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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文赛】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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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 泪目ing


IP属地:安徽1楼2017-05-31 23:11回复
    折枝

    汴京皇城边西南角的金水河西凉桥一带,是春色最美的地方。
    立春一过,河边细细长长的柳树姊妹们便迫不及待地冒出嫩绿的头儿来,全不顾檐角的残雪尚未化尽,而穿街过巷的寒风依然凛冽。
    待两堤新绿氤氲成画师笔下的烟云,南归的黄莺也哼起又明媚又快活的曲调,深眠了一整个冬天的花儿树儿草儿们便约好了似的,齐齐在一夜之间舒展开来。榆叶梅、松叶菊、白玉兰,李花杏花梨花,一片片姹紫嫣红,一把把温香软玉,个个都娇俏得胜过天宫里明眸善睐的仙子。
    于是春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日色匀净风物清嘉,连空气中都满溢着香甜芬芳。
    可惜我都看不见。
    虽然只隔着一条街,虽然常常听见孩童们嬉笑玩闹着跑过,或是书生们抑扬顿挫的诵读,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守在这个冷清寂寞的院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阿婆说许久许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长满野草的小土坡,可以一眼望到对岸老远的地方。那时汴京还叫大梁,城里头没有这么多人,更没有这么多屋子,层层叠叠地堆砌在一起,像许多方格子的牢笼。及至这儿也修了院子建了府,金水河边的地界就愈发局促紧迫了,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那时候可比这会子舒坦多了哟!”阿婆有时会充满怀念地提及,“草也青翠水也明净,到了晚间,漫天都是九天玄女撒下的星辉,百花娘娘摇着玉桂船从银河驶过,拖出那么长那么宽一条水波纹来,晃得大伙儿都睁不开眼,再仔细瞧,却成了嫦娥姑娘的裙摆呢!”
    我年岁小,什么都没见识过,只能在想象里一遍又一遍地揣测,那波光潋滟的银河边有没有汲水浣衣的仙童,广寒仙子以星光月色缀成的裙摆上,又勾勒着怎样倾城倾国的花纹?
    阿鹂却总是嘲笑这些古老的传说和我满心的憧憬,“傻阿桃,银河还没汴水一半宽哩!我飞上去瞧过,乱糟糟的没什么看头。那些仙子娘娘们都住在天宫里,只有牛郎织女才日日守在银河边盼七夕呢!”
    “这样啊?”我有些忧愁,没精打采地晃了晃顶上才刚刚与院墙并齐的枝条,“其实看不到银河也没什么,我只想看一眼金水河的落日,还有对岸青阳坊上元夜的花灯……”
    阿鹂同情地挥了挥翅膀,“不要紧的,阿桃你再长高一点点,就能看到外头啦!”
    她轻盈地绕着我飞了一圈,咯咯笑起来,“等你长到两丈高,就能看到青阳坊的花灯啦!”
    我偷偷扳着树枝算了算——十九年才长九尺,长到两丈高要多久呢?
    阿鹂越飞越高,清脆的声音远远地自头顶传来,“等你长到五丈高、十丈高,就能看到银河啦……”
    “那大概要等两百年吧?”我泄了气,暗暗想着还是先努力长到屋檐那么高就好。
    阿婆不以为然地笑了,“两百年不算长,一晃儿就过了。”
    她静默片刻,才叹息一般沙哑着声音道,“何况落日和花灯也没什么好瞧的,你若真瞧见了,怕也觉得无趣了。”
    怎么会呢?我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和院墙之外的天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却又仿佛拥有一切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IP属地:安徽2楼2017-05-31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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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那天落了整日的小雨,直至傍晚方歇。我昏昏沉沉地从梦里醒来,就见一向鲜少人至的小院里,竟多了几个人影晃动。
      “此处已着人收拾下了,展少侠才入京,暂且在这里安歇几日。”其中一个清瘦的书生似是这府里的师爷,边说边笑眯眯地跨进门来,“开封府清简惯了,又因着律例严明,比不得江湖自在,怕是要委屈展少侠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衣少年,闻言洒然一笑,“多谢先生费心。展昭既是江湖中人,餐风饮露也是常有的,又何谈委屈二字。”
      师爷点点头,带他四下转了转。其实这院子也不大,不过三间屋子而已,他们便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兴致勃勃地聊起来。
      我好奇地晃晃枝头打盹的阿鹂,悄悄问她,“这是怎么了?”
      阿鹂有些不满我搅了她美梦,咕咕了两声,这才迷迷糊糊道,“大概是府上来的客人吧,暂住在这院子里。”
      说着她将脑袋埋进翅膀里又要睡,我赶忙再晃晃她脚下抓着的树枝,“他说他叫展昭,你可曾听过?”
      阿鹂被我缠得没法,气得在枝头蹦来跳去,“喂喂喂,我又不是百晓生,哪知道这些有的没的!”
