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明妃传】用尽天下的药石，难解人间的相思（鱼线续文）

第一章 生死
景泰七年，冬。
这场大雪整整下了三日，紫禁城已被暴雪覆盖，大风呼啸，呜呜低诉着划过窗棂，仿佛在哀伤着什么。
正是除夕夜，过了子时，便是新年了。
乾清宫里，允贤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祁钰身边，累地睡着了。至半夜，祁钰却突然坐起身，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允贤见状，急的浑身发抖，深知自己这种状态无法施针，慌乱之下想去叫师兄过来，却被祁钰一把抓住。
“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我在。”泪水模糊了双眼，她颤抖着抓住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那里，有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祁钰欣慰的一笑，下一秒，他的手就垂了下来，彻底没了声息。
她不敢相信。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就会轻柔的拥着她，拍着她的背，对她说：有我在，别怕。
可他现在就躺在那里，冷冰冰的，一动不动。
他再也不会冲着她温柔地笑，再也听不到他用深情缠绵的嗓音唤她，再也没有那让她温暖安心的怀抱。
她曾经以为的永远，如今竟是永别。
下腹涌出一股股的热流，血染红了华美的衣裙，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流失。允贤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跌坐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大惊失色，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保住孩子！”
可是她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心破了一个大洞，空洞洞的，寒冷刺骨。
视线渐渐模糊，朦胧中，她又看到了梨花树下，那个执着守望的俊秀少年，可是那个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她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阿钰，别走……”
下一瞬间，她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
“孩子怎么样了？”
绿香环顾了一下四周，遂弯下身子，压低声音禀告着吴太妃。
“回太妃娘娘，小殿下刚喝了些米汤，现在已经安稳地睡着了。”说完绿香便偷偷的抹起了眼泪，虽然对这位太妃娘娘颇有微词，但现今皇上驾崩，太上皇复位，皇后娘娘还昏迷未醒，这个孩子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迹了。
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面色发白，也不哭闹，都以为是死胎，也亏得程村霞发现他还有些许微弱的气息。
吴太妃为保住孩子，随即对外宣称小皇子刚出生便已夭折，实际上是暗地里抱回了她现在住的偏殿里调养，又以清净为由屏退了宫内的宫人，只留下懂些医理的绿香照顾。这孩子倒是很乖，很少哭闹，不给她惹麻烦。
毕竟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吴太妃看着小济儿睡着的小脸，久久不语，这孩子，多么像小时候的钰儿呀……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也是命大。他再怎么说，也是哀家的孙子，绿香，哀家即日安排将你遣散回乡，你便带他出宫，托付一个好人家，只希望他可以远离这深宫，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颓然地坐下，喃喃道：“这也是哀家，能为钰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钰儿，你就这么狠心，丢下娘不管了。都怪那个贱人，整那些破药吃死了他，要不是那贱人留下了钰儿的孩子，她也忌惮着朱祁镇，她绝对不会放过她！那种丧门星祸害，最好就这么死了算了，给钰儿陪葬！
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呢？失去了太后的位置，所有的荣华富贵都烟消云散，从此只能在这宫中，孤寂而终，孑然一身。
此时的朱见济，挥舞着小拳头，吐着口水，随着绿香秘密出宫，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景泰八年正月，景泰帝朱祁钰驾崩，夺门之变爆发，朱祁镇复位，改元天顺，朱祁钰被废为郕王，上谥号戾，母吴太后降称宣庙贤妃。朱祁镇亦废去杭氏皇后的名号，此后就算景泰帝恢复了皇帝谥号，终明王朝也只承认汪氏为景泰正室，无一朝承认杭氏，此为后话。

第二章 出宫
允贤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祁钰死了，他们的孩子也没了，这么恐怖的梦，她要赶紧醒来，她还要照顾祁钰呢。但是，有股力量却牵制着她的全身，她现在意识时而空蒙，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她能听到一些外界的声音，但下意识地，她并不想醒来。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了奶奶的声音。
“皇上，既然你这么看重允贤，为什么还要废掉先帝和她的帝后位份呢？”
