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启蒙辩证法
迈出充满悖论的这一步,是因为相信"伟大"的哲学,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理性的观念,即精神与自然的普遍和谐观念,而且已经无法再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全面的发挥和论证,因而和形而上学-宗教世界观一道走向了覆灭,但是,哲学虽然失去了其自我实现的时机(如马克思所言),它还是我们所能进入的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们回忆起社会状况的场所,因此在哲学的废墟下面还埋藏着真理,可以为思想提供否定和超越物化的力量:"看起来已经失去意义的哲学还有生命力,因为它不过是错过了自我实现的机会"【41】。
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面对着这样的问题:一方面,他们对卢卡奇的命题提出疑问,认为世界看起来已经彻底合理化,但它在其自身合理性的形式特征方面达到了极限,而且,从经验角度来看,表现为文化和内在自然的物化形式;在理论上则表现为,黑格尔马克思主义发挥的客观唯心主义只是继承了同一性的思想路线,并在自身内部复制了物化意识的结构。另一方面,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把物化批判向前推进了一步。他们认为,世界彻底合理化不仅仅是"表面现象",因而他们需要一个允许他们使用的抽象概念,这个概念不仅要揭示整体性,更要揭示非真实性。靠内在科学批判,他们是无法实现这一目标的;因为他们迫切需要的抽象概念,还停留在伟大哲学传统的要求水平上,而这个传统的系统要求不是随便就可以更新的,这点是韦伯留给批判理论的一个棘手难题--批判理论"超越"了它自身的要求,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哲学中复兴自己。我想说明的是,《启蒙辩证法》的作者们是如何努力克服这一困难的,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a),根据对雇佣劳动关系的分析,卢卡奇为资本主义社会归纳出了一种特殊的对象性形式;雇佣劳动关系表现为劳动力具有商品特征;由此,卢卡奇还进一步推导出了物化意识的结构,这和它们在现代科学思想,特别是康德哲学的自我解释中的表现形式是一致的。相反,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则认为,这些意识结构,也就是他们所说的主观理性和同一性思想,才具有基础意义;交换抽象只是一种历史形态,有了这种历史形态,同一性思想就可以发挥出世界史的影响,并确定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交往形式。他们虽然偶尔也提到了交换关系中客观表现出来的现实抽象,但这并不会使我们误以为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与卢卡奇(以及松莱特)一样,都是从商品形式来推导思想形式。阿道尔诺认为,同一性思想的力量与其说是表现在源始哲学中,不如说是来源于科学。从历史角度来看,同一性思想深深扎根在交换关系的形式合理性之中;随着交换价值中介的分化,它才获得普遍意义【42】。
(b),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从唯心主义的角度把物化概念重新放到了意识哲学的语境当中,接着又赋予物化意识结构一种十分抽象的理解,以致于它们不仅包括理论形态的同一性思想,也包括目的行为主体与外在自然的整个相处过程。主体与外在自然相处的目的是为了自我捍卫;思想追求的是用技术征服外在自然,进而在熟悉的基础上适应外在自然,而外在自然客观反映在工具行为的活动范围内。决定物化意识结构的是"工具理性"。这样,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就为物化意识的产生机制在类的历史上找到了人类学依据,也就是说,他们认为,物化意识的产生机制在于必须通过劳动才能再生产的类的存在形式。他们这样认为,实际上是部分地收回了他们最初的观点,即用再生产来消除思想。工具理性是用主-客体关系概念来加以阐述的。主体与主体之间的人际关系,对于交换模式具有规范意义,但在工具理性中没有任何地位【43】。
(c),这种社会层面上的抽象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这点看起来比较奇怪。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不认为"控制"自然是隐喻;在他们看来,控制外在自然与对人的命令和对内在自然的压制是一回事,都是"宰制"(Herrschaft):"控制自然包括对人的控制"【44】。起初被扩展为宰制逻辑的同一性思想,进一步被引申为对物和人的控制。工具理性使得"对内部和外部的控制成为生命的终极目标"【45】,工具理性是"放荡不羁的自我捍卫"的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