      她忽然停住了,歪过脑袋思索,“不过展昭么……嗯,好像是听说过……”
      “什么什么?”
      阿鹂没吱声,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忽然拉长调子咦了一声,“奇怪,阿桃你这么在意,难不成见人家长得俊,动了心啦?”
      “才不是!”我垂下枝条嘟哝了句,“关心下新来的邻居而已……”
      “那你说说,同一个府里住了这么些年,那边的白面书生叫什么名字?”
      我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孙竹,还是竹笋?”
      “……四大校尉你能认出几个?”
      “……欸,有四个吗?”
      “咱们的府尹大人你总该认得吧?脸最黑的那位!”
      “这个我知道!”我很有信心地抖抖最顶上的叶子,“叫包碳!”
      阿鹂噗嗤一声笑了,“哎哟,我的傻阿桃!”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乐得前仰后合,差点儿一头栽到地上去,我委委屈屈地伸出一根枝子捞住她的小爪子,“一个都不对?”
      阿鹂笑够了,倒挂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我算是明白了,姐姐一定好好打听打听你心上人的来历,省得你日思夜想,带累我也不得安宁。”
      “什么心上人,不要乱讲啦!”我忍不住嚷嚷了一句,正瞧见那最爱传闲话的小风神悉悉溜溜地哼着歌儿穿过院子,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哎呀,咱们阿桃可算长大成树啦,看样子明年就能开花咯……”
      “才没有!”
      “我比较喜欢粉白色的花,阿桃你要努力哦……”
      “阿鹂!”
      许是我们闹的动静大了些,那蓝衣少年忽然转脸向这边瞧了过来。
      我赶忙闭上嘴巴,顺便一把捂住仍在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阿鹂。
      少年微微偏过头注视了片刻,忽而笑了。
      “汴京的春天,真热闹啊……”


      IP属地:安徽3楼2017-05-31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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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一身红袍俊朗如初,敛去了快意江湖的潇洒,却多了几分观之可亲的温雅端方。阿鹂瞧得眼都直了,一个劲儿蹦跶,“这身官服真好看,我都快被他迷住啦,阿桃你可不许吃醋哦!”
        我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看少年穿戴整齐,拿上从不离身的佩剑,缓步走到院子里来,抬头看了看天空。
        四月的阳光明艳夺目,透过层叠的枝叶流泻而下,光影斑驳。他微眯了眼,深吸一口气,嘴角轻挑,似是自语一般低声道,“走吧。”
        走吧。他低低说了这一句,而后转身离去,背影卓然挺拔一如来时。
        我却只觉得刺痛,一种莫名的情绪顺着叶脉蜿蜒开来,微酸微涩,又热剌剌的,在每一片枝叶上辗转反复。
        大概是因为夏天到了吧。我叹口气,努力伸展开晒得微微有些蜷曲的叶子。阿鹂却很享受这样的阳光,站在枝头肆意跳跃着,金黄色的羽毛愈发闪耀,“听说是皇帝亲封的哎!大街小巷已经传遍了,大家都想来瞧瞧这位新上任的御前护卫是个什么模样呢!”
        “嗯,那很好啊……”我心不在焉地附和。
        “那可不行!”阿鹂却蹦了起来,气咻咻道,“昭昭是咱们家的,哪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瞧!阿桃你这个小笨蛋,心上人都不看紧点,若真被拐跑了,看你怎么哭去!”
        “……昭昭?”我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阿鹂你别闹了,他……他才不是我心上人呢……”
        “那你说说,每天夜里不睡觉盯着他窗子发呆的是谁?”
        “…………”
        “每天早上看他练剑看得目不转睛的是谁?”
        “…………”
        “还有哦,每次他坐在下面的石凳上时,站得笔直端正大气也不敢出的又是谁?”
        “…………”
        “嘿嘿嘿!”路过的几只小瓢虫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我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决定今天之内再也不理会阿鹂这个毒舌又聒噪的家伙。
        阿鹂却还在念叨个不停,“我娘说过,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放在身边好好藏着,不许别人碰一下,看一眼都不行。喜欢一个人也是啊,要牢牢地抓住他,不然很快就会跑掉,人都是很善变的呢。”
        这样才叫做喜欢吗?我有些迷糊,又有些释然,原来我并不喜欢他啊。
        我只是很想很想看到他笑而已。


        IP属地:安徽5楼2017-05-31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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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几个月,少年变得忙碌了许多,开封府似乎总有查不完的案子、审不清的冤屈,披星戴月、通宵达旦已属常事,有时为寻一个人证奔波往返数百里路,为擒一个凶手斗智斗勇拼死相搏,其中的艰辛与曲折,又哪里是寻常人能明白的。
          可他从不曾抱怨过什么。
          唯独有一次,他自公堂回来后在窗前坐了好久,眉头紧锁,脸上再没了惯常的淡淡笑意。
          阿鹂来来去去打听了好久,才知原是为了一桩惊动朝野的大案。庐江县令童天顺在任上大肆敛财、抢夺民女,更逼死数人,其中便有衡阳贺铁山的表妹方巧儿。贺铁山一方豪侠,盛怒之下独闯县衙,杀童天顺及县吏三人。开封府奉旨查办此案,少年费尽心思说服贺铁山,将他带回候审,又竭尽全力为他查证,谁知庞太师一本奏折虚夸其辞,皇帝便判了斩立决。贺铁山素来傲性不愿受屈,竟自绝于开封府牢中。此事一出,江湖中人言忿忿,皆言少年为争功邀宠不惜置昔日好友于死地,堂堂南侠沦为朝廷鹰犬,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极尽鄙薄。
          我听得愣了神,“那这个贺铁山,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阿鹂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当然是好人啦!那个县令才是坏蛋,若是没死,肯定要被砍脑袋呢!”