“那还真是对不住。因为，我不想让允贤以祁钰正后的身份，葬于陵中，与他千秋万代。”
奶奶摇了摇头，嘴上不说，心中却道，皇上啊皇上，您如果真的怜惜允贤这孩子，必然知道她真正的心之所向啊。
这是，郑齐的声音？听到对话，允贤的意识开始逐渐清明，祁钰，是真的不在了……她百年以后，也不能和祁钰葬在一起了吗？
待奶奶走后，朱祁镇忍不住执起允贤的手，贴在脸上。
“允贤，我真的希望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你当女医，我当皇帝，偶尔卸下彼此的包袱，秉烛夜谈。”他绝对不会承认她和祁钰的帝后位份，更不会让她百年后，以正后的名分和祁钰葬在一起。至于那个孩子？他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并默许了他的出宫，这宫里什么事情能躲得过他的眼线？毕竟那是允贤的孩子，只要他不回来这京城起不到什么威胁，他就暂且放他一马。
“允贤，朕明日再来看你。”放下允贤的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朱祁镇转身离去。然而他不知道，允贤在他走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睛里只余一片冷漠和了然。
郑齐，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愧疚于无法回应。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废了我和祁钰的帝后位份，我们夫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祁钰不惜以死才换来我正妻的名分，我终其一生也放不下他。对不起郑齐，如今，不能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我已经没必要再留下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那份剜心蚀骨的痛。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只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曾经，她只甘愿为他折断双翼，囚于这里。但现在没有了阿钰，没有了济儿，她早就没有了再在这里生活的理由。她要去宫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刚生产完，失血过多的身子依然很虚弱，允贤挣扎起身，迅速换上内侍的衣服，她毫不犹豫地奔向宫门，头也不回。脚步加快，再加快，近了，她能看到宫门口的那道光，她坚定地朝那道光奔去，她就要自由了。
乾清宫
朱祁镇正在批阅奏折，他最近清理了一批景泰朝重臣，贬的贬，抓的抓，于东阳和王文已入狱待罪，群臣上奏，就等他批了。但他看着上奏让他批准以斩刑的奏折，略微犹豫。
忽然小顺子一阵风似地进来，弯腰拱手，上气不接下气道：“皇，皇上，不好了，杭女官不见了！”
“你说什么！”朱祁镇站起身来，脸色大变，随即反应过来，顾不上其他，就往万安宫跑去。
整个万安宫都转了个遍，最后才辗转到里屋。屋内的床榻空空如也，朱祁镇呆呆地望着，苦笑道：“允贤，你到底还是不愿意见朕……”
窗外，雪纷纷落下，纯净洁白，净化着世间的一切污秽。

第三章 追忆
“阿钰，是你吗！”允贤惊喜的叫道，祁钰冲着她微微笑着，还是初见时那个清秀少年的模样，他欺身上前，慢慢抱住她，允贤喜极而泣，紧紧地回抱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体便化作点点荧光，允贤顿时抱了个空。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大喊了起来。
“阿钰！”允贤尖叫一声，醒了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脸上尤挂着泪痕，枕头上湿了一片，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
屋内一片黑暗，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敲打着窗户。她看清是在自己平时的屋子里，才反应过来。
她又做噩梦了。
五年了，这种不可及的痛苦一直伴随着她，醒来后，周围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倒甘愿能晚一点醒来，这样就能在梦中与他相见。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起身，不顾外面大雨倾盆，就往偏屋跑。那里，摆着阿钰和济儿的灵位。猛地推开门，允贤不顾淋的透湿，拿起了那个稍大一些的灵位，上面赫然写着：
“亡夫朱祁钰之灵位”
她的手反复摩挲着灵位，就像她爱怜的拂过他的脸一般。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反复擦拭摩挲的关系，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痕迹。
“阿钰，你知道么，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能拼命地医治各种病人，想忙到忘掉你，可是，你夜夜入我梦中，却为什么，不肯多留一会呢……”
允贤把脸贴在冰冷的灵位上，再也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混合着雨水，更显得她狼狈不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等到十年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她不知道，但只有一点，她是确信的。
就算经过三生三世，千生万世，她想抓住的，只有那双手，那双曾经温暖了她半生记忆的手，那是她一生的挚爱。
