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二年,我应八哥蔺承之言,离府入宫,初封为宝林。那时我年幼,在蔺府十几个兄姐中排行行末,因我庶出,母亲早些年离世,八哥照拂我良多,我常被他带出府,随他骑马射箭。最远的一次,我去过四平山,见过八哥的师父,那是个颀长伟岸的中年道人,名号李元霸。据八哥说,在江湖上,他们师徒,有些威名。我那时孤陋寡闻,觉得虽母亲早逝,好在父伯疼爱,兄姐照拂,我应在这北蔺府,嗅着青梅,过了豆蔻年华,遇到我倚门回笑的郎君,不需富贵天家,不需显赫世子,只门第相配,我便嫁作他人妇,相夫教子。不是什么大理想,按四姐的话说,我是没出息。
四姐是嫡女,自小闯了很多的祸,可家中大伯大哥都护着她,我问过八哥和七姐,我可不可以像四姐一样不练女工不整日在屋里关着。四姐总是从外面拿出来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有异域的葫芦有江北的糯米糕,我其实从小就很羡慕她,虽然长我许多岁,却总能比我肆意贪玩些。
后来十一姐大选入宫了,入宫前一夜,我曾偷偷的往她院子里看过。别的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天残月如眉,我的幼姐,仅比我大几个月,她遗世独立,眼中有盈盈清辉,我却不明白她眉眼间轻浮喜悦之下的戚哀之色。她是我们北蔺府头筹的美人,是京都里出了名的倾国之色。她自小才情样貌皆出色,我从未见过她闲暇玩耍,六艺四书,她短暂的一生,多一半耗费在此等才情上。
十一姐入宫后几年,位列美人,家里人又开始着急,说以十一姐的才情样貌,不知为何,未能宠冠后宫。趁着大选,他们决定再送一位女眷入宫。
这一次,
轮到了我。
我像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看着大哥将我的名字写在寺人送来的秀册上。八哥默然坐在亭中下列,嘴角紧抿,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也是个身无品阶的庶子,送我进宫不过是缓他功名未成的权宜之计而已。我应他后,他最后一次舞剑给我,夕阳里他身影矫健,霞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将那最后仗义的剪影刻在我的心里,刻在以后深宫里长夜未央中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离府前一夜,七姐来找我,七姐在宫中尚宫局当值,也算在尚宫局有一席之位。除了十一姐,她通晓后宫之事。事无巨细给我嘱咐了一通,深夜离开时,我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开始理解十一姐那时的眼神。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
记得春楼当日事,
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
四姐破例为我谈了一曲广陵散,她虽学艺不精,可筝谈得极好。广陵散我只听她谈过两次,一次是十一姐入宫,一次便是我入宫。四姐筝音收尾,断了一根琴弦。她踢倒楠木凳,怒目离去。一句送别语都未与我说。我却很高兴,她应像大哥说,生错了男女,若生成个男儿身,能扛起北蔺府半边天。她随五哥经商近经得极好,近年来,商路不平,更是忙到嫌少回府。早已豆蔻,却连个婚配的人选都没有。我走时,留书一封给她,希望她早些入信王府,有个归宿。
正统统二年小选入宫,初封宝林,赐居昭阳宫祝楹楼。
自此,只有宫妃蔺南柯,没有北蔺府那匆匆十几年南柯一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