          我更糊涂了,“如果是好人,为什么开封府要抓他,为什么皇帝要砍他脑袋?”
          “这个嘛……”阿鹂歪过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得出结论,“因为庞太师是坏人,所以他骗了皇帝,要杀好人呀!”
          我点点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不骂那个庞太师,反而要指责他……指责开封府呢?”
          阿鹂老模老样地叹口气,“那些江湖人都不喜欢朝廷,昭昭原本就是很有名的侠士,如今在开封府当差,又封了御前护卫,自然有人嫉妒有人记恨,还有些自命清高的家伙,打着武林同道的招牌凑在一起借这件案子造谣生事……昭昭大概很难过吧。”
          当然会难过啊,一片赤诚换得的却是如此凉薄不堪的对待,人心的可畏也许就在于能以最残酷的方式去嘲笑和毁灭你曾经信赖并守护的东西。
          我看了看依然湛蓝如洗的天空,头一次没那么渴望看到外面的一切。


          IP属地:安徽6楼2017-05-31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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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午后,少年当差未归,阿鹂忽然急吼吼地飞回来,“阿桃阿桃,我听说又有人向昭昭挑战了!”
            “挑战?”
            “是啊,江湖上都传开了哎,说什么‘猫鼠之争’,大概那人名号里有个鼠字吧。”
            我有些担忧——才刚刚平静下来的京城,又要起波澜了么。
            阿鹂却很有自信的样子,“不用担心啦,自古猫儿抓老鼠,哪有反被老鼠欺负的道理,昭昭一定打得过他。不过那小皇帝也不怎么着调,当初封护卫就罢了,居然还封了个‘御猫’的名号,咱们家昭昭跟那只吃饱了就睡的肥猫哪里像了?简直天差地别!”
            “喵呜!”似是听见阿鹂说它坏话,原本蜷在树下打盹的花猫刺溜一下蹿了上来,惊得阿鹂赶紧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坏猫!”阿鹂尖叫着飞远了,“早晚拔了你的胡须!”
            花猫得意地甩甩尾巴,回到窗台趴着舔爪子,正待再美美睡个午觉,冷不防一只手掐着后脖颈将它拎了起来。
            “喵呜!”花猫动也不能动,瞪圆了一双猫儿眼可怜兮兮地叫,忽听一个凉丝丝的声音冷笑道,“你这惫懒猫儿,肥成这样,合该下锅炖了。”
            我惊了一跳,就见一个白衣人凭空出现在院子里,年岁也不大,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凌厉,不似少年那般温和亲切。
            这白衣人大摇大摆进了府,竟无一人察觉,想来并非寻常人物。
            他逗了会儿小猫,好容易放过它,又径直进屋里转了一圈,大约并无所获,一拂袖子跳过高墙走了。
            阿鹂回来时刚好瞧见白衣人一闪而过的衣角,好奇地问我,“那是谁呀?”
            我晃晃叶子,“一个陌生人,不过不像是贼的样子。”
            “不是贼干嘛偷偷摸摸地来了又走?”阿鹂立马警觉起来,“笨阿桃,你就是这么看家的?”