她又轻抚桌上那个小牌位，呢喃道：“济儿，你来到这个世间，娘亲都没能来得及看你一眼。”双眼顿时盈满泪水，视线又模糊了。
阿钰，济儿，你们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对不对，看到现在这么痛苦的我，会不会心疼呢？
谭氏医馆
“张姐姐，每逢月事呕吐不止，您这是胃寒停饮的症状，我给您开个方子吧。”允贤略一思索，一边写下，一边念念有词：“豆豉，山楂，木香各三钱，陈皮三分，草果，茯苓一钱，麸炒，姜制厚朴九分，苍术七分。”
写完递给张氏，还不忘叮嘱道：“混合姜汤服用，每日服两次，不要记错了。”
张氏接过单子，笑道：“谭妹妹，你这么善良又细心，长得又水灵，该有不少男子倾心与你吧，我托郭媒婆帮你问问？”
允贤脸腾地红了，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多谢张姐姐的好意，只是我现在实在没闲心想这个。”
“你也该想想了，这世道，女人呀，一个人总是不好的。”说罢，张氏便拿着单子去抓药了。
望着张氏的背影，允贤叹了口气，五年前，允贤来到淮阴，在师父王道士和陈碧娘的帮助下，开了一间谭氏医馆。起初大家还不相信一个女子能有什么能耐，但自从邻居郭大娘多年的口吃被她治好后，一传十十传百，医馆也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起来。但让她有些无奈的是，这几年，也时不时就有人来给她说亲。
可是，五年前的事，哪里这么容易就忘得掉呢？
“允贤，还忙着呢？”就在她兀自沉思时，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人未到声先到，帘子一挑，露出一张眉目清丽的脸来，来人是陈碧娘。
“我今儿个按惯例来给你送些药材。”
允贤连忙起身，让她坐下：“辛苦了，每次都麻烦陈姐姐送来。”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想有空就来你这坐坐，我害怕打扰了你看诊呢。”陈碧娘每次都风风火火的，掩不住她爽快热情的性子。
陈碧娘拉住允贤的一双手，想说些体己的话，心底却惊了一下，她怎么越来越瘦了？
“允贤，你啊，有什么事别老闷在心里，自己扛着，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全力帮你，现在可缺吃穿用度？”
允贤忙道：“不用了陈姐姐，我现在开医馆也赚了一些钱，什么都不缺的。”陈碧娘知道她那爱逞强的性子，光诊金那能有多少呢，她又经常义诊。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今年除夕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吗？我做一大桌子年夜饭，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多好。”
允贤低了低头，鼻子一酸，沉默不语，半晌，才黯然道：“不了，除夕那天，我有别的很重要的事要做……”
陈碧娘知道，每逢除夕，允贤都会给她死去的丈夫和孩子烧纸钱，大哭一场，这么个哭法，非得去掉半条命不可。她不是看她每年都如此折腾自己，想让她和大家一起聚聚，热闹热闹，冲冲伤痛嘛。
“你不想去，我也就不勉强你了。”陈碧娘拍了拍允贤的手，转了话题：“哎对了，你知道吗，离这里不远的彭城，有染了瘟疫的人出现了，你在医馆人杂，也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点。”
允贤听罢，皱起了眉头，神情严肃：“陈姐姐，我或许有办法帮忙控制疫情，疫情紧急，看来我必须去看看！”说罢，便动身要去收拾东西。
“哎，等等，别人都恨不得躲着那里，就算你是大夫，也别随便涉险呐！”然而，任凭她如何喊，允贤早就去意已定。

第四章 瘟疫
大街上，彭城知县看着满街的病人和大夫，一筹莫展。京城那边已经派了不少有经验的大夫过来，还有御史跟着监察，疫情已经得到些微的控制，不再蔓延的那么快了，可是人手还是不够，希望疫情可以就这么控制住，否则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要不保啊。正在他急的团团转的时候，一道语气坚定地声音传来，
“诸位大人，民妇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控制疫情。”众人回头，来人身着一身白衣，面上覆着白布，只露着一双美眸，气质如兰，头发挽成髻，竟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正是允贤，她向众人行了一礼，道：“瘟疫，属四季皆有，先憎寒而后发热，日后但热而无憎寒也。这几日，我观察了许多患了瘟疫的人，症状和伤寒相似，但患者不但发热腹泻，还伴有皮肤黑紫的症状，所以，用治疗风寒的方子，是很难根治的。”
人群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个大夫狐疑的看着她，她微笑着回视，继续说道：“六七年前，京城那边也曾经有一场严重的瘟疫，民妇也曾救治过一些病患，要论祛热解毒，大黄和金银花的功效最为显著。”
人群中，一个白胡子的长者摸了摸胡子，眯眼看着允贤，道：“确实不错，瘟疫初得之二三日，其脉不浮不沉而数，昼夜发热，日晡益甚，头疼身痛。那你说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治？”
允贤上前几步，仔细观察一位患病的人，后道：“此人舌根先黄，舌上苔如积粉，满布无隙，此为邪渐入胃的症状。” 又略一思索，道：“民妇以为，应需大黄三分，草果仁，甘草五分，知母，芍药，黄芩各一钱，上用水二钟，煎八分，配以金银花，午后温服，方可逐渐好转。至于期间能不能熬过来，全看本人的求生意志了。”
长者白布后的胡子抖动起来，肯定地点了点头：“听闻大黄乃是景泰年间，先帝的杭娘娘所建议使用之药，京城那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也因此慢慢得到控制，此法或许可以一试。”
