩，待舌尖滚过一遭那涩味儿了，便是回溯甜蜜，似乎……是梨的甘。轻咂，口中的酒冽已是散了不少。方才迷迷瞪瞪，却还记着她描绘的扬州画卷，带着淮地女子特有的侬软腔调，若清风娓娓，煞是好听。）
（不知这解酒汤是何做的效力显著，又或许，我本醉的不深，不消多时人已是清醒许多。还好自己未趁酒醉浑闹撒泼，这放在家里阿兄顶多训我两句，要是在这酒肆里闹开了，家里指不定派谁来拿我。想起一个哆嗦，连连点头）
：杨姐姐说的是，再来一碗解酒汤吧！
（喝酒之前自己是满打满算过，兄长今日值守不在家中，我自己偷偷溜回去不惊动阿嬷，再沐浴一番，便了无痕迹了。听了她，满不在意自信道）
：我不过偶尔尝一回酒，而且我阿兄不在家呢。
（话出口有些后悔尽说实话了，忙转了话锋，拿着箸挑菜）
：三娘快吃菜吧，凉了吃下虚伤脾胃的。你若饭后无事，我还可带你在东市逛逛呢，离这酒家不远，有位姚五娘开的小铺，做的麻团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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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在她鼻梁上轻刮一记，笑嗔道】
这就是了，你饮了解酒汤，我才能放心呢。下回再饮酒，切莫喝的太急。醉酒容易，伤了身子可就再饮不得酒了，如此岂不可惜？
【去国千里，入宫数年，我学到了许多技艺，也争得了俸禄名位，可是到底不能侍奉在父母身旁。每每午夜梦回，听着夜漏残声，冷雨敲窗，都隐约觉出凄凉的意味。在宫里待久了，自然学会了沉默，多少心事从不敢说起，唯有抱着旧罗衫觅得几分宽慰——那是当年应选时，阿娘特地为我制的。她真情流露，我也就毫不掩饰眼里的艳羡之意，随她夹菜来尝】
话虽如此，我听你说了这些，想必你家兄弟姊妹都格外和睦，令兄也待你极好的。有自家人在身边，怎样都好。
【闻后言，拿着竹箸的手顿了顿，眉间有清而淡的愁绪如烟霭般晕开，覆上她手背柔声笑道】
我如何不想随你逛个尽兴？只是我今日出来的久了，回去晚了怕是不妥，顶多再坐一会儿便得走了。今日这顿酒，是我五年来喝过的最好的酒。阿莼，多谢你。

（又盛来一碗解酒汤，自己接过，捧着瓷碗慢慢啜饮，那汤的味道便越发明了。杨姐姐在自己的鼻梁上轻刮一下，除了两个哥哥，还没有第三人对自己做过这个动作，在心里，这是极亲密的。她柔蔼的神色如同煦阳沐身，一面啜着汤，一面回答）
：三娘说的一点不错，有家人在身边，心里是踏实的，我两位亲兄并族中亲人，对我也是极好。
（言罢又想起自己那对浪得没边儿的耶娘，小声嘀咕）
：也不知我那不靠谱的耶娘是如何生出这样靠谱的阿兄们来的……
（喝完汤，神思清明，眸通透若曜石，歪首打量杨姐姐，她眉尖若蹙 ，凝着微不可察的思念愁怀，她道自己客居长安，又是寄人篱下，想来耶娘尚留在扬州不得时时相见，心中感怀，覆住其荑）
：三娘见外了，既是好友，无须多提谢字，倘若来日三娘得空，可到崔府寻我，我必相陪作伴！

【窗外绿柳梢头停歇着双双对对的燕子，它们并头低语，沐浴在斜阳的光辉中。转眼间竟也这么晚了。一年中唯一一次走出宫禁的机会，眼看就要到了尽头。重新给两人都斟满了酒，只要饮下这杯酒，我再不舍得，也不得不走了】
好，我都记下了。阿莼妹妹，你我相逢已是有缘，难得的是一见如故，倾谈至此。只是今日别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来，最后这杯我敬你。
【方才不许她喝，这会儿舍不得了，还是给人满上——原来我骨子里，也是不讲道理的很。饮尽杯酒，依依凝望着她，心念动处解下系在腰带的一枚香囊，香囊紫绡堆绣，结着同色流苏，当中是贵重的异国香料，飞针走线勾勒出的扬州芍药，矜持地开在上头】
这是我自己缝的，你且收着。倘若有朝一日你我再会，我再请你一坛好酒。
【拉过她绵软的小手，把那香囊放在她掌心，动作是轻柔的，怕她不肯收，故而神情里也有几分恳求的意味，再望一望窗外，又是踟蹰，又是难舍】
时候不早，我必须得回去了。

（客里相逢，终离去。杜鹃啼切，苦恨芳菲。大抵，人间终是离别多。）
（酒意虽散去，但那浓郁酒香依旧萦绕齿间，正如她的音容，已是深深刻在眼底，我想起了阿娘，我很小的时候，她回府来看我，还会唱一些江南的吴侬软调，她的眉眼很温柔，声音蔼暖，当她靠在阿耶身边时，仿佛是一株柔弱的菟丝，提起我阿娘，家里长辈都说，二娘的母亲，是极温柔体贴的女子，她离开时，眼里总是不舍，可步子却是坚定，无甚留念。如今，杨娘也是这般。）
（下意识地握紧了那香囊，张扬至极的芍药，是这春里开不败的绝色。吸了吸鼻，乖巧答）
：那你得空了，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我送目她离开，望着酒桌上的冷菜，突然拔足狂奔至酒楼正前的窗沿，不顾什么女子的仪礼）
：杨姐姐，咱们还会再见吗——
（她遥遥回应，说的是什么呢?）
（我又打了一壶酒，却没再饮，我将它带回家，埋在那株红杏底下，待来日揭去泥封，又会是这样的芳烈甘香？）
再见啦杨姐姐

【熙熙攘攘的人从窗前走过，如山巅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再好的酒也总有饮尽的时候，可那秾丽的芳香，一旦深入骨髓，就很难再忘掉。我应当答应她的，只是茫茫人海，缈缈路途，纵是我应允了她，又不知是否真能于一年后再遇到她了】
好。将来我总要回江都去，那里是我的家，你我有缘，必会再见的。
【握一握她微凉的手指，唤店家去雇辆车来，又要来文房，写下那解酒方子，吹干后夹在一卷饮食札记中递给她，温言道】
好妹妹，你我就此别过。酒能伤身，往后千万珍重，切不可多饮了。
【携其余札记匆匆下楼，会钞出门，车马已在门前等候。斜阳沉沉下坠，灿烂的光圈落在视野里，眼睛都有些酸涩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车前忽然心有所感地回首望去。楼上的她凭窗而立，似在说着什么，可是楼下车来人往，实在是听不清。我尽力做出最明朗的笑容，拈着丝帕的手遥遥地挥了挥，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保重。
【最后深深地望她一望，侍从催促着揭开车帘，遂登车而去。车马走的很急，我怀抱书册低声自语】
还会再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