            我有些委屈——哪有人大白天到开封府来偷东西呢?再说一棵树要怎么看家护院?就算贼把这院子搬空了,我也只能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地看啊……
            那白衣人几乎每日都要来逛上一遭,他一不偷二不抢,只是饶有兴致地翻翻少年屋里的书,或是看看花草逗逗猫,有时候还会懒洋洋地在院子里小憩片刻,俨然已把自己当成这院子的临时主人。
            阿鹂偷偷跟过他几回,想瞧瞧这人是什么来历,谁知他轻功太好,回回都跟丢,阿鹂只得俯首认输,“算了算了,他长得那么好看,当成小偷也蛮可惜的,暂且观察一阵子好啦。”
            阿鹂这么快放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白衣人似乎特别喜欢逗弄那只花猫,不是揉耳朵捏爪子就是挠肚皮拽尾巴,把花猫折腾得喵喵直叫还逃不掉,让阿鹂很是出了一口气。
            于是一切看上去倒也相安无事,谁知几天后京中便出了一件天大的风波——太后的明珠、八贤王的金锏、开封府的尚方宝剑一夜间不翼而飞,只分别留下一张字条,写明借去赏玩几日,欲寻宝物,先找御猫。此事一出,皇帝震怒,责令开封府七日内寻回三宝,严惩案犯,逾期则一同治罪。
            这下白衣人的身份算是坐实了,我与阿鹂都惴惴不安,不知该怎么告诉少年案犯天天都在他屋里喝茶呢。
            这件事摆明是冲他而来,开封府上下都忧心忡忡,少年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每天照常护送包大人上朝,手里的案子也有条不紊地查着,晚间便在院里纳凉看书,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倒是那白衣人坐不住了,一天来来回回好几趟,眉头也愈皱愈紧,连花猫都没心思欺负了。
            第六日晚上,少年从醉仙居拎了几个小炒回来,摆在石桌上,又斟上两杯酒,扬声向外头道,“上好的百花酿,白兄不进来喝一杯?”
            话音才落,白衣人倒真个溜达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了。见桌上摆着的酒菜,他轩眉一挑,“你这贼猫还挺了解五爷的口味。”
            少年也不生气,反倒微微一笑,将酒杯递了过去。
            于是两人就这么喝起酒来。清风朗月,举杯对酌,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完全瞧不出这是一对所谓宿敌的初次见面。
            阿鹂傻傻地看了会,转头眨了眨眼睛,“阿桃,这两位……真的是官差和盗宝贼嘛?”
            我有些想笑,“总比一见面就打起来的好。”
            “……也对。”
            少年的酒量不大,几杯下肚面色便已泛红,但他酒品很好,既不激动也不吵闹,只安安静静地笑,笑得那墙角的小野菊都羞红了脸。另一位则不省心多了,对酒而歌率性而为,身为不速之客,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拘束,只差将这院子翻过来才罢。
            明明是性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偏能喝得这般畅怀,也算稀罕。
            许是闻了些酒气,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才被阿鹂兴高采烈的声音吵醒。
            原来三件被盗宝物昨夜已悄无声息物归原处,谁也没瞧见是何人所为。少年在朝堂上将所有过失一肩扛下,愿领任何责罚。皇帝本就无意处置开封府,如今宝物已还,兼之太后贤王说情,这苦主都不追究,他便顺水推舟,罚了开封府上下人等三月俸禄了事,也算皆大欢喜。
            少年回来时,看到院中未及收拾的杯盘,忍不住摇摇头,“昨晚应该多吃一点,这回要连喝三个月白粥了……”
            “白粥好啊,清淡刮油,正好可以减减肚子呢!”赵虎乐呵呵地接了一句。
            少年却翘起嘴角笑了,“那可不一定……”
            他转头看看院墙,意味深长地摸摸下巴,“姓白的吃起来都有点费牙,得慢慢嚼!”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解其意。我跟阿鹂却乐了,墙外白晃晃的衣袂闪过,留下咬牙切齿的一句,“贼猫!”


            IP属地:安徽9楼2017-05-31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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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过后,少年的身体也渐渐康复,便如往常一般忙碌起来。天气一日日和暖了,原本冰封的土地慢慢融化在二月的风中,隐约可以听见种子们破芽歌唱时沙哑又执着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土地婆婆们轻言细语的安抚,“慢一点,莫要急,春天还没到哩!”
              小猴子过完年虚岁便满十岁了,少年见他底子不错,品行又好,也愿意吃苦,就从最基础的身法内功起,定了每日早晚两个时辰的功课,让他先练半年,若能撑过入门关,便算收了这个徒弟。小家伙开心得蹦跶了好几天,凭着一股韧劲起早贪黑勤加练习,一个月下来,倒颇有几分架势了。
              少年见他这般用心,自然也十分欣慰,唯一麻烦的是他手上事务繁杂,外出办案时往往顾不上督促校查。幸得还有一位白五爷在,能时不时照看着,只是他教授武艺的风格与少年的耐心细致可截然相反,口诀只说一遍,招式只演一次,记不住就扎一个时辰马步,少一刻都不行。偶尔过招时更毫不留情,小家伙常常被摔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
              这样严苛的教法连赵虎都看不过去,小猴子却完全不以为意,“展大哥白大哥也是吃了许多苦才练成那么好的武功,他们不怕,我也不怕!”
              赵虎听得一愣,回头就到校场上站桩去了。
              包大人经过时瞧见,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小小孩童就有这般志气,日后必成栋梁之才!”
              惊蛰前的那天傍晚,小猴子忽然急急忙忙跑进来,边跑边嚷,“有只黄鹂鸟受伤了!”
              我惊了一跳,再看他手中捧着的那只鸟儿,眼睛紧闭羽毛凌乱,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可不正是阿鹂!