“还愣着干什么，快，还不快来人把刚才女神医说的方子记下来，马上照做！”彭城知县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现如今，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希望此法真的管用。
简陋的草棚到处都是，染了瘟疫的人们在痛苦的呻吟。望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允贤的思绪飘了很远。还记得，前两次治疫，祁钰还在，第一次那时还彼此不熟悉，他还送了他澡豆净身。第二次时，他还是为了她的安危，不顾一切的抓住了她的手。如今却……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救治要紧。允贤摇了摇头，喘了口气提起精神，投入救治的队伍当中。
几日前。
允贤风尘仆仆地赶来彭城，此时正值腊月，本是彭城百姓欢天喜地开始迎接新年的一个月，却遇到了这场瘟疫。如今，街道不复往日的热闹，冷冷清清，行人三三两两，店铺门前的灯笼也破旧不堪，街道两边，时不时就有人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允贤心中难过，连忙上前查看，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帮忙救治这些百姓。
王道士跟在允贤身后，喝了一口酒，道“丫头，一切小心，为师先去打探一下这里的药铺，我们这次带的药材，恐怕不够。”
允贤点了点头，想起来这里之前，师父是坚持要跟自己来的：“丫头，为师这次说什么也要跟你去！”允贤笑了笑，师父还是当她小孩子，放不下自己。
突然，允贤注意道，离这里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衣衫褴褛，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头发脏乱纠结。她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可怜的孩子，这么冷的天，却无家可归。
身体先做出了反应，允贤忍不住往那边走去，想把自己怀里准备当午饭的热乎乎的包子给他，又摸索着钱袋想给他一些铜板。
小齐是被饿醒的。
“好饿……”
揉了揉唱反调的肚子，他叹了口气。父母不久前都因为染了瘟疫病死了，周围的邻居也以为他也染了瘟疫，唯恐对他避之不及，他虽然只有五岁，但也尝遍世间冷暖。如今他已经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曾经，他亦是和其他孩子一样，承欢于父母膝下。他自幼聪慧，甚至还是那里小有名气的神童，如果不是这场瘟疫，来年本就要去私塾了。
咦，等等，他好像闻见肉包子的香味了？
这时，他看到一片绣着兰花的裙摆停在了自己身前，他抬头看向来人，因为冲着光，视线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是个眉目柔和的年轻女子，正一脸怜惜的望着他，道：“你一定饿了吧，诺，吃包子吗？”
小齐抬头望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他也不吭声，接过包子，就低头狼吞虎咽起来。允贤温柔地看着他，喃喃道：“慢慢吃，别噎着。”
允贤手探到他的脉搏，又观察了他一会。
“嗯，倒是没有染上瘟疫的症状，我这里有些预防的药草，你且拿着，以防万一。”
允贤又摘下自己脸上的白布，系在他的口鼻处，“记住，最好戴着它，别摘下来。”
小齐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碰触着自己，鼻子一酸，很久没人这么关心过自己了。他嗫嚅道：“谢谢夫人。”
不知为何，这孩子给允贤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心瞬间变得柔软。

第五章 收养
允贤的方子果然有效。几日后，一些病人的症状已经开始好转，白胡子长者眼里全是赞许的光芒，“倒是比犀角地黄汤还管用，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疫情明显会被控制住。”
彭城知县简直要喜极而泣，连连感叹，随即又派人去找寻谭大夫，赏赐了一些东西，又请她作为贵客住进府内，允贤婉拒了。东西本来也没打算收，但使者说这是百姓感谢的心意，方才作罢，勉强收下。
这日，允贤走在大街上。她是在去药铺回来的路上，因瘟疫药材稀缺，她需要的几味药几日后才会到货，她只好空手而归。这时，她注意到，有个孩子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
允贤仔细一看，这不是几日前，她施舍过的那个孩子吗？她赶紧上前，把他抱回了她住的客栈。
替他处理了伤口，允贤擦了擦他脏脏的小脸，露出清晰的五官，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这时，小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
“我……这是在哪……”小齐虚弱的问。几个时辰之前，两三个乞丐看到他身上有钱，就来抢。他人小，打不过他们，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仅有的几个铜板被抢走，还被打了好几下。
“这里是我住的房间，放心吧，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允贤握住了他的小手，心疼地看着，那帮人也真下得去手，对着一个孩子！
小齐虚弱道：“夫人又救了我一次，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了。”
这小孩真是人小鬼大，允贤噗嗤一声笑了：“先别管这些，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好好养你的伤，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看着他的小脸，她想起了前天做的梦，居然梦见了济儿。
