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nights of Walpurgis##201703·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这个世界最无法定性的东西#*通信集相关,断信的十八年间事。
我合上最后一封羊皮纸,冰冷的手机械地翻卷折叠,直至墨迹彻底被纸块封缄,再召来皮绳密密裹扎。猫头鹰驯顺地在桌旁抬起后腿,我用力撑住头,驱散脑里的神思困倦,用魔杖为它开了窗。
乌云豁开巨大的裂口,中夜的塔楼被惨淡灰白裹住,仲夏里葱茏的灌木与堡尖此刻都是黑黢黢的群影。凉风灌入,我自觉无力纾解郁积在心口的疲惫,便俯近窗棂,凭夜幕里偶落的谰语撩动心床,浮出孤寂的梦海。
我不再给他写信了,在决斗后的三十七年,通信起始的三十一年后。这段彻实公开又如此无足轻重的通信绝不会在阴虚的斥骂与软弱的辩驳里无疾而终。我中止猫头鹰贯行在国界边缘的疲惫翼肩,绝口复述那些概申痛苦的往事,这是妥协,也是拒却。我怀念最初那些有真情流溢的信件,仿佛来自流水潺潺、谷风细细的昨日。从彼此试探到互敞心胸,间或披露未销净的敌意,带有咄咄逼人的浓丽色彩,使人忘倦。但现在那些告别忏悔而新增怨怼的句节来自北方狂热之心的剖白,阅读它们时有麻木的窒息感敲打脑皮。我能容忍锋利的笔刀穿透纸面,却无法再承接一次亲人殁逝的谜团。这是一桩邓布利多的晚年前所未有的败绩,因此它应该被中止。
到此为止。
信件寄出的第十八天,学年结束。山腰上仍呈绿色的树林茂密多荫,一切含在盛夏阳光中的景物都摇曳生姿。学生们脱下黑色校袍,牛仔裤上的金属吊环碰撞出愉悦声响,费尔奇为礼堂四壁罩上隔光的灰布,灯火辉煌的巨人霍格沃茨在沉寂中合上眼睛。我目送红色的列车越过山岭,送别时笑进皱纹的愉悦落潮般退去了。
我注视远处平稳飞来的灰白小点在视界里放大,猫头鹰卤莽地扑上窗槛,骨瘦如柴的身体全数舒展开,尖喙与翼缘一次次撞上坚固玻璃。纽蒙加德的回信嵌在粗糙的趾爪里——必然潮湿、萎软,浸满怨毒的恶寒。
我转身离去。走下环形楼梯的霎时,身后传来巨大碎裂声。
第三个月,学期如常开始,新生却寥寥无几。战后的世界创痕累累,此前数月跨郡连乡的庆祝会终告结束后,那些始于死战而终于子息的痛口再度开裂。无数离丧的巫师家庭已无力支付教育所需,为助学基金会募财成了此刻的首务,而仍有大量食死徒流患英格兰境内,特殊时期的公益募捐收效甚微。我每天走入至少三个巫师群聚点,叩开简陋的帐篷,向流泪的母亲保证霍格沃茨的防护咒修缮良好,再从她们手中领出沉默却早历世情的孩子。连日的奔波竟令我收获的慰藉大于忧惧,我庆幸返校学生们以欢笑汇成的长河不曾枯减。他们的快乐往往能粉饰我的疲倦。
我将它遗忘在立柜顶层,连同纽蒙加德那常在梦中出现又刹隐的简短残片。冰原孤火,斗室耄耋。
第六个月。阳光显得空蒙高远,城堡在大雪中仅能露出几角黑色尖顶。又到了该为自己斟满一杯圣诞酒的愉悦节日,我在凌乱的酒柜中翻找一瓶蜂蜜酒时失手带翻不堪重负的顶架,木板哀鸣着塌陷了。那一度霉潮翻卷,又被阳光反复干燥的羊皮纸在数十本厚重书籍落下前率先扑上我的写字台。硬厚的纸面上笔串如刀,几经稀释的墨水狰狞着游开,冲刷出深入纸背的粗重字节。
“你还在说谎,邓布利多。该死的,去你妈的。”
我在说谎,我坚持对一个杀人犯说谎。一个年轻人正挣扎着从心口破出,那儿干瘪得像收割后的麦田,是在光天化日中赎罪的幽辉形体。我用南方清明的白天锁住炎日,使他奄奄待毙。他是枯枝,也是烈火,惟独不相上下的焰炬得以受燃。
酒杯从我颤抖的手指间滑下,不受控制的魔法引力在体内磅礴啸叫。许多年来的第一次,它失控得像不配拥有魔杖的困顿者,咒语书探页豁嘴的慢动作静滞在半空。我迟缓闭眼,折往信纸的手用力一拢,雪片样的书册纷然坠地。
第二年,该庆幸忙碌又占据了生命的大半。自伏地魔倒台的四年来,英国魔法界首次因狂喜与舆论剧震,因惯性噤声的对角巷重新卷动蜚短流长的风声。当人们意识到巴蒂·克劳奇将亲自主持包括小巴蒂在内的三名食死徒的审判时,舆论无疑已被造势至前所未有的最高点。尽管地表的狂热因子几乎达到沸点,深入地底的审判庭仍浸在一潭悲愁调合的死水中。克劳奇脸色青白,喉部第三次因抽搐无法发声时,我身旁戴红顶尖帽的女巫捂住了嘴,手掌下的双唇轻轻翕动:“可怜的人,我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被绝望击昏。他不会这样对他惟一的儿子!”
我以同样的微小幅度翕动嘴唇:“他会的,小克劳奇只能在阿兹卡班死去。”
我透过摄魂怪起伏的袍角审视小克劳奇凶悍但绝望的眼睛,视线里闪过许多年前的另一场审判。受审者用浑如莱斯特兰奇的坐姿仰视主审官切齿的面孔,惟一未受拘缚的眼睛戏谑地投往侧席。那眼睛在欧洲魔法国会庄严的穹顶下呈现明锐的海蓝,仅在听受审判时短暂地暗过一霎。他更高地抬起头,眼睛是凶悍的刀口,刎去圆厅里残存的一切声息。
而我起身离去,不曾回视克劳奇终于佝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