              找了一圈没见人,小猴子着急忙慌地又往外冲,正撞在门口一个人身上。
              “唉哟!”那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险险儿摔倒在地,幸得后边侍女赶上来扶住,正是有一阵子未见的德乐公主。
              公主性子也甚是亲和,见是个小孩子,忙屏退围上来的宫人,温声问他何事惊慌。
              小猴子有些紧张地将手掌摊给她看,公主检查一番,皱眉道,“翅膀受伤了,得赶快包扎才好。”
              “展大哥屋里有纱布!”小猴子拉着她就往院子里跑,公主也顾不得许多,挥手让侍从们留在外头,自己跟着进了院里。
              好容易包扎妥当,两个人又找出几块布做了个小窝,让阿鹂舒舒服服地躺着。没多久,阿鹂就醒过来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瞧了瞧,小爪子蹦跶了几下,又挣扎着想飞起来。谁知翅膀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根本动惮不得,身子一歪便倒在小窝里了。
              公主被这举动逗乐了,笑眯眯地抚了抚她的羽毛,“别害怕,你翅膀受伤了,所以暂时不能飞哦,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等翅膀长好了,就能飞回家啦。”
              阿鹂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两个人,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我的家就在那边那棵桃树上,麻烦谁送我过去啊!千万不要把我留在窗台上,我讨厌那只大肥猫!”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这家伙伤势不重,还有心思惦记这些事,可惜除了我没人听得懂她在叽叽喳喳嘀咕什么。
              小猴子并不认得德乐公主,他似是很喜欢这位温柔又善良的姐姐,见她在打量这院子,便问,“姐姐,你认得展大哥吗?”
              “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公主微微一笑,面上浮起几分红晕。
              “真的?”小猴子眼睛一亮,一脸好想听故事的表情。
              德乐公主也不扭捏,一一说与他听,“那天我被几个坏人追赶,慌乱之中逃到城外的七峡山上,却不慎跌进猎坑里,扭伤了脚。展大哥刚巧经过,本想搭救于我,只是那时我已被吓坏了,以为他是坏人的同伙,便拼命挣扎,还用手里的短刀划伤了展大哥的胳膊。”
              她顿了片刻,继续道,“后来那些坏人听到动静追过来了,展大哥几招就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见势不对,纷纷逃跑。其中有个领头的坏胚子,逃走时还趁机推了我一把,要把我推下山崖去,也算完成了任务。”
              公主仰起脸,似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那时我直往山崖下跌去,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谁知展大哥竟跟着扑出山崖,一手抓住垂下来的藤蔓,一手抓住了我。”
              “那藤蔓细得很,随时都可能断掉,我俩动也不敢动,只能苦苦撑着。他手臂被我划伤,血顺着袖子一直流,将我衣裳都染红了,我便求他放手,这样凭他的武艺,自保应是无虞。”
              小猴子吓了一跳,连声问后来怎样。
              “展大哥哪里肯听,他满脸的汗水,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还笑着安慰我说不要怕。刚巧一阵风吹来,展大哥借势一甩,将我送回崖上,自己抓着的藤蔓却断了。”
              “我瘫在崖边,看着下面几十丈的深沟,绝望得大哭起来。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拍我,还递过来一条帕子,我回头一看,展大哥就在面前好好地站着呢——原来他在最后一刻施展轻功跃了上来。”
              她说完后,不但是小猴子,连我与阿鹂都听得呆了。
              良久,小猴子方才拍掌欢呼了一声,“展大哥使的一定是燕子飞,那是天下最厉害的轻功啦!”
              德乐公主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脸,“也许罢。只是那时见他死里逃生,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后怕,哭得稀里哗啦,倒让展大哥见笑了。”
              “不会不会!”小猴子一个劲儿摆手,“展大哥人最好了,才不会笑话女孩子呢。”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暗暗握紧拳头,“我也要加把劲好好练武,轻功剑法袖箭内力,一样都不能少,长大了才能像展大哥那样,保护更多的人!”
              德乐公主指指阿鹂,笑眯眯道,“你心肠这般好,日后一定能成为行侠仗义的英雄,到时也进开封府帮包大人查案哦!”
              她看看天色,忽然“啊”了一声,急急忙忙跳了起来,“我该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展大哥……还有你!”
              小猴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德乐公主已经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外了。
              他撇撇嘴,捧着下巴跟阿鹂大眼瞪小眼,“姐姐说的你,是指你还是我呀?”
              我偷偷在一旁晃了晃叶子——你们俩都不是重点啦!
              阿鹂叹口气,朝天翻了个白眼——笨阿桃!


              IP属地:安徽11楼2017-05-31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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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小猴子将阿鹂照料得很好,半月之后翅膀上的伤就愈合了。这期间阿鹂可算享受了开封府最高待遇,每天食宿无忧,还有专人换药,除了与虎视眈眈的花猫斗智斗勇外,唯一的活计就是在少年的书案上蹦来蹦去,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就这样她还不乐意呢——“如果每天一睁眼只想到吃和睡,我跟那只大肥猫还有什么分别?”