“娘亲！”小小的孩童，用脆脆的声音唤着允贤，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济儿……”她握住他小小软软的手，心都化开了，眼睛一酸，“还好，我的济儿还在，不要离开娘好不好……”
可是，终归是一场梦。
允贤眼神变得空茫起来，她想起了那时，祁钰和她说孩子生下来，便唤作见济，有济世之意，希望那孩子会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如今，往事却早已如镜花水月一般消逝，明明不过几年的时间，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她不由得喃喃道：“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也如这孩子一般大了吧……”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小齐……”
允贤做了一个决定，她不想在重复失去济儿的遗憾，收养一个孩子，也是一种寄托。
“小齐，你愿意，从此跟我一起生活吗。”允贤伸出一只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跟我学习医理，救死扶伤，帮助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小齐只是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她，想起爹爹和娘亲因为疾病而死，他却无能为力。半晌，他下定了决心：“我愿意跟你走，其实，从第一眼见到夫人，我就觉得特别亲切。”像，像我的母亲……这是小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想起了温柔的娘亲，可是，他却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已经没有家了。
小齐紧咬着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两行眼泪顺着小脸滑下，在黑黑的小脸上留下两道湿亮的痕迹。
“别哭，别哭，小齐，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允贤不顾他全身脏污，蹲下身子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寻常的母亲哄着孩子一般。
小齐把小脸埋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这些天他经历了太多，超出了一个五岁孩子该承受的范围，他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第六章 母子
“丫头，你真的打算收养这个小子了？”
王道士大声嚷嚷着，这些天他和允贤分头行动，在忙着救治病患的事，也会做做法驱驱邪，今天才被告知自己多了个徒孙。
“是的师父，我看这孩子已经无家可归，就收养了他做个伴，从此以后，他既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徒弟。”允贤把手搭在小齐的肩膀，微笑道：“小齐，还不快叫师祖。”
“师祖~”小齐仰头乖乖的叫着，心里却是不服的，哼，这个疯道士整天喝酒，都不知道怎么当上允贤娘亲的师父的，他才不想认这个师祖呢~
“不是我说你啊，丫头，你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嗝，”王老道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还，怎么找第二春呐~”
“师父！”允贤羞红脸急叫到：“你是知道我的。”
王道士突然不说话了，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算有师父长辈帮衬着，师父总有一天也会老去啊~”
他弯下腰，拍了拍小齐的脑袋：“嗯，脑袋不小，看着倒是个聪明的，以后，这丫头就让你照顾啦~”
“师父……”允贤在一边红了眼眶，人有生老病死，这是不可逆的自然规律，她身为大夫，是最懂得。但是，当真的亲眼见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那种痛苦，是难以言喻的。
小齐郑重的点了点头，皱着好看的小眉毛，严肃道：“师祖放心吧，娘亲以后就交给我照顾了。”
这个小鬼头！允贤瞬间破涕为笑，小齐慢慢的敞开心房，这是件好事。她忽然觉得，有小齐的存在，她便不再孤单。
这事还要从昨天夜里说起。
“因为你还有伤口，如今只能先擦擦身子，再换新衣裳了。”允贤笑着说道，便开始脱他的衣服。小齐见状，连忙想止住她，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哟，还害羞了，真可爱！
“你一个小孩子，害羞什么，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和师父，不要太见外了。”
允贤擦拭着他的小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处。给他洗头的时候，允贤发现小齐的耳后有一块红色类似疤痕的东西，摸了摸，像是胎记，没有危险，也就不甚在意了。
洗完澡，帮他擦干头发，允贤抱着他，轻轻地把他放回床上，便要转身离去。
“娘亲……”小齐望着她的背影，偷偷地小声说道，小脸却立即埋在被子里。允贤听到，惊喜地回头：“终于肯叫我娘亲了，刚才我让你叫，你可是打死也不叫的。”
这孩子还真别扭，允贤觉得小齐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走过去捏了捏他的小脸，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温柔地笑道：“好啦，安心地睡吧，我就在屏风后面那张床，有事叫我。”
