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拜访肃妃，聆其言养蚕一事，心觉好奇。

【金鸾一宴中，托谟氏受封惠贵妃，彼时权宠得兼，荣华无限。我与肃妃虽不算挚交，却是彼此回忆的参与者，随年岁渐长，深宫旧事与我渐行渐远——世音留下的诗、留夷温过的酒、宜尔哈粉靥间的笑，皆随逝水嫁与了东风】
【故而，肃妃成了我生命里特别的存在。我观她，观到的不仅是杏花眼、远山眉，而是那些共度的时光、齐消遣的年华；紫禁峥嵘岁月，独剩肃睿二人与我同回顾】
【款行至启祥，现值清和，廊畔那株碧桃开得浓郁，将院间明澈的骊光浸为一片绯色。见正殿宫娥曳裾走出，菱唇弯弯，含笑语她】我是长春慧妃，烦劳通传了。

【春去春又回来，门外碧桃依稀还是旧面，柳荫下莺啼蝶转，仿佛也从未离开。一切都好似还是从前模样，可我心下明白，诗社已有许久未开，故人一去，睿妃慧妃也便深居浅出起来，临溪亭的花开了又败，无论如何，到底还是没能等来那桌赏花人】
【也罢，索性便如此，只做各自的一点惦念也好。或许偶尔醉眠阴里，也仍还能同品新茗，对弈一局，横竖我是不会忘了你】
【自又是一夜雨洗檐牙，醒来时风过芳庭，窗外鸟声清清。一早换了轻薄春衫，斜倚贵妃榻上，手握一卷杜工部，便这样看了小半个时辰，而若不是廊下慧妃遣人通传，只怕这会儿还仍是不肯摘下眼来。当下抛了杜工部在案，起来略欠欠身，遂命黄门去将人请进来】

【岁若白驹过隙，当昔日的爱恨化为虚空水月，难捱的情仇变成幻影镜花，我亦不复当年。我曾告诫知仙应学会遗忘，然而自己却逐渐靠近她。我想，我终于有勇气去选择记得了】
【宗清是我前半生，他是玄武岸的归舟，溯洄从之，悠然载我回江宁府。托谟氏是我后半生，她是华殿畔的金风，仰以殊观，赠我清晨第一缕赤霞——只要他们不与我作别，过往的绮丽与美好就不会离去】
【款抬秋水，视线就落在那面绿纱窗上，其间兰纹娉婷地剪开晨曦，犹似我们初逢之际的竹香馆】《杜工部集》？【雪手拾案边书，吴侬婉转，将盈盈眼风递与她】白凤才与我辩论完子美诗，没想到你也读了起来。

【子美诗之高妙，固不待言，其诗无一字无来处，然而后人读书甚少，常以为乃是工部自作之语。今朝我等既来苦学文章，便也当陶冶万物，师法诗之大成者，从取古人陈言入翰墨，便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故而，这向听闻她二人也慢研究，秋水里一潭星，蕴得眼波流转，莺唇小破，自吐柔情】
王摩诘、老杜、李青莲，我但凡能效出他三人功力之一二，也便知足了。实在是有阵子没瞧，拿出来胡乱翻翻，打发时辰的罢了
【话音稍落，帘风微动，又送春香——原是小婢进来添茶，这遂同她邀饮一盏木兰坠露，后噙着皓齿里一线香，又添】
有时候想想这人哪，也当真是奇怪得很，想想前两年的这会儿，我是恨不能多得两日清闲，可没想至眼下无事可做了，这心里头倒又生出些空虚劲儿来，你说稀罕不稀罕

【少时故作高格，以阅冷僻词赋为傲，每论及李杜东坡之辈，总嫌落俗套。后来、阅历随年龄增长，志趣随心境更迭，我终于明白大家显名的来由、佳篇万口传的原因】
【希真写景，摩诘亦写景，然王右丞句中有佛，非朱岩壑能及也；玉溪抒情，青莲亦抒情，然李太白诗乘奔御风，其澄爽俊逸，天然去雕饰……】
【殿内宫娥温茗，那阵清幽的馥郁像金英枝头的凝露，一滴一滴，浸入我无端思绪，将我从古书中离间出来。闻肃妃言经历，忽觉好奇，黛眉弯了】两年前？【一壁低首回忆，一壁檀口噙茶，饮罢又徐曼道】我记得那时的亲蚕礼——【故意隐去下文，不愿提及伤心事】

【前尘往事虽不必追，然两年前种种，时至今日也未尝淡忘半分。彼时，我自鬼门关前来往数回，煎熬数日仍难过此关。可幸得是，纵使命悬一线，我到底未曾为他所弃】
【年少时失怙失恃，甚曾流离失所，彼时以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直至这遭虎口脱身，方才恍然原来老天委实待我不薄。要相信，所有的苦都是为了铺陈结局的大反转，比起平铺直叙，世人更爱苦尽甘来】
【纤眉平平，聆她欲言又止，似是有意避讳，枣颊浮笑，檀唇一倾珠玉】
我如今都好，自然早都看开了，你实在不必这样小心的。再说，我这儿也算是因祸得福，否极泰来。想想，若无当年操持亲蚕礼的事儿，眼下我又不知该是怎么一番光景了。

【因祸得福、否极泰来，万象更替云云，皆被肃妃用两词概括。颔螓首应其言，髻畔青玉铛叮叮】正是如此。【言罢又笑开，忽忆当年所闻，弯唇娓娓道来】关于你操持亲蚕礼的事，我只听了一半。
【压黛睫观盏中秋色，低了琼音】我听说那时御养蚕生长缓慢，借鉴你的方法后才恢复过来。【抬眸间潋滟，借窗畔熹光凝向肃妃】我一直好奇，那是个什么妙法？
【清风拂室，悠然掀开那册《杜工部集》，侧靥窥去，我看见结社那日她择的牡丹签，霎时，一阵沧海桑田之感攻上心来】