                好在拆了绷带后,阿鹂很快就能自由自在地飞翔了。她首先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后仔仔细细地描述了返京途中被一只凶残夜枭追杀的经过,顺便强调了自个儿奋力拼搏但终究不幸负伤的英勇,“就一只黄鹂来说,能逃出毒手已经很不容易啦!”
                我赶紧附和几句,好安慰她受到双重伤害的身体与心灵。其实阿鹂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不仅仅因为有她在院子里又热闹了许多,我也有可以聊天谈心的伙伴,更重要的是阿鹂能让我看到、听到、感受到更广阔的天地——就一棵树来说,能随时接收到方圆十里以内的小道消息和市井闲话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于是这个小小的院子再度宁静下来,草长莺飞猫儿叫,日落月升耗子闹,一切都以一种不急不缓又意味深长的方式流淌着,如春天一般轻软而不可捉摸。到了这年仲夏,我们第一次遇见阿莹。
                那天正是初一,少年远赴外省公差未归,院子里黑漆漆的,我正跟阿鹂说悄悄话,忽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草丛里传来,“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借宿几天吗?”
                我俩低头一看,就见一团小小的光点忽上忽下地飞舞着,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阿鹂大方地一挥翅膀,“无妨,这院子宽敞得紧,随便住。就是得提防一只猫,被它逮住你可要缺胳膊少腿啦!”
                “猫倒不打紧,不过……”萤火虫看着阿鹂,怯怯道,“请问,你会吃掉我吗?”
                阿鹂思考了一小会,摇摇头,“应该不会,我不吃奇怪的虫子。”
                “那就好。小生阿莹,叨扰之处,还请两位姐姐担待则个。”他说完这句,就熄了灯,钻进草丛里睡觉去了。
                阿鹂瞅了半天,转头跟我嘀咕,“这小子神神道道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黑莹一族通常在水里出生,开春了才钻进土中结蛹,今儿是第一天飞出来哦。”隐身掉的阿莹立即细致有礼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阿鹂抬起一只小爪子挠了挠我,“我有点怀疑刚才不吃他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姐姐莫要吓我……小生哪里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明示,小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阿莹还待“小生”个没完,阿鹂一个俯冲下去,吓得他立马闭上了嘴。
                “嗯哼,这才乖。”阿鹂洋洋得意地飞回来,“好说不听,非要逼姐姐动武,这个习惯不好哦……”
                第二天傍晚,白五爷正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纳凉,顺便督促小猴子做晚课,少年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不单他一人,手里还牵着个白白净净的小丫头,约莫四五岁年纪。
                白玉堂端着茶盏刚要喝,见他俩进来,面色顿时有些诡异,张口问,“你闺女?”
                少年黑着脸瞪了他一眼,将这只大耗子赶到一边去,倒了杯茶给小丫头喝,又温声跟她交待着什么。白玉堂凑到旁边,摸着下巴还打趣呢,“眼睛挺像的,都是圆溜溜的猫儿眼。”
                少年不理他,转脸唤在树下扎马步的小猴子过来,让他领着小妹妹到花园里去玩。
                小猴子见来了个漂亮的小妹妹,早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了,忙答应着牵过小丫头要往外走。
                谁知小丫头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一句话不说,一双眼只瞧着少年动也不动。少年只得又哄了好一阵子,答应马上就来陪她,小丫头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小猴子走了。
                白玉堂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这孩子有点奇怪。”
                少年叹口气,面色异常肃穆,“她是邢远峰的小女儿英莲。我赶到时,邢家二十三口尽数被杀,只剩下她一个。”
                白玉堂嚯地站起,“樊城邢远峰?”
                见少年点头,他面上顿时肃杀一片,“邢远峰武艺高强为人正直,在江湖中鲜有仇敌,怎会突然遭人灭门?”