月亮挂在树梢，顽皮地洒下柔柔的光辉，照在他的脸上。小齐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这是他这些天来，睡的最香甜的夜晚。
因着众大夫允贤和全城百姓的努力，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也就基本平静了，允贤带着小齐回到淮阴，又过起了和从前一样看诊的生活。
“白芷，当归……”小齐用稚嫩的童音背诵着生疏难记的药材名，其实他现在只识得基本的常用字，有些药名对他来说，还是晦涩了些，所以允贤暂时不让他写，只每天教他识一些药草，累了就在院子里，给他讲故事听，寓教于乐。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碧草茵茵，绿树吐出新芽，百花争相斗艳，小桥流水潺潺，濛濛的烟雨江南，最是一片诗情画意。
“小齐，今天听先生的话了吗？”
如今六岁的小齐，已经开始上私塾了。但让允贤不时头疼的是，小齐经常会问一些奇怪刁钻的问题，把老先生气的胡子都歪了。
“娘亲，我出去和隔壁二柱一起扑蝴蝶去啦~晚一会回来~”小齐吐了吐舌头，放下书包一抓扑网就一溜烟出门了，快的允贤还没来得及反应。
“这孩子，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就去玩！”但小齐早就跑远了，哪里还听得到。允贤感叹，孩子越大越难管了。不过她倒是不担心小齐的课业，因为他每次都能完成的非常完美，还能举一反三。
允贤摇了摇头，开始低头继续书写。这本《女医杂言》，是她根据前人的医书，总结记录自己治病过程中的一些经验而撰写出来的，耗费了她很多心血。她现在只要有空就写书，她想到以前的理想就要实现，心中就雀跃起来。医治今人，造福后人，这就是她的愿望。

第七章 真相
一转眼，已是炎炎夏日，野外的知了刺耳地叫唤，吵得绿香的心里更乱了，她正坐在返乡的马车里，神色焦急。
绿香本是来彭城探望小殿下的情况的，当年她将小殿下托付给自己善良温厚的表姐和表姐夫，从那以后，她就回家乡嫁人了。几年来，也多次想来探望，但因路途遥远自己又怀了身孕，便作罢。如今终于来到了，却不料听到，表姐和表姐夫染上瘟疫去世的消息，而小殿下目前下落不明，她十分焦急，却在彭城找寻无果，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只好沿路南下一边回乡一边找寻。
沿途经过淮阴，因着绿香这几日疲劳奔波，自觉有些身子有些疲乏发热，冷汗不断直下，遂打听到淮阴有个谭大夫医术高超，即日便朝谭氏医馆奔去。
“谭大夫，要麻烦您看看……娘娘！？”一进门，绿香看清堂内坐着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这不是皇后娘娘吗！她又惊又喜，上前想抱住允贤，又意识到有些僭越，遂拉住了她的手：“娘娘，我没看错吧，是您吗！”
允贤看向来人，愣住了，随即打量起来，虽然成熟了，头发盘起，但这脸她认得，不正是绿香吗！心中也是又惊又喜，抓住了她的手。
“绿香！没想到你出宫了。”
“奴婢出宫后便由家里做主嫁了人，夫家待我不错，娘娘，您这几年，过得好吗。”
“别叫我娘娘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娘娘了。”
允贤淡然一笑。
“如今的我，感受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看到病人痛苦的来，开心的走，让我感受到医者父母心的快乐，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娘……夫人！”绿香叫到一半连忙改口，“奴婢早就知道，您是如此医者仁心的人。”
绿香又迟疑道：“这些年，您……还见过其他人吗。”
“前几年，我曾见过村霞师兄，如今，他不知上哪处云游去了。”
绿香微微张嘴，正想开口时，一道旋风闯了进来，扑到允贤身边，伴着糯糯的童音：“娘亲，先生这次考问，我全都答对了，被先生表扬了！”
允贤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齐真厉害！”
小齐此刻就像一只懒懒的小猫，眯着眼睛享受着顺毛。被先生表扬，这不重要，而且轻而易举。重要的是，他可以被娘亲表扬，得到奖励呀！
小齐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妇人，抬头问道：“娘亲，这位是谁呀。”
“这是绿香姨，快点问好。”
“绿香姨好~”小齐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绿香的心都快化了，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脸，小家伙乖乖地任她摸，又转过头去瞧着允贤。
这个角度，让绿香看到小齐耳后的红色胎记，她再次睁大了眼睛。绝对没错，她当初照顾小殿下多日，清楚地记得，他的耳后有天生的红色胎记，和小齐的一模一样！这，这就是小殿下，她一直在找的小殿下！
绿香差点脱口而出。她捂住嘴，谨慎的观察四周，见没有确实没有旁人，随即拉着允贤往内室走去，小齐见状，忙也跟了去。
允贤任绿香拉着，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惊魂未定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香犹豫再三，所幸一鼓作气道：“夫人，这个孩子，说出来或许您不能立马相信，但他就是您当初生下的孩子呀！”
“你说什么！”允贤满脸的不可置信，济儿不是刚生下来就夭折了吗！
“当初小殿下生下来，大家都以为是死胎，是程大人发现小殿下还有呼吸，因为怕当今皇上的加害，对外宣称死亡，才被太妃娘娘抱回偏殿，秘密救过来的。”
可是，师兄当年见到她，并没有告诉她任何事啊！允贤晕乎乎地听着，几乎不敢相信，当初那个她以为已经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活着!