                “目前还在追查当中。”少年说得有些含混,“依现场痕迹看来,应当并非一个人犯案。凶手下手狠毒,毫不留情,至于为何没杀英莲,我想或是邢夫人拼死将她护在身下,未被发现之故。”
                他咬了下嘴唇,轻声道,“那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满地的尸首当中,身上全都是血,却不哭也不叫,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
                少年没有再说下去,寥寥几句却已将那残酷至极的场面勾画出来,我与阿鹂都忍不住在这闷热的夏夜里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毛骨悚然。


                IP属地:安徽12楼2017-05-31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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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大约是受了太大惊吓和刺激,小英莲一直不说话,也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只与少年格外亲近,稍微离开久了些就会焦躁不安。少年只得暂时将她安置在自己屋里,尽力多抽些时间陪她。
                  小猴子倒总爱围着她转,虽然这个漂亮的小妹妹根本不搭理他,但小家伙毫不气馁,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送过来,殷勤得连阿鹂都看不下去。
                  这样一连缠了好几天,小英莲似乎终于有了些反应,也不抗拒小猴子的靠近了。众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毕竟都是孩子,希望小猴子的陪伴能帮助英莲早日解开心结。
                  令我们意外的是,最终让英莲开口说话的不是小猴子,而是阿莹。
                  那天晚间,小猴子练完功课,兴致勃勃地要耍一套新学的长拳给英莲看,可惜才打了几招,他脚下一滑,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小猴子赶紧爬起来,正要说话,却见原本坐在石桌边的英莲忽然站起来,急急向他跑来。
                  “不要紧的,我摔习惯啦,一点也不疼!”小猴子见英莲这么关心自己,正开心呢,谁知她径直从身边经过,往草丛里奔去。
                  “哎呀,不能去!里头有虫有蛇的!”小猴子赶紧跑过来拦住英莲。
                  英莲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急得满脸都是汗,向草丛里挥舞着胳膊,口齿不清地念叨着,“星……星……”
                  小猴子第一回听见英莲开口说话,呆了一呆,而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草丛里那一闪一闪的光亮。
                  “是萤火虫啊!”小猴子轻轻敲敲英莲的脑袋,“小笨蛋,那不是星星,是萤火虫哦。”
                  “星……星……”英莲却格外固执,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字眼,大大的眼睛第一次闪烁出令人心碎的光芒来。
                  小猴子没奈何,便捋起衣袖扑起阿莹来。阿莹哪见过这种架势,早吓得躲进草丛里不出来了。
                  英莲见“星星”消失了,整个人顿时缩成一团,将脸埋进膝盖里,任小猴子怎么哄也不动弹。
                  阿鹂可看不过去了,她悄悄飞进草丛里,抬爪子四处拨拉起来,“阿莹阿莹,你快出来!”
                  “姐姐……外面太危险,小生不敢出来啊……”
                  阿鹂更气了,“一个小毛孩子,有什么可怕的!你出来跳几圈舞,那小姑娘兴许就开心了呢,多好的事呀!”
                  “姐姐……小生实在不会跳舞,更不会哄小姑娘啊……”
                  阿鹂当即立断决定不再跟他废话,直接下嘴。
                  “唉唉!姐姐!小生知错了,您轻着点!”阿莹挣扎着被阿鹂衔在嘴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阿鹂才不理他,优雅地一旋身,便飞到小猴子身边,轻轻啄了啄他的手背。
                  小猴子下意识地一伸手,就见手心里躺着一只瑟瑟发抖的萤火虫,他立即献宝一般将阿莹捧到英莲面前,“小莲儿,你瞧,那只黄鹂鸟把星星摘下来送给你啦。”
                  小英莲这才抬起头,屏住呼吸注视着面前那一闪一闪的荧光。
                  “星……星。”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然很用力地笑起来。
                  她笑得那么用力,却让我们瞧得那么难过,仿佛不是用尽全身力气,便一丝一毫也笑不出来。
                  小猴子没有伤害阿莹,待英莲睡着后,他便将阿莹放回了草丛。
                  “多谢你啦。”他挠挠头,真心诚意地说了这一句。
                  逃过一劫的阿莹心有余悸,却又有些困惑,“姐姐,小生什么都没做,那孩子为何要谢我?”
                  “大概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喜欢你吧。”阿鹂随口说道。
                  “这样啊……”阿莹若有所思,他没再说什么,便默默隐了踪迹。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黑透,两个孩子便又坐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等星星,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整片星海。
                  “小生把家族里所有人都带来啦!”阿莹有些腼腆又有些骄傲地宣布,“那个小姑娘很喜欢星星对不对,我想几百颗星星总比一颗要好看些吧?”
                  “好看太多了,简直就是仙境啊。”阿鹂呆呆地瞧着,连我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夜幕之中,星星点点的光辉流转不息,熠燿如雨,风一般的轻盈,梦一般的璀璨。
                  小猴子张大嘴看着眼前的奇景,一个劲儿傻笑,“小莲儿,你瞧,好多好多星星呢!”
                  可英莲没有笑,她站在那片星海里愣愣地看啊,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娘说,不能叫……不能哭……”
                  “大家都走了……娘说他们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
                  “……现在爹娘回来看我了,对不对?”
                  小猴子紧紧抱住哭得声嘶力竭的英莲,“对啊,爹娘回来看你了,他们在对你笑呢……”
                  屋顶上,一蓝一白两个身影默默注视着,直到这场盛大华美的奇景落幕了许久,也未曾离开。
                  “无论此案是何人所为,无论要花费多大代价,”白玉堂转眼看向少年,一字一句道,“为了这孩子,也必须让凶手血债血偿。”
                  “一定会的。”少年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紧成拳。
                  “一定。”


                  IP属地:安徽13楼2017-05-31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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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七夕那天夜里,阿莹安静地死去了。
                    我才知道,原来一只萤火虫能够自在发光飞舞的日子是那么短,短如一梦。
                    “死到底意味什么?”