“小殿下情况稳定后，太妃娘娘让奴婢带他出宫。奴婢那时走的匆忙，您一直昏迷不醒，都来不及去跟您道别。”说到这里，绿香已经泪流满面。
“您仔细看小齐耳后的胎记，和小殿下当初的一模一样，奴婢不会记错！”
允贤细细打量着小齐，稚嫩的眉眼虽然还未张开，但眉宇间隐隐和祁钰有些相似，她以前只是觉得小齐似曾相识，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不仅再遇绿香，济儿也失而复得，而且竟然是自己机缘巧合收养下的孩子！
“济儿，我的济儿！”允贤一把抱住济儿小小的身子，她的身体不住地颤动，眼泪如决堤一般，她的济儿奇迹般地回到她的身边，她都要怀疑现在只是她在做的一场美梦。
“娘亲，你真的是我娘亲吗？”
小齐，现在应该说是济儿，伸出小胳膊，紧紧地回抱住她。他经常看到娘亲偷偷的抹眼泪，他知道，偏屋里供奉着两个让娘亲常常伤心的人的灵位，其中一个，好像是娘亲死去的孩子，他还曾经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哥哥有些许好奇。
却没想到，那个都以为已经死去的孩子，就是他自己！
他曾经的爹爹和娘亲对他也很好，失去他们后，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遇到生下自己的娘亲，幸福多么来之不易！
“娘亲，娘亲，娘亲……”济儿不住地叫着。
绿香在旁边欣慰地看着相聚的一幕，掩面而泣，他们母子的相聚之路太过坎坷，自己也免不了责任。
“夫人，夫人，您不知道，当年奴婢一直很犹豫，因为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离开母亲，但如果在宫里，他不知道还会受到怎样的迫害，皇上会保住您，却不见得会保住先帝的孩子。所以奴婢就想，所幸，长痛不如短痛，您就当这孩子已经死了吧。”
允贤摇了摇头，道：“绿香，你不必自责，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反而要感谢你，让济儿活下来，让我们母子有机会相认。”
其实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否亲生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早就母子连心，温暖了彼此的生命。

第八章 尾声
十五年后。
锣鼓喧天，鞭炮声噼啪不断，谭氏医馆门前，红绸高挂，一派喜气洋洋。
允贤摸着头上的几根白发，感叹时间过得太快。又小心地摸了摸发鬓上的灵芝钗，她很少戴它，今儿个因济儿就要娶亲了，才从最里层的小匣子里把它拿出来。灵芝钗由于她多年的小心维护珍藏，依旧鲜亮如新。
如今的济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是名震一方的大夫。
要说起他和新妇林惜的这段姻缘，还要从三年前说起。他在三年前救回了一位受了重伤的姑娘，那姑娘就是镖局林镖头的女儿林惜，因一次送镖被偷袭受伤。这姑娘也是个性子直的，伤好了之后，说什么也要报恩。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一来二去，那姑娘芳心暗许，济儿也有心，于是允贤就做主，帮济儿上那姑娘家提亲去了。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爹和奶奶也来了，奶奶年纪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但自己曾外孙的喜酒，说什么也要来。
师父和陈姐姐也来喝济儿的喜酒了，师父和济儿一直不对盘，每次见面都要互相损几句，师父在席间又喝了个烂醉，嘴里还不断嘟囔着胡话，什么这小子真有艳福之类的，陈姐姐开始训他。他们都是和往常一样，越吵感情越好，允贤微笑。
屋后，两位新人在说着悄悄话。
“夫君，怎么跑到这来了，我们还没有给师祖敬酒呢。”
见济一把抱起他的新娘，温文尔雅的一笑：“娘子，我们回屋，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虚度。”
林惜汗了汗，她怎么觉得，她嫁了只大灰狼呢。
今夜，注定是个难忘的夜晚。
日子如水般流逝。
允贤因以前日夜劳累累下的毛病，浑身经常酸痛。济儿就让她多休息，医馆的事情就交给他来打理，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娘，我小时候就说过，会永远保护你，现在是换我保护你的时候了。”如今已长成俊朗青年的见济，颇得他爹的儒雅风韵。
原来和师父的那句誓言，他一直都记得。
允贤欣慰地笑了，不再说话，任由济儿把她扶到床上躺下。济儿，真的是长大了，如今也已经及冠了，以后的路，就让他自己闯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了。
阿钰，你在天之灵，一定在冥冥中一直保佑着我们母子吧，否则，我们怎么会在茫茫人海中，重新相遇，紧紧相依呢。
曾经，所有的人都在阻挠他们，两次的分离，许多次的失望，许多次的争吵，他们到底还是没有放弃这份爱，虽然相守的时间很短暂，但他们都不会后悔，她会带着这份爱，带着济儿继续活下去，让他们的爱得到延续。
枝上的梨花开在窗边，一如既往的灿烂鲜活。

朱祁镇番外一世情长
坤宁宫内，一片哀痛之声，哭声远远地隔着几座宫殿都能隐隐听到。宫内的太监宫女，都神色匆匆，一脸悲戚。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薨逝了。
朱祁镇手撑在额头上，兀自沉思着。深儿已经渐渐长大，皇后又刚刚离去，时间就快到了。
至于皇后，他终究是辜负了她。
空有这荣华富贵，大明江山又如何，他最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在他指尖停留一刻。朱祁镇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其实，朱祁镇早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心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淮阴，他十分期待能和允贤早点见面
这些年，探子时不时的就会给他传来一些允贤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好，他的心情也能好起来，周围的人都猜不透圣上的喜怒，但钱皇后是知道的，她的心底如明镜一般，只是这些年，他甚少在她面前提起，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在这深宫里，她所有的柔情万种，皆是空付。
天顺八年，朱祁镇把一切都交给儿子见深后，就诈死出宫，一路南下，直往淮阴奔去。他来到了一座小院。小院里，有一位年轻妇人正在洗菜。正值冬季，院子里的杏树萧条破败，草木枯黄，可他的心里装着满园的春色，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望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他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他甚至想激动地大喊她的名字，但最后，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一句话。
“允贤，我来接你了。”
允贤停住洗菜的动作，回头望着他，眼里只剩一片宁静淡然。
“是你。”
朱祁镇视线停留在她手腕上，略有些激动地叫道：“这镯子，你还戴着！”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至少也还给他留了一点位置呢？
允贤叹了口气，道：“郑齐，如果你还念及当年的同生共死的情谊，就请你，不要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她又低头看了看那金玉镯。
“这镯子，我会一直戴着，算是还清欠你的情。”
朱祁镇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他在宫里多熬了八年，并不是想要一个这样的结果！
“允贤，你还在怨我？”
允贤偏过头去，只淡淡道：“你走吧，不要让我恨你。”
朱祁镇忍不住上前抓住了允贤的肩膀，急忙解释道：“允贤，你听我说，我是嫉妒祁钰他得到了你，才做了那些事，但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否则，如今我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朱祁镇，你害我们夫妻不能同葬，你害的祁钰不能在皇陵安眠，他现在孤零零地在那里，不知道多冷。”说道伤心处，允贤不禁落下泪来，祁钰当初拼死守卫京城，到头来，却只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娘亲，我回来了。”
一道童音传来，朱祁镇回头一看，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身着一身干练的短打，额头微微汗湿，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短剑，是刚刚学武回来的济儿。
见济儿回来了，允贤忙挣开祁镇的束缚，跑到他身边，掏出手帕给他擦汗水，一边责怪道：“真是的，每次都回来的这么急。”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们的院子里？”
济儿有些戒备地瞪着朱祁镇。刚刚他可是看到了，这个陌生男人抓着娘亲，而娘亲明显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济儿，不可无礼，他是你的一个远房大伯，今天刚好路过淮阴，就来这里看看我们，呆不多久。”允贤连忙解释道，言下之意，她希望他早日离开。
朱祁镇故意不去想允贤话里的意思，只一语不发地看着济儿，他知道这孩子是谁，但如今看到他的眉眼和气质，和祁钰竟是如此的相像。
朱祁镇的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他突然不想再看一眼这个孩子。
院外的柳树下，一匹白马长嘶一声，朱祁镇翻身上马，夕阳的余晖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有些寂寥的味道。
“郑齐，保重。”
“允贤，请记住，无论何时，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等你。”朱祁镇深情款款地望着允贤，只剩满心的苦涩。就此离开吧，不过他不会放弃，他还等待允贤能回心转意。
可是，却不知道，他的等待，要付出的是一辈子的时间。
转眼，一别经年。
已经白发苍苍的朱祁镇虚弱地躺在床上，不住的咳嗽着。他知道，自己快到大限了。
弥留之际，他的脑海中走马灯般的闪过这一生的光景，宫廷中的腥风血雨，瓦剌的九死一生，还有最难抓住的那一片带着药香的翩翩裙角。
恍惚中，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片雪地，他拥着她翩翩起舞，雪花纷落，留得一世情长。

错过终究是错过，即便再重逢，不爱仍旧是不爱。

厉害喽厉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