                    阿鹂红着眼睛将阿莹小小的身体埋在树下,又衔来一片落叶覆在坟上。
                    “大概是你再也看不见他的样子,听不见他说话,感觉不到他是开心还是难过……”我叹口气,想起阿婆以前说过的话,心情格外沉重,“死就是永远离开,无法触及。”
                    阿鹂点点头,没精打采地飞回枝头,小小暖暖的身体紧靠着我,“阿莹在的时候我总嫌弃他胆小怕事,满口迂腐,像个酸秀才。可他不在了,我却觉得心口好疼,疼得想要大哭一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阿鹂的问题大部分我都回答不上来,只觉得同样有种酸涩难忍的情绪在身体里流淌。
                    “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阿莹曾经存在过呢?”这个念头忽然浮现在我心中,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如果有一天,我像阿莹一样离开了,你会哭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阿鹂眨眨眼,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跳起来骂我笨,“当然会!你是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你,我……”
                    她眼睛随即又红了一圈,“我不但会难过,还会很害怕啊。”
                    “只要想想,就会觉得害怕……”
                    阿鹂垂下头沉默半晌,忽然又振奋了精神,“幸好树比鸟儿活得久,所以一定是我比你先离开对不对?”
                    她开心得蹦了起来,“太好啦!比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我宁可活得短一点呢。”
                    我又感动又好笑——傻阿鹂,寿命短到底有哪里值得高兴的?
                    “比起死去后什么都不知道,活下来的人却要日日生活在思念和难过中。所以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会更惨啊。”阿鹂振振有词,说得好似有几分道理。
                    那么生为一棵树真的很悲惨,只能没有选择地活着,在漫长的孤独里看尽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
                    我转脸看了看始终沉默不语的阿婆,忽然心中一动,“阿婆,你以前是不是也有很喜欢的人?”
                    阿婆似是没有听见,又或是不想理会,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当然有啊!”阿鹂抢着答道,又偷偷加上一句,“别看阿婆如今这么无欲无求的,当年肯定也荡气回肠过。”
                    我垂下眼笑了,一抬头却正对上阿婆略显浑浊的目光。
                    “真年轻啊。”她忽然感慨了一句,笑容安定而慈祥,像用时光熬着的汤茶,微苦微甜,回味悠长。


                    IP属地:安徽14楼2017-05-31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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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上元节那天,德乐公主给小猴子兄妹送来一只极精巧的走马灯,逗得两个孩子开心了许久。她自己却难得的沉默,站在院子里看天边一轮冰盘似的白月。
                      少年倒一杯热茶递与她,她低着头接过,那声谢却没有说出口。
                      “展大哥,正月一过,我便要出嫁了。”她忽然仰起脸笑笑,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微渺的光亮。
                      少年愣了愣,随即如往常般笑得温和,“那要恭喜公主得觅乘龙佳婿了。”
                      公主没有接话,半晌,方才哀哀一笑,转了话题道,“展大哥还记得初见时我刺伤你的事吗?”
                      见少年点头,她轻声问,“当时我划得那么深,也不知可曾留下疤了?”
                      少年下意识地抚上左臂,笑道,“还好,浅浅一道,如今已快看不出了。”
                      “那很好……终有一天,这疤也会消失不见的。”公主将手中盏茶一饮而尽,似是终于攒够了勇气,“展大哥,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提起。”
                      她嫣然而笑,眼眸中的执着竟比满街的花灯还要璀璨。
                      “那时候,你流了许多血,命悬一线,却仍牢牢抓着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明明怕得要死,你笑着说不要紧时,我竟真的一点都不怕了。因为有你在,因为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无畏,更强大。”
                      “后来我一直在想,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你便这般奋不顾身,倘若能成为你最珍视的人,那该有多幸运……”
                      “可惜到最后,我还是没能走进你心里。”
                      一滴水渍悄无声息地落入草丛,明明如此柔软,却又重逾千钧。
                      女孩子微红了眼,抬起头时仍然在笑着,“不过不要紧,你永远都是我最敬仰的展大哥。”
                      她将一个小包裹塞给少年,随即挥挥手跑开了,“展大哥,以后你偶尔也要想到我哦!”
                      少年打开看时,原来是一件旧衣,半边袖子和衣领上尽是斑驳发暗的血渍,依稀便是当初她穿着的那件。
                      夜凉如水,少年在院中默立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隔壁巷陌里,卖花灯的姑娘仍在悠悠地唱,“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IP属地:安徽16楼2017-05-31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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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没了??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7-06-01 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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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馒头的文一如既往的好看…果然是未完待续么?o(≧∇≦o)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9楼2017-06-01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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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楼楼就是馒头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的93版全集应该就是从楼楼手上过来的,@xj小金 大人好像是这么提到的。感谢~~~


                            IP属地:江苏20楼2017-06-01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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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咩哈哈哈,先占座,快点上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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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06-01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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